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伯弟弟,是一个从十五岁就开始“修理地球”的人,他手上的茧子的功能满可以代替一幅铁手套。过早的付出及常年的辛劳,使他加速了老态的进程,以至于象征他年龄的阿拉伯数字都颠倒了位置,从脸上看,四十八岁说他八十四岁也不算夸张。然而,每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从未为他过早的付出而遗憾或抱怨,甚至当几两小酒下肚的时候,还常常引为自豪的理由:“别看下庄稼地早,管咋的炼个好体格就比啥都强。”
他的体格真得很好,五十来岁的人,还居然能抗动满满的一麻袋粮食。他不但有力气,还有超人的饭量与酒量,也许有这么点优势,有时还好胜性与正当青年的小伙子摔跤拔河,而他往往是金牌获得者。他是一个一棒子都打不倒的汉子,真不愧屯里人送他的铁人之称。
他的前半生,苦味真得没少品尝,但确切地说,唯独没有药物的苦味。他视听诊器就像小孩子看见毒蛇,看注射器似带毒的箭头,进医院如进监狱,他居然妄想创造一个吃五谷杂粮而不生病的人。
然而,有这么一天,他进医院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遂服他,起决定性作用的居然是他自己的血,是他咳嗽时偶尔带出的血丝。
二
他去了他十分陌生的医院,去过那里的人都清楚,不管你有病或没病,也不管你是大病与小病,甚至能称得上医生就搭眼看出的病,也要进行所有的化验与仪器的检查(男人透环除外)。他当然不例外,与其他患者一样例行了所有程序,叫人始料不及的是,那位热情而又善良的白衣天使居然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得了肺癌,并且是晚期。
有经验的大夫,当然没有执行正常的“法律程序”,是背着他对他的亲人宣判的。还巧妙的编造了一个叫他深信不疑的病情,并安慰他病愈在望。本来就没有得病经验的他,没有理由怀疑大夫的诊断,于是就心安理得的地接受了大夫的安排。
于是治疗开始了。首先当然是住院治疗,其实无有价值的治疗并不是大夫的原意,因为凭他的多年的经验,再根据患者金钱羞涩的家庭条件。他甚至应该冒拒绝住院之大不讳,让他们回家去等死。然而,大夫没有,他想到医院的与自己利益,以观察为由,还是把他留在医院进行所谓的观察,为了效益,他们发扬了不厌其烦的精神,理所当然又重复了门诊的所有化验与仪器检查。就是这些高额的折腾,以让他们家所有人囊内空空了。一周后,他们被大夫的“热情”所感动,偷偷的送上只有五百元的小红包,他们的“热进医院。大夫委婉的让他们出院另选高明。
但是,他的妻室儿郎无论如何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采取了“死马当活马治”的策略。在疯狂的为他求医问药。虽然以外债累累。虽然以尚存无望。
他们明知上广告药物的“昂贵与无效”的两大特点,但也不厌其烦的尝试着。他们也没有放过任何“偏方”的机会。他们甚至祈求神与主,哪怕跪着几昼夜。他们艰难的在寻求万一的机会。
尽管如此,得到明显的效果便是病人与他们全家人都在逐渐的消瘦。
天啊!这可咋整?
三
当他们上述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的时候,他们试图用精神治疗法来尽量的延缓他的生命。
措施一,他们还让他对真实的病情一无所知,仍处在高度保密之中。
措施二,让他在盼望中求生。在这方面他们可以说绞尽脑汁,他们甚至花高价请来了著名的心理医生,这个医生为了不负其望,也绞尽了脑汁,他的语言就像听诊器一样的光顾了他的每一个器官,而特别青睐的当然是心,他努力让他有一个好的心态,好的心情,及更大的生存的决心。他列举了从古到今、从真实到虚构、从联想到夸张的某某人与病魔斗争的事例,他讲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听他的话就像倾听广告词一样,大有“神”的感觉。正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话真得起了作用,我弟弟他生的勇气果真大增,他也采取了叫人匪夷所思的“措施”。措施一:他首先戒了他有生以来没断过的酒,理由是影响药物的疗效。当然也有节约开资的意图。措施二:治疗,乃至到了疯狂的程度。为了治好他的病,谁的话(只要是有利于病的)都听,什么都敢吃,以至于把偶尔爬到他身上的虫子都活生生的嚼碎咽到肚子里。口里还虔诚的叨咕着:“谢谢狐仙给我送药。”
措施三:从长计议节约开资。所谓的节约开资,说穿了就是不吃好的食品。诚然,鉴于他现在的境况,他的亲人们,都在努力的尽量满足他的一切愿望,特别是吃与喝,而他却真的在这方面严格控制,譬如,冬天给他买回他平时最喜欢吃的鲜瓜,他说:“半年后再吃,一个能换来一筐。”有时就连吃药他都精打细算,在他十分疼痛的时候,他只吃廉价的正痛片,因为一片强力止痛片的价钱要高于正痛片的几倍。虽然正痛片根本就止不住癌的疼痛……
我真的不愿赘述那残酷的他如何熬过的过去。似乎我的心都经不起残酷折磨了。
还会有多少折磨在等待着他,天啊!真的好可怕!
四
其实生老病死原本是常事,特别是当天老爷欲按你的脑袋的时候,是没有人能抬起头的。但对我的弟弟,最使我揪心的是他特可怜。至于过去的好于坏也无须悲观的去回首。无须怨恨或感谢谁,那都是命运的安排。就现实而言,事实真地对他有些过分的残酷,他的有生之时可以说与“年”字都没有关系了,应该用“日”来计算了。但他却一无所知,照实说凭他的智商他应该有所觉察了,尽管他不敢在镜子面前停留一步,看不见自己日益消瘦与苍白近乎于死人的脸色,就自己的时时刻刻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应该有所觉察了,况且欲治欲重。但他却绝对的回避这类话题,甚至往往在看望他的人们面前佯装有所好转,甚至还侃侃的畅想未来。试想一下,当一个知情人(特别是他的亲人)面对此情此景的时候有谁会能忍受得了?说真的我不愿去见他,更尽量回避去想他,但是兄弟情谊几乎在左右我的意志,我更不甘心无可奈何之中,为了他可以说也在绞尽脑汁。虽然我清楚,我是在无为的浪费着我的精力与时间。有这么一天,我骤然增生了一个与他所有亲人不同的想法,我要告诉他实情。虽然我清楚我这是在“冒我亲人之大不讳”。当然我也有我的理由,我要在他屈指可算的有生之年里还他一个自由,让他尽情的在不受任何束缚的情况下去活几天。我幼稚的把他叫“绝望治疗法”。诚然,我不是名人,更不是学者,我不敢用研究这个词,但我真的认真的琢磨了“绝望”这个词。其实每个人都在绝望中挣扎着。不是吗?就死而言,这应该是上帝最绝对分配给每个人的“义务”。只是早与迟去完成而已。是一个活在世上的人,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一定知道他一定会死。或许也许是这个原因他活得很有意义。因为只有有限的东西才会去珍惜,以此类推,越少的就越珍惜。试想假如当年唐僧的徒弟孙悟空不那么强大的话,假如有一块唐僧肉留在人间的话,那么尝到这块肉的人他该是最厌世的人了。
在那么一天我真的斗胆告诉了他病的实情,在我意料中的是他哭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说了一句“这回我啥也不怕了”的话。
听到我的话后,我的弟弟与以前判若两人,他虽然没有放弃治疗,但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他的欲望上。他真地做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显得很轻松。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病情没有明显的恶化,脸色也出现了红润。
我在认真地观察着他,假如他的好转不是回光返照地反映的话,我甚至奢想去申请绝望治疗法”的专利呢。
苍天保佑,但愿是后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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