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亲临天灾现场

有些人很狂妄，吹嘘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他却不知，人从来都没有自己说了算过，人力从来都不能与自然之力抗衡，人的意志也从来战胜不了天的意志。

人还天真地以为，自主地确定了某种目标，而后实现了某个目标，就算是他的支配所致，就是主观能动的产物。古人却说：尽人事，知天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算不如天算。古人显然知晓，人极渺小，人决非万物的主宰，人只有合乎了天地人道，人才做得成想做的事情。

相反，人或者一事无成，或者勉强做成了什么，等着的却是后续的灾难。总之，他必须承受他所做作的一切。

我不曾遭遇巨大的天灾，然而仅是一场小灾，也足令我后怕至今。那是少时的一个夏夜，风暴突然来了，似是这宁静的山村所仅见。我们全家挤在一方门楣之下，其他任何地方都去不成了。暴雨笼罩了一切，一切也都在黑暗中消失。声响却极其暴烈，我们凭感觉判断，屋前屋后的青松、翠竹、玉米等等，全都拦腰断了；屋顶也给掀了个精光，真正是片瓦无存；鸡犬猪牛都一声不吭，显然都亡命去了。我们冷得发抖，饿得发慌，但因恐惧更甚，所以谁也不敢说一声与叹一声，唯恐一丝儿气息大了，老天再加大力度惩罚。

一个通宵过去，待风停雨住后我们走出屋来，邻居们都走出屋来。大家各抱了自己的脑袋，相互嘿嘿一笑。我懂得那意思，他们的性命保住了，即是最大的幸运。没有保住的，比如摧残一空的庄稼，倒伏一坡的树木，空无一物的房顶，走失无数的鸡羊，早已不在话下。

有人说：“从没见过这等阵势。”

有人说：“肯定是我们这辈子或上辈子造孽了，所以才被老天重罚。”

有人说：“还好没人死伤，看来老天到底留情了。”

人们来不及收拾残局，而是各各排案燃香，齐齐向神灵叩拜。

我记住“重罚”的一句。我不能不在后来反复思考：为何是这一方水土遭难，而不是那一方；为何是在此日遭难，而不是昨天或明天；为何财物都损失殆尽，人却毫发无伤；为何百年不遇，却在今日遇上？

我无法相信所谓科学的解释：它是强对流天气所致，偶然就那么出现了；它是纯粹的自然现　象，与世情善恶毫无关系；它能为人力所抗拒，只要你想战胜它；它应该被嘲笑与蔑视，它毁不了我们的家园与意志。

就像一个有关雷击的案例，没人可以用教科书的理论来说清楚。

三个人都是我的乡邻，三个人一路行走。三个人历来要好，走一路也靠得极近。雷却突然炸响。三人都啊呀叫出一声，却只有中间一人仆倒。仆倒者全身被烧焦，后背袒露在外，依稀有莫名其意的字迹。围观者纷纷议论：“三人同行，却只一人倒下，看来霹雳是有备而来。”“雷击后在背上留一行字，可是闻所未闻的异象。”“他必定行了大恶，所以才有如此恶报。”

稍后死者的母亲来了，老妇人是个盲人，老远却问：“他被天打雷劈，背上有没有文字？”人们大惊：“你却如何知道？”妇人说：“他曾在我面前发誓，说他倘若忤逆不孝，必遭五雷轰顶，且为后人留下警示。”众人连连称奇：“原来他起了毒誓，所以应验了。”

我不是在说天方夜谭的故事，而是在讲亲临现场的见闻。它们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就觉得人体实在渺小，人力实在脆弱，人心实在凌乱。人要战天斗地的豪情，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的呓语。人要想主导自己的命运，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奢望。人在天灾人祸面前而不警醒，更是大错特错，白白错过了改恶从善的良机。人将一切不明现象归为自然与偶然，最是愚昧不过的谬论。

我便相信，凡事如果都能从自身的一面找原因，自身就可以不断完善，更能协调和天地万物的关系。自然有自然的规则，人是自然的一分子，人显然应该遵从自然的权威。万物有万物的规则，无论人能运用多么威猛的武器，人都得尊重万物的特性。人只有顺应了天地万物，人才可以心想事成，人才可以得到如有神助的力量。

有此一念，人生就清醒起来：不必自大，自大的结果只能是削弱自我；不必疯狂，疯狂的结果只能是迷失本性；不必行恶，行恶的结果只能被还以恶报；不必逆天，逆天者必亡顺天者必昌。

即使你一时懂不了我这些话，你却可以在亲临一次天灾的现场之后懂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