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山湾,提起老磨,没有人不翘起大拇指。
老磨并不是老山湾第一个冲进城市去的人,但他算得上是老山湾最勤奋的一个,他创造了老山湾好几个“世界记录”:第一个成为“万元户”,第一个把妻子、孩子接进城去,第一个在城里买了房,而且一出手就是三套:两个孩子一人一套,自己单独住一套,……
提起老磨的生意,好些人会不屑一顾地嗤之以鼻:这不过是挣几个掉汗水的辛苦钱。
老磨刚杀进城里的时候,并没有丢掉老本行。
老磨的老婆在家里收购土鸡蛋,集到一定的数量,老磨就回家把这些土鸡蛋挑进城里去走街串巷。别看这小本经营不起渣渣,一个鸡蛋也就赚过角把钱,但一趟跑下来,往往有好几十块钱的进账,不仅比种庄稼强多了,就是一般拿工资的老师,一个月还没有这两个钱。
老磨的土鸡蛋生意并没有持续好久,这个商机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老磨的老婆在家里,有时十天半个月也凑不齐一轮生意,加上天气越来越热了,鸡蛋存久了要醒,老磨又改行卖起了花椒。
老磨亲自跑到山里去收购新鲜的花椒,那不搀假的正宗山味,让老磨的生意出奇的好。进一趟山拿的货,要不到十天就脱手了,而花椒的利润却是鸡蛋的两倍,更主要的是,花椒不怕磕磕碰碰。
老磨每开发出一种生意,总会有人跟着他撵。有人劝老磨打个铺子开个店,坐到收钱。老磨清楚自己的家当,除了碗里,锅里已所剩不多了:家里总要一些开支,而两个小孩还在读书。何况,老磨知道,自己这张老脸在这些窄窄巷子已经混了一个脸熟了,不论老磨卖什么货,总有人搭把手。
老磨的生意很杂,什么来钱快就撵什么。什么血旺子啦,什么土特产啦,什么时令菜蔬啦,……但他对自己开发的老本行,还是舍不得一下子丢掉。这个时候,老磨一个人忙不过来了,老磨干脆把老婆、孩子接进了城,老婆在街边摆一个地摊,把两个孩子花高价送进了城里的学校。
老磨的生意就是这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有的买卖刚起起个头,他就又转向了,没有人能摸得透老摸第二天又有啥子新板眼。面对老磨的朝三暮四,熟悉的人都觉得不可理喻,简直是在拿钱打水漂,而老磨却说:
“路子这么广,我总得试一试深浅,镐头大才下深水呀。就像毛主[xi]他老人家说的,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得亲口去尝一尝。”
别看老磨没个正经,可荷包里的钱袋子却一天一天地鼓起来。虽然他每天还在流同样地汗水,但他已在城里买了房子,让专心打迷头地人大跌眼镜。
“他这钱是从哪里冒出来地哟,莫不是手脚不干净?”
“你们称二两棉花去纺一纺,看我老磨是不是这种人。”
这么二十多年打拼下来,老磨想结束这种无根的生活。现在两个孩子都交割了,老磨觉得自己没必要还这么辛苦,干脆回老家去享受清福。
老磨把自己的想法给儿子一说,儿子小磨就反对。
“现在老家哪里还有几个人?您回去同哪个去摆龙门阵。”
“老山湾没人了,一个大队,一个公社总能碰到几个熟人。”
面对老磨的固执,小磨也没有办法:胳膊哪能拧过大腿。
“爸,您这么想回去,那就回去耍几天。”
小磨不敢约定时间,就看他的心情了。
老磨其实是为了躲避两姊妹说闲话。帮儿子多做啦,帮女儿多做啦,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磨可不想成为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自己一走,眼不见为净,他们生意各做各,就不会再打他的小算盘了。
小磨爸老磨送到车站,本打算陪老磨一起回去一趟,拜祭一下老妈。突然接到一各电话,只好让老磨一个人放单飞了。
老磨本就不打算让小磨陪着,一个人多清闲自在。
老磨登上客车,心早就飞到老山湾去了。
野鸡盖还有野鸡落脚吗?圆盖子还有野兔安家吗?清水溪还有乌鱼晒水吗?凉风垭的弯弯柏树上还有麻雀做窝吗?……
老磨越想越兴奋,不仅脚板心痒了起来,连手板心也跟着痒起来了。
“师傅,好久走哟。”
“时间到了,自然会走。”
“还要等好久哟。”
司机望了老磨一眼,转头看了一下车站的招牌。
“还有几分钟。”
老磨这时的心情用归心似箭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他打听清楚了,老庚还在老家,连裆裤也没有出来,更有莽天在守他的老屋。
说实在的,老磨虽然现在稳定了,但还是留了一手。他们全家出来后,他就把责任地交给了莽天耕种,同时还把不要的家当也送给了莽天,让莽天把自己的老屋看到。
莽天本不愿意搭手,但老磨把税收、提留都交了,自己白拣撇脱,何乐而不为耶!莽天见老磨在城里买了房,就搬到老磨的屋子住了下来。房子就是需要集聚人气,老磨的老屋一切都是亮亮堂堂的,而莽天自己的老房子却被风吹倒了,他也懒得去维修。
老山湾有好几座老房子都不能住人了。不是被风雨淋垮了,就是虽然骨架还在,但东开一个天窗,西漏一个窟窿,屋里连一块干燥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客车并没有要出发的意思。老磨有些坐不住了。
“师傅,还要等好久哟,发得车了吧。”
“还有几分钟。”
“还要等几分钟哟?”
老磨得不满写在脸上。
“要快去打的。”
司机显然不耐烦了。今天早上生意本来就秋,这么几个人,连交规费都不够。
司机跑到大门口,展劲吆喝着。
老磨被触了一鼻子灰,只好打开车窗,抽起闷烟来。
一直等到七点四十,司机才很不情愿地回到自己地位置上,嘴了还在骂骂咧咧的。
老磨见车动了起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去了。
老磨兴冲冲地回到家,已是快开晚饭的时候了。
莽天一见老磨,惊喜不已。手忙脚乱地去捉鸡,想给老磨接风洗尘。
“莽天,你不用这么忙,我回家来养老了。”
老磨地话让莽天寒了半边心。
“你打算耍好久?”
“准备不走了。”
“你不上去了?”
“上去干什么,老山湾才是我地命根子,空气也清新,连月亮都看得实在。”
莽天悄悄把鸡放了,返身回到屋里,只一人煮了一碗稀饭,连泡酸菜都没有取一根。
老磨已一天没有进食了,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一碗稀饭下去,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勾出了肚子里的馋虫,肠胃更加的难受了。但他一看莽天的脸色,冒到嘴边的玩笑话,被老磨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老磨没有心情看电视,洗了脚早早地爬上床,可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一泡尿一洒,肚皮已经巴背了。
老磨正在迷迷糊糊,却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响动。老磨翻爬起来,推开堂屋的门,却迷迷糊糊地看见莽天老起锄头正准备上坡。看来,莽天的早饭是早就吃过了。
老磨虽然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摸锄头,但对农活的季节还是很亲切的。现在正是农村最清闲的时节,莽天的动静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莽天,能不能卖几斤米给我?”
莽天放下锄头,闷声不响地打开侧门,不一会儿就用塑料口袋提了一包米来,顺便还提了一口锑锅,却没有盖子。
“五块钱的米。”
老磨从荷包里掏出钱,找了一张五元的递给莽天。莽天一把抓过去,塞进自己的裤包里。
老磨突然发现街沿上的箩篼里有红苕。
“我能不能拿两根红苕?”
莽天头也没回。
“你想吃随便拿,反正我也是砍来喂猪的。”莽天边说边走,匆匆忙忙的上了坡。
老磨削了两根红苕,又从竹林里搬来石头,三坨石头顶口锅,就在街沿上煮起早饭来了。
老磨闻到了红薯的清香,口水都流出来了。等到他把饭煮好,肚子反而不饿了。但老磨还是扎扎实实整了一大碗,同样是吃白米稀饭,比 昨晚上的米汤粘多了。
老磨呆在屋里很无趣,决定去找老庚耍。谁知老庚到县城去了一个多月了。老磨拿出买回来的糖果,只能去找连裆裤老付了。
老付正在院坝里喂鸭子,看见老磨,并没有显出惊喜状来。看来,莽天已把老山湾唱昂了。
老磨提着糖果,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你坐呀。”
老付见老磨呆愣着,用手指了一下街沿上的板凳,并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
老磨想挤出一个笑容,可脸上的肌肉却紧紧地绷着。
老磨感到很无聊:自己回自己的家,把谁的秧子薅稀了?
老磨不想去追逐答案,他放下糖果,转身就走。
“怎么,不坐一会儿?”
“你慢慢忙,有时间进城里来耍。”
老磨爬上坡,去看看老婆的坟,感到鼻子有说不出的酸楚。老磨返回家中,围着老屋转了三圈。他把头一甩,大步流星地往街上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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