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最近诗选

《巴格达的星星》

他们被殡葬了。每天去湖边清洗影子的人

每天我低头，在扣子的褶皱里寻找善意

每天的河流，红色的尘土

被殡葬——他们没有悲悯，我也没有

那尖锐的相思戳破

一望无垠的禅意：世界会注视所有离去么

潮水在哪里孕育伤感呢

《失乐园》

有时仰望，没有平和的曲线

延伸过来——这是庞大的山冈，群星璀璨

天空稀释了触角，柔和的缝隙

我的脸，我的睡眠，我的地下深沉的雷声

沿着夏天的鬓角东流入海。

街上还有寂寞的私情，一截地铁的长度

把体内换洗的空气

抛弃在你的笑里——

“远方的羞辱，孩子的手和黑色大衣

我们贴满咒语的臀部”。

2007-5-19　深圳

《虫儿飞》

１

暗蓝色海岸是

母亲手里一把生锈的锯

那焰火，在喉咙里怀着力量的

焰火刚刚燃起——当我靠近

这个季节的海水苍凉起来

像人群中的安全感，像深夜里

细碎的温暖

那羽毛的吻胜过从前的歌声，胜过星星

打在脸上的感觉

２

不能乞求黎明的时候我们抱着黑暗

走在街上的人，只有背对月亮

才能珍惜影子

当你说起爱，发梢上熟透了一串串疲倦

“遥远的钢琴伴奏，遥远的生日。到了那里

我知道了荒凉——”

台风正扫过我们的城市，你一个人走过

大雨弥漫的城市

“假如不能企求什么，假如不能做什么

就安静地哭吧。”

妈妈，妈妈，妈妈。

３

从梦境孵化的离别充满诗意，那枝头

结满善意的果子，那神情

那纷飞的虫子

那种羽化

那空中寂寞的坐姿

“我跋山涉水地哭，我风尘仆仆地笑，

我遇到每一条河流都记下

倒影。我遇到每一条河流都印证了

孤独。”

2007-5-29　深圳

《温和者言》

1

偶尔看到夫子的鞋底

从齐到宋，没有一处不和谐，它在阳光下

膨胀如花。

2

颜回，颜回。你的帖子不像政论

你满身臭汗站在

肉食者心脏的正前方，明明是种挑衅。

3

五体之外，我等尚有何物可恃？

——人也，仁也。看尽满山青红叶

笑对一湖黑白鸥。

4

我的同志苏哥拉底，他有一些读者：

鲜花广场上的鲜血

凯旋门下的凯旋者

5

夜深。马食。金色辔头已然锈迹昭著

你们这些国王，你们这些愤怒的国王

如今只能侍立在我一侧

6

我的读者在几千年后，搬个小凳子

头上顶着落花

院子外面，是一群东扭西歪的野鸭

2007-7-4

《春天在哪里（三首）》

■　小麦

有时我与父亲蹲在畦上讨论世界和平

小麦弟弟，就像一支维和部队，它们那么鸹噪

它们急于升华为一种食物。有时我与父亲

就在地头睡着，在那个两米见方的小池塘边

有时醒来看到手被一把篙草捆着

有时父亲就怕我做梦时，爬到别人家的地里

有时季节错乱，经年只有两场雨

每次都看到草绿色的青蛙，它的抑郁的童年

顺河而去。从黄底绿皮的土地上

开始对粮食，对定期枯败地作物不管不顾

——越来越像父亲，鼾声逐渐茂盛

并开始痛恨那些，养育我们的时光。

■　打鱼人

一条河从西流到东，从东流到西它毫不厌烦不成熟

它的破衣裳在秋天补好又把春天撑破，一下跳过庄稼地

翠鸟临终前，要了最后一场雨。我也是这样死去的

春天是一场样板戏，春天在哪里

我们村里的打鱼人，以抓住一条水蛇而扬名

那个春天他扛着蛇招摇过市，他的胡子和头发也蜿蜒起伏

这个自然主义者，这个失恋主义者的末日尚远

人们都期待着一个同伙的葬礼人们需要缅怀需要哭泣或者

从麦地里收获稻草从遗忘里收取记忆——

他的坟墓注定卓然不群，在山冈尽头树林深处

一条蛇成为另一条蛇的亲戚

“假如我们之间都是天经地义，我们何必

仓促出生。”又这样仓促离弃。

■　树林里的一只鸟

我们合上的羽毛

我们纪念章上的褶皱

睿智的夜里的微光——

我们澄明时的一声咳嗽

都向着遥远的潍河飞去了

都向着遥远的春天飞去了

最后只有你落落寡欢

像一只树林里的鸟

让时光在飞翔时丰盛起来

让叶子在碧绿时掉落下去

都向着遥远的潍河飞去了

都向着遥远的春天飞去了

最后只有你在歌唱：

春天在哪里呀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

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2007-6-17

《郎中令》

1．

如果一棵树老了……

如果还记得风

那透明窗子掩映的鸟——

别处去的，不听祖母呼唤的顽童

一线蜕变为黑暗的光明

急匆匆地，夏日之河。

2

我怅望南方的竹林，青石板

一样的笑声

像晚宋的元宵夜

手里把着象牙唱板，在故城西边

说——醉握红叶树已悲

说——斜靠青山花溅泪

3

当然这样的故事，穿布衣的郎中

也只是说说而已

自从一别，他测字如神

有造化天地之神气

有呼风唤雨之妙语

于乾坤之内玩弄手掌，并自黯然消魂

3、

我想起那时的都城

炊烟如雪，仿佛我一生的妻子

她娇小，对世界有澄明之感

还善于以手加额

指尖滴落的湖水，是一本

哲学著作的前言

4、

如果一棵树老了

就是真的老了，叶如箫音细细长

如果我说爱了

就是真的爱了，心似柳絮悄悄落

如果郎中死了

就是真的死了，身外青山楼外楼

5、

我呼唤的流逝的梦境在上游迎风如画

我等待的安详的宿命在下游踏水而歌

我和我的郎中叩响旧时小巷

握手，无言，转身，道别。

2007-7-14

《来年枯笺做春衣》

1

“每当我回来，就想起大雨丛生

飞机穿越的云彩，好象极熟稔的邻人

好象树头披上的彩衣——那个小姑娘

山水墨色里站着，在更深的深处

比一枚铜钱下沉的更快更远……”

2

唐生衣履一贯凌乱，食则分割有致，眠则独善其身

屋外有风，茅草是绿的，带有几处鲜湿的泥巴——人无栅栏则晕

屋内小雨，娇妻如梦。唐生惯与狐女攀谈。由三月飞纸鸢，至八月桂花落

其中猫腻，不在猪年解惑。该是想起了什么，该是咽下了什么

旅途中的冥想归结于沉寂——我看你还是你

见山还是山

3

唐生自唐以降就老了——这点不必妹妹指出

传说中的船有两种用途：要么渡人，要么渡河。渡人时萧萧然

渡河时悻悻然

如果什么都不渡就沉了，对于星辰万物，众生良善皆可参照

一直到引力的原点，从而长出硕大的碑塔和阴影

一直到你声嘶力竭——对镜中之人大喝：来将通名！

一直到这个时候，午夜的门也开了

你嗅到了兰花香

4

唐生不是司马，不是佩带金龟之人，自然也听不起琵琶

唐生之穷如水，浮起些许碎月光。扎人的碎，细而绵长的碎

唐生找了一处驿亭，就此成为一方土地

5

唐生可能的结局在折子里失散了，听曲的众人皆摇首

假如泪水从油彩破土而出——偶尔发现时光的死因

可掸净青衫，使出一式葵花点穴手并自昂然而去

你待着吧，蓬篙；你待着吧，帆影。恍惚着的

岂止一个尘世

2007-7-29

《阅读笔记》

1、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内心的空虚

他笑着，看一杯咖啡

在窗明几净的黑夜，变成淡淡的褐色

摇滚的针尖

刺向很远的地方，直到隔壁的人醒来

重新说话

沙发在空旷的双手之中

突出了一些姿势

他站起来向阳台走去

他坐下攀谈

他举起了杯子

他带着沉沉的露水睡去

他抚慰自己的妻子

四季花园里的青草整齐有序

避让出来回的脚步

他的休憩，幸福又惬意。

2、老王的回信空无一字

我在图书馆认识他，那时

刚刚读完一本书

“我喜欢的只有一册，克里米亚老鼠下集

就在蜘蛛众多的角落里，可惜”

那里面有个故事关于我，而且有你

那是一面模糊的墙壁

脆弱的光芒——

把手放下去，就是谜底。这是

一种宗教仪式。隔壁的教授

他们的儿女是一些聋子你不用担心

你把手放下去——让墙壁吃掉你

你不用担心，你是一封信

浓墨重彩的回信

也许他已把我忘了——但没关系

上帝，始终应该是上帝。

2007-8-7

《屋顶》

金色烟盒里抽取的

气息使上午

酝酿的寂静

拿下一缕

帷幕

日头晃过匆匆人群

车过了笔架山公园

几个孩子

在梦里交锋的语录

愉快——透出

茁壮的隐喻

这个城市

树比人高，楼比树高，再往上

是屋顶仰视的

一部分空虚

偶尔月蚀

偶尔阳光灿烂

偶尔有大河流过每一处

消瘦的神经

时光的母性

在遥远地

与衣食住行的和亲故事

铺展开沧桑后

一些年轻人泪流满面

一些爱恋让我们委屈

这些街道的来往

已被敌人装上华灯

荣耀，相思，寂静的旅程

躲在消逝身后的

小小的光明

便是一种不完全游戏

或者缺少你

或者缺少固定的规则

此间的丰满

那些凌乱而粗砺的

记忆之踵

敲打着远山

和远山之上的天空

2007-8-29

《沉默四重奏》

给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读信

给蓝色的玻璃画上指印

与秋天骄傲的死亡为邻

与星星一起砸向绿油油的晨曦

与八月共为一扇

尴尬而纤薄的门

我们的斗争

是永恒的晨昏，或如灯下的

虫子好像基督的前身

橡树死后

世界得以心安理得

失落而满足——这样的安居

忘记曾爱过一个

甜蜜的敌人

油多少钱一斤，人多少钱一斤

菜多少钱一斤，人多少钱一斤

米多少钱一斤，人多少钱一斤

盐多少钱一斤，人多少钱一斤

你多少钱一斤，人多少钱一斤

我怀着深深的失望

深深地爱着你

和你的邻人

2007-8-29

活着，并且幸福

[幸福是拐着弯来的]

在童年

跳往岸边的时候

练习隔空取物的本领

有时和鸟毗邻

坐拥一个灿烂的十月

从这里，露水打湿的树梢

研究仿生学，手指抿住叶子的腰部

顺着一线绿色的瞳孔

看见幸福

是拐着弯儿来的

那些死去的人没有大腿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

他没有大腿

周围的布景森严可怖

很多历史书上说过

自由是这样的——

自由就是背叛

自由就是加速走向

风水宝地

低贱没有廉耻的春天有什么好

朦胧没有阻碍的裙子有什么好

贪吃没有骨骼的孩子有什么好

心地善良地活着有什么好

看不见大地之厚

那最终的一陀黄土，眼着乡村小路

被蚂蚱、蛤蟆、獾类，还有翠鸟临幸

上空有一座巨大的城市

腋下有一条淡淡的小河

——它们杀掉你，它们成为

你的碑

幸福是拐着弯儿来的

当你发现自己的时候

他不来

当你忘记自己的时候

他不来

铅注的肉脚又成为

寂寞的矿藏

他就来了，他在拐弯的时候

朝着你的脑袋狠狠地一镢头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

他就是这样来的

[终生的敌人]

“如果割掉耳朵，就能成为凡高

那么我脸也不要了……”

如果自杀能成为诗人

那么我命也不要了

所以说，你和你妈是终生的敌人

与幸福也是。你过不了六方会谈

这一关，你就被除名了

我们活着，要像台湾一样

像阿扁，一边被扁一边灿烂

所以说，你和哲学是终生的敌人

我老婆是个新手，我们刚刚结婚

我的孩子尚未出世

而世界已如此糟糕透顶

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敢活着

所以说，我和死亡是终生的敌人

[充其量是个棒槌]

婚姻这瓶好酒我放了半年

国庆回家，与长笛手，与白舟，与韩宗夫

等诸友一饮而尽。

我到现在还醉着

就像没饮之前的状态

我和很多所谓诗人喝过酒

我很庆幸，他们还都无耻的活着

有的一日一诗，有的烧香拜佛

有的刺绣卖花黄

“这很好嘛”——那位财政处长说道

这些都是大隐。有的隐于酒

有的隐于色，有的隐于画，有的隐于京城

“这很好嘛”。像一堆玉米拉到了城里

隔壁吴老二跟孩子说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充其量，是一堆棒槌

棒槌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能让猪肉涨价让农民累死

席上的人们挤在一起

真的像一堆，幸福的棒槌。

[活着，并且幸福]

如果你是个男人

你要闭眼练呼吸

如果你是女人

你要晴天穿雨衣

——以上，纯属扯淡

但是你明白了

出格不出格的活着

都有意思

如果你是个人

就要活着，而且幸福

不要去找什么意义

那不是人的命题

2007年10月6日　深圳

《谋杀》

如果黑夜像这个英国男人的

嗓音，束缚后舒展开

野花稀疏的丛林小道，那里的吉他

那里暗藏的火焰

那里盛开的日头仿佛一只

沉默的小手

带着桂花的余烬跳跃

犹如伸展在秋天的歌曲

从黄昏大街的盛宴

投入在无尽的喧哗和沉寂

这种形式

海水压抑失落的城市

而我环抱着你

让我们去东印度平原的神庙

“你的微笑，便如这异族在节日

所迷恋的服饰……”

在陌生的地方成为异端

或者生，或者死，或者割破手指

土地因此变软

而往事和怀想，你胸腔里的浓雾

逐渐坚硬，仿佛阶梯

通往某个世界的一层，咖啡的凝脂

隔开的命运惟有

浓度的差异

任何的相逢

在爱看来

都有轻微的

谋杀嫌疑

2007年10月8日　深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