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近几年,我越来越喜欢古典音乐,尤其对中国民族古典音乐更为喜爱。曾经,好几月沉浸在古典音乐里,用现代诗歌的形式写了听古典音乐的感受——《曲韵悠扬》12首。其中,我最为喜欢听的就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如今,再听着古琴曲《胡笳十八拍》,眼前仿佛出现:在塞外西域漫无边际的戈壁滩上,远远走来了一行驼队,一位汉装的中年妇女,在低头弹琴,呜咽了一路的胡笳的悲叹变成了凄冷的琴声,像泪珠一样洒落在荒漠中……琴声哽咽,塞外的风沙淹没了丝路的驼铃声,但却淹没不了胡笳的哀鸣,乐曲依然在心头久久的回响……琴声幽怨缠绵,低婉凄厉,又如见到一女子,子夜难眠,独对晓风残月,思绪不断——
一、我认识的蔡文姬
蔡文姬是汉末著名音乐家,留下了一首前无古人的音乐名作——《胡笳十八拍》。史书说她“博学而有才辩,又妙于音律”。为何蔡文姬如此博学多才呢?
(一)蔡家有才女佳人
蔡文姬(约177年—?),名琰,字明姬,为避司马昭的讳,改为文姬。蔡文姬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蔡邕。蔡邕是大文学家,也是大书法家,此外,蔡邕还精于天文数理,妙解音律,在洛阳俨然是文坛的领袖。文姬母赵五娘知书达理,与丈夫琴瑟和谐。
相传蔡邕四十多岁时,赵五娘梦见一位托钵僧送她一颗兰花籽,之后怀孕而生文姬。被附会为兰花转世,很明显是后世文人的杜撰,但这个比喻还是很贴切的。蔡文姬自小不仅如兰花一般性情高洁,更是天资聪颖,并具有超出一般常人的音乐天赋。《后汉书》上说她“博学而有才辩,又妙于音律”,《三字经》上也说“蔡文姬,能辨琴。”据宋代朱文长《琴史》记载,在文姬10岁时,蔡邕夜晚弹琴时弄断一根琴弦,文姬听到弦断之音,马上说:“父亲,是第二根弦断了吧。”蔡邕说:“不过偶然猜对罢了。”于是又故意弄断了一根弦,文姬又不假思索说是第四弦,丝毫不差。蔡邕震惊于女儿的音乐天分,便尽心教导女儿学琴。
蔡文姬后来显示出的非凡艺术才华,除了自身的天分与聪慧,更多的是来源于家庭的影响和父亲蔡邕的精心教育。
蔡邕不仅是大文学家,也是大书法家。梁武帝曾夸他说:“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除《熹平石经》外,据传《曹娥碑》也是他写的。碑文章法自然,笔力劲健,结字跌宕有致,颇具古朴天真之趣。蔡邕还精于天文数理,妙解音律。作为文坛领袖,当时的著名文人,包括后来成为一代霸主的曹操都经常出入蔡府,向蔡邕请教。蔡文姬生于这样的家庭,可谓家学渊博,耳濡目染中自然会受到一定的艺术熏陶。
蔡文姬自小备受父母的宠爱,其父蔡邕更是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教诲爱女。为教导女儿,蔡邕曾写过一篇短文《女训》。在父母的宠爱和教诲下,蔡文姬渐渐长大成人,还是个少女,她就已全面继承了父亲的多种艺术才能。她不仅精于音律,博学有才辩,书法也多力丰筋,深得其父神韵。在艺术殿堂上,父女俩的光芒交相辉映。即便当时没有铺天盖地的媒体炒作,文姬也早已声名远扬。
据《后汉书》记载,曹操赦免董祀之罪后,和文姬拉起家常,问:“闻夫人家先多坟籍,犹能忆识之不?”意思是问蔡文姬家中的珍奇古书还能记起来吗?蔡文姬说:“原来家中所藏的四千卷书,几经战乱,已全部遗失。虽然如此,但凭记忆,我还能背出四百多篇来。”曹操听后大喜过望,立即说:“既然如此,命十名书吏到尊府抄录如何?”蔡文姬惶恐答道:“妾闻男女有别,礼不授亲,乞给草笔,真草唯命。”后来蔡文姬凭记忆默写出四百篇文章,文无遗误,足见其才情非凡。
(二)身世浮沉一生三嫁
蔡文姬能给世人留下动人心魄的《胡笳十八拍》,是与她颠沛流离身世经历密不可分。
童年及少年时期的文姬,在父母的宠爱教诲下,是幸福的。但从第一次婚姻开始,她的命运发生了悲剧性的转折,开始了颠沛流离、曲折悲惨的一生。
正值二八妙龄时,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文姬嫁给了河东世族弟子卫仲道。卫仲道是个有名的才子,与文姬志趣相投,因此夫妻两人弹琴吟唱,相敬如宾。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卫仲道便因咯血而死。蔡文姬不曾生下一男半女,卫家人又嫌她克死了丈夫,才高气傲的文姬受不了卫家的白眼,不顾父亲的极力反对,于是,“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她毅然回到娘家。
公元192年,父亲蔡邕被害,母亲从死。接连的变故与打击让蔡文姬如遭霹雳、痛彻心扉,从此之后,惟余她孤身一人,漂泊于乱世。但谁也不曾想到,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公元195年,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人伙同北方的胡兵进犯长安,杀了王允劫了帝后、嫔妃等离开洛阳出逃。跟随着李傕、郭汜的匈奴胡兵也乘机杀民掠财,奸淫抢掠妇女。混乱中,无依无靠的蔡文姬也被胡兵掳走。
被胡兵所掳后,文姬学会了吹奏“胡笳”,学会了一些异族的语言。《后汉书》中记载,“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这一行文字,足以让人极其痛心的方式揭示了文姬在匈奴的那一段彻底改变了她命运的生活。虽寥寥数语,但其中定会有许多跌宕起伏、让人不忍猝读、不忍猝听的故事,但对于这段历史,正史中一片空白,从而留给后人无数猜想。但谁又曾想到,十二载后,已经渐渐淹没在胡地风霜之中的文姬,生活又一次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不得不再一次面临生离死别。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感念好友蔡邕之交情,得知文姬流落南匈奴,立即派周近做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璧一双,到胡地去赎她回来。作为一个母亲,她的两个亲生儿子生生离散,蔡文姬分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柔肠寸断,泪如雨下。在汉使的催促下,她在恍惚中登车而去,在车轮辚辚的转动中,12年的生活,点点滴滴注入心头。
蔡文姬在周近的护卫下回到故乡陈留郡,但断壁残垣,已无栖身之所。曹操怜悯她孤苦伶仃,安排她嫁给了田校尉董祀,又一次从根本上改变并决定了文姬的后半生命运。
董祀为屯田都尉,也称典农都尉,负责统领屯田农户耕种庄稼,相当于县令。他不仅出身望族,而且生得一表人才,通书史、谙音律,是一位自视甚高的人物。把文姬许配给这样的人,曹操对文姬可谓是倾注了父亲般的关爱之情。
但这场婚姻是曹操的“行政命令”。对文姬而言,她并不十分情愿。归汉时她已年过三十,心理和生理年龄都已步入中年,身心饱受摧残的她早已心灰意冷。而董祀娶文姬也不是心甘情愿。他对文姬有着无可奈何的不足之感,只是迫于曹丞相的授意,勉强接受了她。
董祀对文姬有着怎样无可奈何的不满意呢?
一者,董祀年轻有为兼才华出众,出身望族且正值鼎盛年华,这样一位自视甚高的人物,眼光必定很高;而文姬虽然有绝世才华,但不仅二嫁,又韶华不再,况且经过12年的大漠风沙,容颜也不复当年艳丽之色。这怎能不让董祀嫌弃?
二来,蔡文姬有着难以弥合的巨大精神创伤。自归汉后,她日夜思念远在胡地的两个儿子,时常神思恍惚,夜里做梦也时常发出悲声。在她心中,孩子留下的空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和代替。对于她的恍惚,董祀必然不满。
所以,二人起初的夫妻生活很不和谐。
董祀的冷落,更加重了文姬的自卑感。在《悲愤诗》中,她述说道:“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旷世才女被嫌弃,令人不平而又无奈,但最终董祀与文姬修好,琴瑟相谐。而这一切来源于一场生死之灾。
婚后一年,董祀犯下死罪,曹操判其斩首。闻此讯息,文姬顾不得嫌隙,披头散发、赤着双脚来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当时曹操正大宴宾朋,公卿大夫、各路驿使坐满一堂。听得文姬求见,曹操兴奋地说:“蔡伯喈之女在外,谅诸君皆风闻她的才名,今为诸君见之!”文姬因求夫心切,一进来就跪在曹操面前,声泪俱下,替丈夫请罪。她的语调悲戚,话又说得恳切,座上那些蔡邕原来的同僚好友,无不为之动容。
曹操也大起悲悯之情,叹口气说:“事情确实值得同情,但文状已去,为之奈何?”蔡文姬恳求道:“明公厩中有良马万匹,帐下虎士成林,却为何吝啬一匹快马、一名士兵去追回文状,而不肯救垂死之人一命呢?”说罢又是叩头。曹操念及昔日之情,又想到蔡文姬悲惨的身世,倘若处死董祀,文姬势难自存,于是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追回文状,并宽宥其罪。当时天气很冷,曹操见文姬慌忙中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就命人取来头巾、鞋袜给她穿上。(《后汉书》)
之后,董祀感念妻子的恩德,在感情上开始对蔡文姬重新评估。后来,夫妻二人看透世事,董祀辞官和文姬溯洛水而上,在蓝田(今西安附近)隐居,居住在风景秀丽、林木繁茂的山麓。蔡文姬闲居之余,就凭记忆整理父亲收集过的旧书典籍,并接替父亲写《续汉书》。
二人不仅琴瑟相谐、白头终老,还生有一儿一女,女儿长大后嫁给了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司马师被后来的晋朝追封为景皇帝)。一代才女有此归宿,让人在悲悯之余稍感欣慰。
二、我了解的《胡笳十八拍》
明人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按,即指《胡笳十八拍》),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所谓“激烈人怀抱”,是说在读者心中激起强烈共鸣,顿生悲凉之感。为什么《胡笳十八拍》会具有如此巨大的艺术力量呢?一言以蔽之曰:是由于此诗通过富于特色的艺术表现,成功地创造出了抒情主人公蔡琰这一悲剧性的艺术形象。
(一)释“胡笳”,解琴曲。
《胡笳十八拍》是一首长篇的浪漫主义抒情杰作。它饱含血泪,对不幸命运发出呼天恸地的控诉,感情汹涌澎湃,有如大江奔腾。
胡笳是汉代流行于塞北和西域的一种管乐器,其音悲凉,后代形制为木管三孔。为什么“胡笳”又是“琴曲”呢?唐代诗人刘商在《胡笳曲序》中说:“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此诗最后一拍也说:“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可知原为笳曲,后经董生之手翻成了琴曲。“十八拍”,乐曲即十八乐章,在歌辞也就是十八段辞。第一拍中所谓“笳一会兮琴一拍”,当是指胡笳吹到一个段落响起合奏声时,正好是琴曲的一个乐章。此诗的形式,兼有骚体(句中用“兮”字)与柏梁体(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韵)的特征,但并不纯粹,或可称之为准骚体与准柏梁体。全篇的结构可大别为开头、中腹、结尾三部分。第一拍为开头,总说时代动乱与个人所受的屈辱;中腹起自被掳西去的第二拍,止于放还东归的第十七拍,历时十二年,分为思乡与念儿前后两个时期;最后一拍为结尾,呼应篇首,结出怨情。欣赏此诗,不要作为一般的书面文学来阅读,而应想到是蔡琰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弹自唱,琴声正随着她的意象在流走。随着琴声、歌声,我们似见她正行走在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成的十二年的长路上……
(二)异国思乡,归国思子。
她在时代大动乱的背景前开始露面。第一拍即点出“乱离”的背景: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见“干戈日寻兮道路危”等三句)。汉末天下大乱,宦官、外戚、军阀相继把持朝政,农民起义、军阀混战、外族入侵,陆续不断。汉末诗歌中所写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诗》),等等,都是当时动乱现实的真实写照。诗中的女主人公蔡琰,即是在兵荒马乱之中被胡骑掳掠西去的。被掳,是她痛苦生涯的开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诗中专用一拍(第二拍)写她被掳途中的情况,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缘别离”指明一生的不幸(“辛苦”)源于被掳(即所谓“离”)。
她在被强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间,在生活上与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严酷的:“胡风浩浩”(第三拍),“冰霜凛凛”(第六拍),“原野萧条”(第七拍),流水呜咽(第六拍“夜闻陇水兮声呜咽”)。异方殊俗的生活是与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惊肉跳(第三拍“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以肉奶为食,腥膻难闻,无法下咽(第三拍“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第六拍“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居无定处,逐水草而迁徒,住在临时用草笺、干牛羊粪垒成的窝棚里(第六拍“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徒”);兴奋激动时,击鼓狂欢,又唱又跳,喧声聒耳,通宵达旦(第三拍“鼙鼓喧兮从夜达明”)。总之,她既无法适应胡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不能忍受与汉族迥异的胡人的生活习惯,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的痛苦的心声。而令她最为不堪的,还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经受着双重的屈辱:作为汉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虏;作为女人,被迫嫁给了胡人。第一拍所谓“志意乖兮节义亏”,其内涵应该正是指这双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两顶都受到煎熬的情况下,思念故国、思返故乡,就成了支持她坚强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从第二拍至第十一拍的主要内容便是写她的思乡之情的。第四拍的“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第十拍的“故乡隔兮音尘绝,器无声兮所将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归桑梓”,都是直接诉说乡情的动人字句。而诉说乡情表现得最为感人的,要数第五拍。在这一拍中,诗人以她执著的深情开凿出了一个淡远深邃的诗境:春日,她翘首蓝天,期待南飞的大雁捎去她边地的心声;秋天,她仰望云空,企盼北归的大雁带来故土的音讯。但大雁高高地飞走了杳邈难寻,她不由得心痛肠断,黯然销魂……。在第十一拍中,她并揭出自己忍辱偷生的内心隐秘:“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原来她“不能捐身”是出于期待“归桑梓”,即回归故国。终于,她熬过了漫长的十二年,还乡的宿愿得偿:“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第十二拍)此即《后汉书》蔡琰传所说的:“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但这喜悦是转瞬即逝的,在喜上心头的同时,飘来了一片新的愁云:她想到自己生还之日,也是与两个亲生儿子诀别之时。第十二拍中说的“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正是这种矛盾心理的坦率培白。这一拍承上启下,是行文上的转折处。从第十二拍起,便转入不忍与儿子分离的描写,出语哽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写别子,第十四拍写思儿成梦,都是十分精彩的段落。如第十三拍的“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销影绝兮恩爱遗”,第十四拍的“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吾心兮无休歇时”,都写得尽缠绵,感人肺腑。宋人文在《对床夜话》卷一中称赞第十三拍说:“此将归别也。时身历其苦,词宣乎心,怨而怒,哀而思,千载如新;使经圣笔,亦必不忍删之也。”诗中女主人公的别离之痛,一直陪伴着她离开胡地,重入长安(第十七拍“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屈辱的生活结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亲子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全诗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涌动处曲终罢弹,完成了蔡琰这一怨苦向天的悲剧性的艺术形象的创造。
抒情主人公的经历是独特的,诚如诗中一再写到的“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唯我薄命兮没戎虏”(均见四拍)。然而通过其特殊遭遇所表现出来的乡关之思与亲子之情,又是富于时代的共同性并体现了民族精神的优良传统的。在“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第一拍)的大动乱的时代里,乡情与亲情是背井离乡、抛妻别子的广大百姓与士卒共有的感情。从历史的继承性来说,作为一个弱女子,处身异国,在被纳为妃子、生有二子、备受荣宠(第十一拍“胡人宠我兮有二子”)的情况下,矢志归国,这与西汉时苏武被匈奴流放到北海牧羊长达十九年而不改民族气节的行为,表现虽异,心迹实同。王粲《登楼赋》说:“钟仪幽而楚奏兮,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正是对这种处境不同而执著如一的“怀土”之情的较为全面的概括。诗中的蔡琰,不仅眷恋着生养她的那片热土,富于民族的感情,而且从她离开胡地时对两个胡儿的难舍难分,痛失骨肉后的积想成梦、哀怨无穷看来,她又是一个具有丰富慈母爱的传统美德的女性。但这一艺术形象之感人,却不只在于其具有美好的品德与丰富的感情,更在于其遭遇的不幸,即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她在被掳掠以后,身居胡地,心系故土,一直受到身心矛盾的折磨;而当她的归国宿愿一旦成为现实时,失去新生骨肉的痛苦便接踵而来。“回归故土”与“母子团聚”,都是美好的,人人应该享有的,在她却不能两全。人总是同情弱小、哀怜不幸的,更何况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又是迭遭不幸且又具有美好品德与丰富感情的弱女子呢,这就不由得不令人一掬同情之泪了。
(三)天马行空尽抒情
此诗在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创造上的最大特色,是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这一特色,首先体现在抒情与叙事关系的处理上。诗人全然摒弃纯客观的叙述,叙事时总是饱含着感情。诗中叙事性较强的段落,如写被掳西去的第二拍,在胡地生育二子的第十一拍,别儿归国的第十三拍,重入长安的第十七拍,无不是以深情叹出之。同样是写被掳西去,在五言《悲愤诗》中写到“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柜。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以叙事详尽、细节逼真见长;而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则说:“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处处表露出诗人爱僧鲜明的感情——“云山”句连着故土之思,“疾风”句关乎道路之苦,“人多”句“虺蛇”的比喻、“控弦”句“骄奢”的评价,莫不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诗中侧重的段落并不多,更多的情况是在抒情时顺便带出,也就是说,是为了抒情才有所叙述。例如,为了抒写“伤今感昔”与“衔悲畜恨”之情才写到胡地的习俗(第三拍),为了说明自己度日如年、难以适应胡地的日常生活才写到胡人的衣食起居(第六七两拍),等等。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物色,更主要的则是体现在感情抒发的突发性上。诗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来,忽然而去,跳荡变化,匪夷所思。有时意到笔到,不避重复,如责问上天,前后出现四次之多,分别见于第一、八、九、十六各拍;有时又天马行空,来去无迹-如第四拍(“无日无夜”)正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慷慨不平地抒写怨愤,第五拍(“雁南征兮”)忽然转出对雁抒怀的清冷意境;写战争氛围的第十拍与写衣食起居的第六七两拍都理为了抒写乡情,本该相连,却于其间插入责问上天的第八九两拍。“正所谓‘思无定位’,甫临沧海,复造瑶池。”(谢榛《四溟诗话》卷四)这种感情表达的非理性化本身,乃是主观感情色彩强烈的一个重要标志。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特色,在抒情方式与语言运用上也留下了鲜明的标记。诗人常常是“我”字当头,言无回避;还喜欢夸张其辞,极言以尽意。诗作一开篇即连用两“我”字以起势,紧接着以“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二句指天斥地,直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的变奏,这是何等样的胆识魄力!第八拍的“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这一迭连声的责问更是把“天”、“神”作为被告送到了审判席前。篇中夸张的说法与夸张的词语在在皆是,如“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掳”(第四拍),“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第九拍),“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暂移”(第十四拍),“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第十八拍),等等。以上种种的总汇,形成了全诗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的总体特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凸现出来。
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的成功创造,还得力于深入细腻的心理描写。女主人公在“志意乖兮节义亏”的情况下,为什么不以一死以全节气呢?第十一拍披露了隐衷(见前引的“我非贪生而恶死”第四句),说明她是出于深厚的乡土之思才偷生苟活下来的。由于这一剖白,人物活动的思想感情基础被揭示了出来,这就不仅消除了对这一人物形象可能引起的误解,而且使她变得可亲可敬起来。第十三拍抒别儿之痛,第十四拍诉思儿之苦,尽管具体写法并不一样-第十三拍借助想象与通过行动来表现,第十四拍则寄情于梦幻,但在展示特定情况下的人物的心理变化这一点上,却无不生动传神,维妙维肖。诗中最引人注意的心理描写,则要推对归国与别儿一喜一悲的感情纠葛的描写。诗人深深体会到“去住两情兮难再陈”,因而不惮其烦,三复斯言,如“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第十二拍),“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第十五拍),“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第十六拍)。通过不断地重复,对于矛盾心理的表现,起到了强调与深化的作用,从而更加突出了人物进退维谷、痛苦难禁的情状。
(四)平实朴实建安风
东汉末年,社会动荡,常言道:“国家不兴诗家兴”。特别是以“三曹”父子为领袖、“七子”为代表的邺下文人集团。形成了文风质朴,风格高奇的“建安文学”。蔡琰的诗也有这样的特点,这也正是她的诗与后世女诗人风格迥异的原因。“建安文学”的作品以五言诗居多,蔡琰的《悲愤诗》也是这样,语言平实,绝少修饰。例:“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都是一般的陈述,这与曹操的《蒿里行》风格类似。这里节录几句做一比较:“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比较明显得是“建安文学”的作品,因此这首《悲愤诗》没有人怀疑为后人作品。而第二首就不一样,与《胡茄十八拍》同是“骚体诗”,也就容易使人产生怀疑。不过骚体诗更适合作为琴曲,更适合呤唱,汉代是常用骚体诗作为琴曲的,这并不奇怪,我想这也是蔡琰采用这种体裁的原因。西厢记里引用了一段司马相如对卓文君的琴曲:“凤求凰”,当然这首曲也并不一定是司马相如所作。只不过说明用骚体诗作为琴曲是很常见的。这并不能说《胡茄十八拍》不具有“建安文学”特点,“建安文学”的特点是语言平实质朴,不加修饰,五言诗居多,但并不是说就没有别的体裁。从风格上说《胡茄十八拍》同样按顺序陈述,语言平实、质朴。只不过作为一个女人感情上更加细腻,表现在语言上也更幽怨一些,但与其它时期的诗作相比要平实的多。
《胡笳十八拍》既体现了蔡文姬的命薄,也反映出她的才高。《胡笳十八拍》在主人公,即蔡文姬自己的艺术形象创造上,带有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
《胡笳十八拍》的艺术价值高,与蔡文姬的才高有关,蔡文姬的才高是由她的家世和社会背景造成的。
(07·7定稿;8月修改;10月再度修改。)
文献资料:
1、《中国文学史》(四册),游国恩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2、《后汉书》作者:范晔。
3、一些资料源于网络。
(注:不经本人同意,请别转载。)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7-10-30 23:32:5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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