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一
夜在偷偷流泪，星在偷偷粉碎。
“……我若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呵呵，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无论去哪里，你都会带着我的。”
她笑眯眯的望着他，轻轻作答。
“好。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
二
两人是浪迹天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待一个个过往匆匆的乞丐似的孩子，谁又愿多留一眼？他们经历了风吹雨打后又是世人的遗弃，看厌了多少来来往往的漠然，看透了夕阳的东升西落。如今，他们把泪水藏在手里，仿佛是累了。累了，也就够了。
良是其中的一个流浪汉，他心胸狭窄，一个人流浪到天涯海角。人们总从他的面貌与言行中后退，很多过往的行人中，朦朦胧胧散文记得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曾有一个流浪汉，记得他的恶、他的丑与他的恨。虽然他们不知道他做过什么坏事，亦不知他为何会流浪，但那种枯黄的脸，总把狰狞与报复写在一道道伤痕上。
秋风萧瑟，冬雪弥漫。一个流浪汉全身都是贱骨头，不然为何冻不死？为何冻不死？
其实他们的猜测是对的，良是个杀人犯。在他失手杀了人以后，漫漫秋冬里像个老鼠，挨冻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慢慢的习惯了靠在垃圾桶旁苟延残喘，吃着干冷的面包，喝着长了绿毛的果汁。每一个长而冷的夜晚，向外吐着胃酸，活的生不如死。有几次，他都想一死了之，可内心强烈的恨却无休无止的反抗，他真的好痛楚。
七夕节，一个人，望秋瑟。圣诞节，一个人，望雪花。心逐渐冷了。
又一个七夕，大雨飘洒。他随着绝望的风暴杀了两个看守汽油的值班人，喘着粗气抱着一桶又一桶被雨淋湿的汽油，计划着在与他心爱的垃圾桶，还有身后的居民楼一起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他仰着头对着大雨狂笑的那般开心。他想，就算死了，也值了。
回到小巷的时，良摔了一跤，小腿肚被铁丝钩伤的严重。他不得不慢慢放下满满的两桶汽油，捂着向外流血的伤口，无力的咒骂着上天的不公，诅咒背后那苍白复仇的火焰越发弥盛，仿佛在他咬破的嘴唇下，湿淋淋的狰狞癫狂。
看到淡淡的血水时，雨声刺激了他的食欲。他蠕动到垃圾桶旁想要找点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昨日冷冷的残羹剩饭，也没有发着嗖味的硬面包。良饿了，又冷又饿他无力的依靠在墙头，恍惚间窗户里飘来的香味冲彻了他的身体，他幻想着沉醉了。
夜更深，雨更大。雨浇掉了他的半条魂魄，他第一次感到了寂寞。他的心与恨在等，等雨停了后，点起汽油和所有人同归于尽，他厌倦了这生不如死的活着，厌倦了人们冰凉的眼神，厌倦了这孤独的人世。
三
她披着深灰色的大衣，这个有雨的夜晚朦朦胧胧的从监狱出来。父母被高额欠款逼死后，祖父也死了。她想反抗这接连不断的邪恶，却发现人都是自私的。因为自私，所以反抗变的软弱。苦笑，然而苦笑依然不能解决这社会的本质，依然不能扭转人间的枷锁。她就这样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一次次顶替犯罪的豪门子裔，一次次被打的皮开肉绽。黑夜里，每到黄昏隐没在青山背后，她都会不自主的抖动，深深的恐惧。
惨白的笑容后掩盖着痛楚。善良的心不会因世界的混浊而变质，她还是那样把痛楚浅埋，高高挂着温和的笑容，无论他是谁，都会感到温馨。别人忍不住问为什么，她牵强的摸摸伤口：看着大家可以安心的样子，我一个人无所谓的，反正那些人再坏，也是被迫才打我的……这样一年后，狱卒的鞭子再也没有向她挥舞过一次，谁也不忍心下手，舍不得打散阳光的微笑。
午夜下着小雨。樱旧年的伤痕在雨季里越发生疼。有时樱想，曾经是不是太傻太憨厚。可她总停不住，停不住与生俱来的仁慈。
月亮在雨中消失了，没有风吹个过的梧桐沙响，一切变得灰暗而淡然。她缓缓摸过肚皮，一起一落的呼吸怨诉着消尽的体力。她努努嘴、揉揉眼，倚扶着墙头，瘫软般向前走动。走了不知多久，抬头时，天空已完全落入子夜。樱来到了一条风萧寂寞的小巷，樱恍惚间看到了远处阴暗的角落里，安静的立着一个垃圾桶。樱迷离的眼神顿时放出发亮，欣喜的笑了，随后连忙跪在雨坑里，双手合十后朝拜天地。她感谢苍天，感谢这场雨，无论如何，还能给她这个想不到的惊喜。
四
该死的雨永远不懂停下，良心里大骂。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天气，才能完全躲避街上行人的异光。且雨把月遮盖，把风掩埋，只有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更加深厚，良喜欢黑夜，就像心脏里包裹的黑色仇恨一样，那般压抑，那般决绝。他伸了一个懒腰，雨竟然停了。良轻轻一笑，正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远方摇摆着一个人影，他紧紧握紧未干的塑料箱，心底一阵狂笑：这算是上天那瞎老头的失算，我有赚了。良眼神冰冷，油桶里的油哐当不止。
樱忽然看见垃圾桶旁，原来蜷缩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雨已经不下了，可绵延的风与墨云还是在小巷不断的轮回，月与星辰注定不能探出头来呼吸。那个男人凌厉的看着她，樱心里一慌，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樱苍白的脸庞在黑夜下不再明显，他一路上祈祷，上天给那男人的不幸已经不浅，希望帮助他，让他总出困境。不管他愿不愿意，希望自己能使他像天使一般快乐。
她要走进了，良紧紧握着。
终于走进了，樱喘着粗气。
原来是个笨女孩。……哼。
他的眼神为何充满仇恨？
风吹一去，风冷如冰。
“你是谁，这条小巷本是我的，不过天我拿来与你分享。”
良邪笑着。
“请你不要动，你好像很疲惫，我看有没有能用的衣服……”
樱不再说话，转身向凌乱的垃圾桶内寻找。垃圾桶里布满了蓝色的碎玻璃，樱的手上的旧伤痕被玻璃划破，里面的雨与血溶于一道，她咬咬牙齿，吃力的翻着。
良轻哼。也对，就是要与死，也应是个饱死鬼。这样一把火都毁灭，未免太不值。哼，反正都要死，也不差再多杀几个人，多犯一些事情。
良没有说话，生硬的拉起樱向小巷外走去，樱冰冷的手指与温暖的血留在他麻木的肌肤，不知为何，良的心忽然有被电击过的感受。
五
良带她来到了偏僻的郊区，一所面包电正准备关门。良二话不说拿起石头砸碎了面包房的玻璃，当他寒着眼瞳把刀子从怀中抽出时，樱一个侧身紧紧握住了刀刃。良愤的用力抽回，血立马流满了刀刃，且向下淌着。良看着这个女孩坚强不惧的脸，许久，轻叹一声，无奈般摇了摇头。心头的电击仿佛重了几下。
这一夜，灯火通明的一夜，在这个点着微光的面包房里，良第一次吃的这么饱过，也是三年中在小巷外，第一次没有鲜血的夜。
“喂，不要命的疯丫头。”良摸摸嘴边的面包渣，淡然的说：“吃饱了么？”
樱抬起脏兮兮的脸笑了笑从座椅上起来，转身扶起了倒在地上抽泣的面包师。然后蹲下来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她捡的很慢，很认真，仔细的令良惊讶。良瞪大眼睛大声叫骂：
“喂，疯子！你在干什么！”
“恩。我没有钱来支付这顿好吃晚餐和玻璃。”
风从破了的窗外大口吹来，良不自然的理了一下都头发。看着她的背影，本应大怒的情绪变得柔弱，变得怜惜，变得柔软。他自己亦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暖暖的错觉。
“你白痴？我们吃饭不需要钱，我们在抢！”
良冷冷望了一眼瘫软的面包师，面包师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走吧。”良伸手欲去拉她。
“不。”樱依然目不转睛的低着头，捡着碎片，轻轻低驳了一声。
“你果然是个疯子！”
良大怒，愤愤骂了一句，随即转身走出店铺。外边的风依旧闲散着淡淡的雨意，他的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电击的力度愈来愈强。良看着远处病危的路灯，不自主的缓缓回头，却发现懦弱的面包师刹那有了底气，朝着女孩的身子骨上狠狠踹了一脚。而她只是低着头，仿佛连身诺诺的在道歉。夜里的叶子打在了良的脸上，只觉的被叶子伤过的面颊变得滚烫，浑身的热血翻腾的难受。良飞快的折回去，上门就给了面包师一拳，其后是一阵狂打。
“他妈的，你不想活了？”
良大怒般望了他一眼，面包师低眉顺眼，面如死灰，不住的颤抖。
其实连良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为一个陌生的女子折了回来。
甩手，微微低下身子，开始陪着女孩捡拾地上的碎渣子。这一夜，良觉得是最漫长的。他与女孩忙里忙外，将面包师的室内打扫干净后，一声不吭的揉面，发酵，调温……经过一夜的努力，凌晨结算时，面包师淡然的说，够了，足够了。
清晨的阳光第一抹洒在了他们的脸上，在回去的一路上，良看着被玻璃渣滓扎伤的手，骂了很长时间。樱缓缓撤下本就破碎的衣服结成丝条，低头包扎着良手上的伤口。一样不说话，一样轻轻的。良的骂声逐渐小了许多，晨阳悄悄从东边升起，借着微光，良看清了善良的女孩，一笔一笔娴熟的技巧，布满灰尘的脸，掩饰不了她的清秀。风在小巷内有一阵吃过，樱长发轻起，重重打了个哆嗦。
“喂喂。”良把手缩了回来“疯丫头，别扯了，我又不是没受伤过，再扯你就裸替吧。”
“可是……”
“烦死了，你别管我了。”
女孩忽然一阵简单的咳嗽，良紧张的把自己的破衣服脱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良微微有些脸红，大步向前奔走，边走边大吼：
“别跟我过来！老子要去一个恐怖的地方，最讨厌别人跟着！”
樱站在那里，嘤嘤的哭了起来，低沉缓和的声音留住了良的脚步。她怯怯的流着眼泪跟来，似乎很害怕，很害怕。良的心猛然一紧。
“我叫樱。我早已经无家可归了，请，请让我照顾你，好么……”
良的脚步凝在地上，无法挪动。木然的点点头，顺眼向空望去，邻街的高大梧桐树，叶子簌簌的落下了。
从那以后，那两桶汽油没有再在良的手上出现过。他们彼此依偎着，看天上的星星下落又升起，朝阳淡然又朦胧。樱不再害怕漫漫黑夜，而良也不再喜欢漫漫黑夜。一个月后，良决定自首。他说，他从不想杀人，真的不想，第一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樱流着泪答应了。在临行的前一天夜晚，他们背靠着背，数落着夜空的绿色寒星。
“……我若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呵呵，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无论去哪里，你都会带着我的。”
她笑眯眯的望着他，轻轻作答。
“好。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
根据面包师提供的线索，警察找到了这条隐秘而有荒芜的小巷。在小巷的深处，警方发现了两具背靠背的尸体，面带笑容，向着夕阳。
-全文完-
▷ 进入莫沉魂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