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很穷狂舞

发表于-2007年10月28日 早上9:31评论-0条

我的租房离学校不远,二室一厅,三楼,向阳。这一切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厨房有成套的烹饪用品。从搬来至今快一年的时间里我涉足厨房领地的次数不超过五次。所有的东西都跟初来时一样光鲜。

卫生间很大,很奢侈。我习惯把自己淹没在浴缸里,只留两个鼻孔在空气中艰难地呼吸。我喜欢洗澡,每次都花足够多的时间。因为我喜欢水,从小就梦想有一天变成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自从发现从卫生间刚好可以看到对面楼上的女人洗澡后时间又向后推迟了一刻钟。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洗澡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只要一摘下厚厚的“酒瓶底”这个世界就模糊得犹如雾里花了,更何况还要透过两层玻璃和一层窗纱。但我确定那是个和我一样喜欢水的人,并且愿意叫她女人。

客厅不大,有沙发,电视。窗帘的颜色跟墙壁很搭配,花式吊灯很招摇地倒挂在天花板上。整个一暖色凋布局。其实我不喜欢客厅的暖色凋,我喜欢纯白的颜色。没有血色的白,惨白。所以我不常呆在客厅。除了偶尔拉开窗帘看外面不见天的天空。

卧室里有一长宽大而且舒适的双人床。我是它唯一的主人。我一直以为我的双人床上除了我还睡着一个精灵,一个可怕的精灵。床前是书桌兼电脑桌。电脑是我最喜欢的伙伴,离开它我就无法度过漫漫长夜和下着雨的白天。衣柜永远是满的,我把一半的“工资”都花在衣服上了。

我爸爸,那个慈祥温和的男人,平均每一个月来看我一次。每一次他的黑色宝马的副驾驶座上都会有一个女人,但永远都不会是我妈妈。如果第一次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大嘴美国女人mary,第二次一定是那个珠光宝气又年轻漂亮的赵秘书。mary是他的现任妻子,我的美国继母。她们结婚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她,一个月后再见。我们似乎都不对对方感兴趣。爸爸曾叫我多跟mary交流一下以弥补我穷得可怜的英语听说能力。但只要她一张口我就自卑得感到窒息。赵秘书,看起来不超过25岁,据说是某某大学的研究生。我爸爸的秘密情人。

我妈妈四十多岁了,但看上去比同龄女人年轻漂亮多了。她从不刻意打扮,却有着成熟女人倾倒男人的魅力。每两个月来看我一次。每一次都带上她的法国情人frunk。

半年前就是她离开中国前最后一次来看我时问我是否愿意到法国读书,我说我不想做“海龟”,她说可以不回来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一点也不意外。我说我会想你的。然后我们拥抱,我闻到她身上香奈尔的味道。突然想哭。很久了,那种味道始终没变。她说我会经常寄钱给你的。我看到她的眼里噙满泪水,但终究没被允许突围,也就全军覆没了。她是个女强人,不肯轻易在人前落泪,包括她的儿子。然后迅速转身钻进等在路边的凌志里,眨眼就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他们离婚五年了,婚后比婚前过得好,这让我肯定我五年前的决定是正确的。尽管有时我对自己在他们离婚的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很后悔,但也只是有时而已,少的可怜的几次,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继续维持他们没有爱情的夫妻关系。

我的时间除了花在可恶的《现代西方经济学》和《商务管理》上外,剩下的大部分都被电脑游戏霸占了。偶尔会仰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那块被城市污浊的空气掩盖得不见蓝天白云的天空。尽管我并不清楚我要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但往往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随白云溜走了。

我想,没有蓝天白云的天空应该不叫天空。

周末我会去最近的迪厅,在最不容易被注意的角落静坐。或者去最近的酒吧买醉。或者溜冰城。

六个月前,每个周末我都会打一个长途电话,给一个叫叶子的女孩。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吃方便面了。

哦,我很听话的,自从上次你叮嘱我过后就改吃米线了。

为了祖国下一代你不能再抽烟了。

哦,为了祖国下一代我改吃白面吧,呵呵。

晕!把自己好好包装一下,不要再那么不修边幅了。

哦,你不喜欢不修边幅的我了吗?

呵呵,胡思乱想了吧。还有聊天时不要“哦”我。

哦。

还“哦”,我下线了。

你本来就不在线嘛。

笨啊,在电话线啊。

我能看到叶子说这些话时嘴角上扬的优美弧度。

在年少轻狂的季节我们一起“私奔”。在那个空荡的车站,我们依偎在一起,紧紧地拥抱,互相把身体的温度传给对方,然后静静地呼吸对方口中呼出的气体,吃对方嘴里的唾液,我们说那是富含蛋白质的消化液。或者静静地听彼此的心跳,想各自的心事,憧憬着我们共同的美好未来。后来我们被各自的父母“抓”了回去。从此爸妈对我进行了轮番管教,他们虽然不再住同一个屋檐下但就管教我这个问题上却往往能建成革命统一战线。这让我常常想起中国近现代史里国共合作来。叶子也被他的父母严加看管起来了。然后我的生活就重心不稳了,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半年前的一个周末我打电话给她,第一次出现了可怕的沉默。习惯了叶子的喋喋不休我忽然感到强烈的窒息,但我们都没有放下话筒,只是静静地等待,像等平安夜的钟声一样,任时间在空气中渐渐浮躁起来。十几分钟过去了,她说,你忘了我吧。然后话别,挂断。没有正式的分手仪式,因为我们没有恋爱过。空气中瞬间弥满咸湿的液体,因为我爱过。

我们在三月氤氲的空气里相遇,像水里两条自由自在的鱼儿,然后一起搁浅。然后再一起逃难。是患难之交。我们像两个真正恋爱的孩子一样手牵手很招摇地穿梭在人群拥挤的步行街,在精品店为对方挑选小礼物,有时是两个不同颜色的手链,有时是两个分别具有男孩和女孩特征的木偶,再不就是两个不同做工的护腕。钱花的不多却买到了足够多的快乐。

我们坐在天桥的栏杆上看太阳斜到山那边去。她跟我说她初中语文老师曾想吃她豆袱,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老师简直帅得一塌糊涂,以至于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然后看着我,很得意地笑。我就装出很生气的样子,胃酸上涌。她就“咯咯”地笑着说很喜欢看我吃醋的样子。然后继续说她奶奶说给她听的关于李家寡妇怎么跟张家男人勾搭上,然后两人一起出逃,结果张家男人被发现不明不白地死在阴沟里。或者张家的狗如何跟李家的猫好上了,结果猫和够同时怀孕,猫产下一只狗头猫身的动物,狗产下一只名副其实的猫。或者谁家的猪生出一头象来,生下不到十分钟就死了。还有就是她妈妈如何跟一个乡下打工仔好上了,约好私奔那天打工仔没准时赴约,害她妈在零下一度的车站里等了一下午,结果回去就感冒了。

我记得许多关于叶子和我的琐碎,记得她的喋喋不休,并不管它们的真实性,只是单纯去记住,不想忘记。所以到现在我也没弄清那十分钟后死了的到底是猪还是象。

我的访客记录上费帖是第一位。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一个能把费翔的歌唱得很好的家伙。至于他的另一个亮点——每年得一等人民奖学金却被我莫名其妙地讨厌着。所以那次他在我的房子里一面用羡慕的眼神打量一边说你他妈真他妈富有要钱有钱要房子有房子要女人有女人(我怀疑他是通过我凌乱不堪的双人床判断的)后,我就让他的第一次拜访顺利地变成了最后一次。

我的第二个访客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野女孩”。

我们初次相遇在“夜佳人”地下酒吧,她站在我面前喝下一大杯金酒含量为80%的whitelady眼睛都不眨一下。这让我很生景仰。她说,你一个人坐这喝酒一定很寂寞吧。声音也像喝醉了一样在空气中荡来荡去。我天生不讨厌这样的女人,只是排斥。却不拒绝。她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很颓废。我喜欢颓废的男子。我突然说,我很穷。声音扭曲。我不确定为什么要这么说,似乎很没必要。呵呵——。她笑。你以为我是鸡吗?我也笑,然后大踏步走出去。我讨厌人家在叫我时带个“小”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就对全世界宣布过,从此我是大人了。只不过当时全世界人的听力都不在服务区内,除了叶子。

那晚,我们在六层教学楼顶,月明星稀。地上放着蛋糕和啤酒,蛋糕上插十八只蜡烛。吹灭蜡烛后我激动地向全世界宣布,从此我是大人了。夜阑人静。声音像毛主[xi]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今天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一样,传过大江南北传过长城内外。只是夜真的很深了,所有人的耳朵都已经睡着了,除了我和叶子。然后我们拥抱,我轻轻地说,我爱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脆弱的声音经不起一点风吹。

她跟了出来,于是我们一起流浪,任城市陌生的风吹追赶着两个孤独的脚步。

我们像两个不离不弃的恋人一样绕熟悉的街道兜圈子。逛累了,我回到我的房子,她跟进来。然后她看了整夜电视,我玩了整夜cs。第二天上课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我的双人床上睡着了。阳光穿过窗纱把房间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

像每一个阳光暗淡的下午一样,我仰面躺在沙发上看窗外没有蓝天白云的天空。饿了,我们一起吃泡面。她说,你的脏衣服太多了,我帮你洗了。我的卫生间里堆满了脏衣服,洗衣机就静静地站在他们旁边。而我一直没有满足它占有它们的欲望。

她说其实她是个好孩子,很喜欢美术,喜欢往空白的纸上涂美丽变幻的色彩。可她父母一定要让她读理科,说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们烧毁了她所有的画稿和资料、用品。于是她的梦想也随那些青烟消失在风中,瞬间就无影无踪了。她的男朋友,那个在要她的第一次时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一辈子,给她一辈子幸福的男生前不久拉着另一双小手很招摇地过马路。

她说了很多很多,平淡的文字掀不起一丝风浪。

我突然很同情她,感觉到那些文字巨大的吸引力。我像相信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相信她的故事。

她说如果那时侯她继续画下去就有可能成为一位不错的画家,可她的父母一把火烧毁她全部的希望和激情。关于那个男生,她说他要的只是她的身体。

我被它们深深地攫住了。然后和她一起沉沦。我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身心都在袅袅的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我们天真地以为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在城市的角落里我们一起流浪一起被遗忘。

爸爸来的那天我们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仰头看空白的天花板,幻想上面变幻出奇异的色彩来。我赶忙把她藏进卧室,洗净烟灰缸,要知道我“私藏女性”,我银行卡上的钱立刻就会不翼而飞。我害怕变成穷人,像害怕哪天早晨起来不见太阳一样。

和叶子最后那次通话的第三个月,我的“保姆”也不辞而别了。似乎一切都变了,实则什么也没变,生活又回到了它原始的寂寞与空白了。

离别的那晚,叶子问,你有没有勇气跟我一起出去闯。我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等你。她转身离去,毅然决然,就像那晚她从另一个男生的房子里出来再投到我的怀抱时一样毅然决然。回首的刹那,有晶莹的液体溢出她晶亮的眸。

我不知道爱和恨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是想要去爱,好好地爱一个人。

我开始很怀念一个人,怀念她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身体开始萎缩,似乎快要蒸发了。害怕白昼。怀念她的时候我习惯坐在电脑前打字。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写出很有轰动性的文字,写出一鸣惊人的长篇来。可我写了好久,写了好多,那些真实、诡异、刻薄、无情、梦幻、绝望的文字,正如它们本身所具有的素质一样,飘忽不定。似乎总在保存,又总在删除,回收站永远是空的。

我变的神经质而容易怀疑。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女子的真假来。关于她的记忆足够零散,像做梦一样,没有逻辑。又像跳跃在灵魂深处的一个个极小极细微的精灵,时隐时现。厨房里纤尘不染,卫生间里堆满了脏衣服,客厅的地板上没有红褐色的女人的长发,床上也没有香耐尔的芬芳。我实在找不出她存在过的证据。而她分明在我的厨房里煮菜做饭,帮我洗了堆积的脏衣,在客厅抖落一头红褐色秀发,有几根就像干枯的落叶一样飞落到光洁如洗的地板上。而我的床上,我们彻夜聊着,那些诡异的文字和绮丽的色彩。无关情欲。

思念像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着我,使我窒息,让我坠落。

我企图遗忘,企图向年轻的血管里注入新的元素。

我开始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地坐在溜冰场的角落里静静地吸烟,喝酒。不一定参与,只是用心去感受那份狂野与激情。看着那些在灯光下如鬼魅一样的身影与墙壁上的幽灵图相互辉映,我就感觉到空气中摇曳的快感。那些年轻的身心,我热爱着他们。

我把我的感受说给迪厅年轻的吉他手,他说如果我写出歌词他愿意谱曲。然后我就在稿纸上写下:我们是年轻一代/拥有火样的情怀和英雄的气概/我们的生命像鲜花在盛开/一切的腐朽和颓废都在衰败/我们无拘无束逍遥自在/速度和激情是全部的崇拜/wehopetoflyflyfly/tocutoffthedie/空气和音乐一起疯狂/灯光喝醉了酒般地摇晃/年轻的血液总在沸腾/年轻的灵魂渴望激情/weareyangandstrong/sowehavetoomuchpower/速度和激情是我们的法宝/我们一起为青春歌唱/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捆绑/除了梦想和希望。

而最终,这些文字,因为吉他不能满足它们需要的节奏和旋律而光荣地移居垃圾桶了。

然而我已经满足了,只是思念依然占据心头。

怀念那两条搁浅的小鱼,怀念那些像青烟一样飞走的梦,和同样像青烟一样消失的梦的主人,怀念绮丽的色彩和看不到流云和蓝天的天空,怀念那些诡异的荒诞的文字,怀念流浪的猫和发情的狗,怀念——

我想起一句话,当一个人总是活在过去里时他已经衰老了。

然后突然开始哭泣,只是夜已经很深了,所有人的耳朵都睡着了。除了夜风,我们一起呜咽。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狂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