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天，突然接到在外地“做事”的一个朋友的电话，声称他在那边做服装生意，生意很不错，也很能来钱的；未了，问我去不去？当然，能赚钱的事情谁不想做呢？更何况是很能赚钱的事情！再说了，我这朋友是绝不可能骗我的：我们一个院子长大，手拉手地一起走进学校大门，又手携手地同时从学校大门出来，所差一点儿的就是没有同穿一条裤子罢。不过，我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更何况这凡有蝇头小利处便是人头攒动如潮涌……，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这当然并不是对朋友的不信任，而是由于自己胆小怕事生性多疑罢了。现在既然朋友介绍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那怎么能够不珍惜呢。

于是，我上路了。不过在上路时我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儿，身上只装了一点零用钱。

经过沿途的舟旅劳饥，终于到达了t市，朋友已经在出站口老早地向我挥手了。一阵寒暄之后，便跟着朋友向他的住处走去……。在一个小巷里，跟在朋友的屁股后面，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拐前拐后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也拐的让我有些眩晕心发凉。心想：在这样的偏避小巷里能有什么好事情？我不禁有些纳闷，忍不住问朋友：

“咋还没到呢？”

“快了快了”朋友忙不迭地说。

……，又是一阵拐，终于听朋友说：“到了到了”。我顺着朋友的眼神看过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五层楼的楼房，灰褐色的墙壁上零乱地镶嵌着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黑光发亮的烟渍……。我还觉得不放心，问朋友：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朋友似乎有些难为情地说，并伸出一只手臂做出“请前边走”的姿势。顺着朋友的指引，我便沿那又窄又陡到处都是烟头纸屑痰渍的楼道向上爬行，还要时刻注意着一不小心衣服会“亲吻”到那黑魖魖的墙壁上随处埋伏着的淤痰……。

小心翼翼地向上爬着的时候，还不时会碰到从楼上楼下上上下下的陌生的面孔，他们一个个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自己人，自己人”朋友见他们一个个审视着我的时候逐一和他们解释着，但是一双双异样的目光依然如鹰般审视着我，使我有些发怵……。

“嗳，到了到了。”朋友已经见我一身臭汗还有点不耐烦，赶紧说道。是啊，该到了，已经爬到了五楼再没得爬了，能不到吗？！

整个楼道里摆满了锅碗盆瓢，灶具，费煤块等等。这样又经过了右避左躲的一阵跋涉后，终于走到了楼道最顶端的一个房门前，朋友赶紧推开房门，一阵浓烈的烤烟味儿夹杂着霉烂味儿扑面而来，我不禁遮住了鼻子……。待定睛细看时，屋内横七竖八地躲、卧、坐着七八个人，每人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并念念有词着——但我终没有听清他们念的是什么词。透过烟雾的间隙，从躺在那里的一个正微闭双眼嘴唇不断抽动的人放在胸前的那本书的扉页上，我终于看清了——是一本《经营理念》。

这不是传销吗？我的身子骨开始发凉，额头上的冷汗“哧哧”地冒了出来……。

完了，我已经步入了传销的魔窟，我想着。但似乎已经为时已晚，这已经是欲走不能的事情了。

“来来，欢迎一下我们的新朋友！”我的朋友组织其他横七竖八正在念念有词的陌生人，为我举行欢迎仪式……。噼哩啪啦的一阵掌声过后，我的朋友开始向这些陌生人介绍我的基本情况：

“我的这个朋友，叫xxx，大学经济管理系毕业的……”朋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至于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没听清，也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他的口若悬河式的演讲……。我一心只是想着如何能早日逃出这魔窟。然而，怎么逃呢？一旦让他们知道我要逃——那想逃也逃不了了。怎么办呢？我暗自思忖着：至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逃的想法。

于是，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和他们称兄道弟，和他们嘻嘻哈哈……。但是，我依然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们还是对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由于我是新来的，新来的在伙食上享有着优厚的待遇。每日可以吃四菜（两晕两素）一汤，主食是不限量的，可以撑破肚皮吃，但我哪有食欲啊。当然这四菜一汤的待遇只享受了三天，因为这是“规矩”，后来听他们说这是叫“吃行饭”——每个新加入的成员都一样。

当然在这三天中，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的屋子里人挨人地挤满了八个人，睡的都是硬木板。每天早上这些人便早早地出去了，中午又都结伴而回，下午又按时出去，又结伴而归……；然而回来后他们并不谈论他们出去做什么去了，一个个都守口如瓶似的。但是每次这些人并不是全部出去，而是除了我朋友外另外两个人陪护着我，包括上厕所至少是两个人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上完厕所又贴身将我送回宿舍——哎，这待遇还蛮可以的！

也就是在这前三天，朋友不断地给我讲述着：“不许轻易出去”“不许乱说话”“不许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许……”诸如此类的。未了，还鼓励我：“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地干一番事业……”。

朋友每次在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其实不知道是他们这些人笨，还是他们太低估了现代科技的发展——这些玩意儿，电视报纸等新闻早就进行了披露和曝光，他们还煞有其事地自欺欺人着。不过，我还是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承着并不断的“是”“对”“一起努力干事业”等等。

然而也在这三天中，我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乘之机，白天整天在宿舍里，偶尔想上街逛逛，朋友总是说“等过几天在说”，看来他当然是对我不放心喽——也似乎是我成了他已经下了锅的鸭子，怎么会让我飞走呢？！当然，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会勉强，以免引起他的怀疑，甚至是他们的怀疑。晚上上厕所就不用说，一个宿舍一只马桶，晚上就在宿舍里“呼啦啦”地尿着，谁也不嫌弃谁尿的声响或是更臭些，总之，一人臭便是一屋子臭，一人响便是整个屋子响，机会均等。因为，门是从外面反锁着的。况且我的铺位是在最里面紧挨着墙壁的。所以，这几乎是没有机会的。

就在这享受完四菜一汤三天“行饭”结束后的这天下午，朋友对我说，今天下午我们去参加一个集会。于是，我便随着宿舍的其他人，下到一楼一间比较大的屋子里，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当然这些人都是席地而坐的，因为拥挤的人群是容不下放凳子的。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大概有七八十人之多，男女老少，老的年龄大概有六十多岁的，少的也似乎还有十五六岁的，或者是年龄更小。这些人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并翘首企待——似乎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出现。这时，在朋友的帮忙下，为我找到了一个位置，于是便坐了下来。当我屁股刚着地时，掌声雷动，人们渴盼的目光终于迎来了他们所要等待的人物——只见一个风姿卓越很有几分姿色的少妇飘然而至……。当她走到那张眦牙裂嘴的桌子前，便朱唇轻启，但那声音甜美且极具穿透力。随着他朱唇的启动，那一串串银铃般的音符沁人心脾，使人似着魔般如醉如痴：

“谢谢各位！

谢谢各位兄弟姐妹，以及大叔大妈们！”

一阵热烈的掌声……。朱唇再次启动：

“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想在事业取得成功的人士。成功是需要机会的，那么什么是机会呢？……”

哎，这些陈词滥调我早在新闻中已经看过了的，也没有丝毫的新鲜感，也不知道换换表达方式什么的，也真是！但我还得装模作样着——以掩饰我有逃跑的真实意念。

“铃声”落时，台下依然是个个情绪激昂，振臂高呼：“我要成功，我一定要成功”激情澎湃的样子个个象吃了兴奋剂。

第四天，这特殊待遇的“行饭”已经不能享受了。早上是一个人半碗稀饭，没有菜。中午是米饭，水煮烂白菜。晚上是面条或面片（都是自己用面粉手工加工）。每天一个人五毛钱的菜钱，每个人身上的钱由宿舍内的“组长”统一保管统一开支。每个宿舍以宿舍为单位升灶做饭，做饭是庄家轮流坐。轮到谁谁做。所以宿舍内那唯一的一张破旧的桌子便成了唯一的“调理台”——桌面上是瓶瓶罐罐，桌下面是烂白菜和米面。

虽然这行饭让人难以下喉，但有时自己还要装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来。生怕自己在某些细节方面露出什么破绽来，那不是前功尽弃了。也许是我的诚恳态度让我的朋友感觉到踏实了许多，也放心了许多。

也就在这第四天晚上，朋友对我说：“你看，现在既然来了，又要想干一番事业，那先入了会成为“会员”再说，至少先把‘门票’搞到手。你看看我们行内的这些人，有教师，有在校大学生，还有工程师等等，你就放心干吧？！”

我说：“那是当然”

“那明天早上我就带你去入‘会’咋样？”朋友趋热打铁，生怕我改变了主意。

“明天怕危险？”我说。

“啥‘危险’？”朋友显得有些诧异。

“来的时候你又没说干‘这事业’，所来我没带那么多钱。”我解释道。

朋友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望着我发愣……。于是我把我所有的衣服口袋全翻过来让他看，甚至脱的只剩下了裤衩。朋友看我身上确实没有钱，似乎感到有点失望似的，但他又说：

“那你明天赶紧跟家里打电话联系，让尽快把钱寄来，让先寄3800元‘入会’，当然你想早一点儿成功的话，钱越多越好。——机不可失啊？！”

我赶紧应承着：“好好，机不可失。”

第二天，也就是我“入行”的第五天，早上吃过“行饭”以后，朋友便和另外两个人陪着我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催促家里寄钱。走出那栋五层楼的房子，我终于能吸收到了新鲜空气，精神也倍增了许多。一路上我们几个人几乎没说一句话——这是“行规”，走在街上不许说话。另外需要交待的是，只要“入行”那天起通讯工具全由“公司”保管——绝对禁止和外界联系，要和外界联系，必须通过有关人士的批准并在其他人员的监督下使用外面的公用电话。

一路上，我一直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来去的路线。当然是没有机会的，至少有三个膀大腰圆的“行内”人士陪伴在我的左右，怎敢有个闪失？！终于来到了公用电话亭，蹊跷的是所要拨的电话却没有拨通，一直无法接通……。朋友无奈，只有怏怏地陪着我又返回了那栋楼……。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拨的都是空号。

紧接着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也就是我“入行”的第七天。当我们一行四个人正赶往公用电话亭途中，其中一个人突然说：“快快，我要上厕所，已经蹩不住了……”说着便两步窜进路边的公共厕所。我想，他肯定是已经拉了一裤裆了，不然的话怎会这样急。约有一支烟工夫，那个蹲大号的在里面喊：“给我拿点纸来？！”

陪伴在我左右的朋友和另一个陌生不约而同的说：“看看这种……！”并做出不屑的表情来。但那个陌生人还是很不情愿地向厕所走去，并回过头来给我的朋友使了个眼色……。等到那个陌生人进了厕所，我用眼睛的余光斜视了朋友一眼，见他正用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机不可失……。

我一个左转身，右直拳已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那直直地瞪着我的眼睛上。只听“嘣”的一声，朋友已经仰面朝天地倒在了路面上。一转身，便飞也似地窜了出去……。身后，传来朋友痛苦的嚎叫声：“跑啦……跑啦……”。此时我已经跑出约有一百米的距离，回过头来一看，那个蹲大号的提着裤子也从厕所赶了出去，结果在下厕所台阶时被自己的裤子一绊，跌了个狗吃屎。

我不敢多想，更加快了步伐，一口气跑到了火车站。在火车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取出了夹在鞋垫里的两百元钱，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110”，随后又买了一张返程的车票。

当我踏上火车时，犹如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般！

再见了，美丽的t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