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老爹真正的名儿，少有人知道，认识他的，比他大比他小的都叫他老爹，一是因它叫来亲切，二是老爹实在就是个老爹，对每个人，都好得像个爹。

老爹他本是个城里人，上山下乡那会儿，老爹这年轻知青被丢到乡下去，没人情没关系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时候农民们表面上欢迎知青，可底子里却排斥，暗地里刁难，知青们生活可不好过。但老爹就是老爹，对每个人都好得像个爹，别人就是想不对他好也难啊。所以回不了城，老爹倒也不像其他知青那样上天下地，无所不用其极地找门路。就连跟他相熟的领导留给他的回城指标，他也傻愣愣地让给寻死觅活着要回城的另一个知青。

后来，老爹在就队里领导的撮合下，和当时一个一样回不了城的年轻漂亮的女知青结了婚。

老爹长得普通，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儿，又都是城市户口，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呀，回不了城就回不了城吧，没啥大不了的。于是老爹就留下了，也没真打算过要回去，在老爹看来，城里乡下，一样都是过日子。

老爹算是把根安在这乡下地方了。媳妇儿不久也就怀上娃儿，那会儿老爹才找着份工作，还领着一个月三十一块钱的工资，又要供养城里的父母，实在没什么钱给媳妇进补，看着漂漂亮亮的媳妇被娃儿折腾得瘦了不少，老爹看了心疼啊，可有什么办法呢？

也许是天也可怜老爹这么个老实人吧，那天老爹一个人上山抽烟一一媳妇儿不喜欢他在家里抽烟，下山的时候竟发现几个长得特别肥大的灵芝，老爹欣喜啊，偷偷拿到城里最大的药店，换了一螺碎票子，老爹哪敢数啊，除了谢谢老天爷也就没了，使办法弄来了几样当时的希罕菜，做给媳妇儿吃，还把剩下的钱，都给还没出生的娃娃买了牛奶。

不久娃儿出生了，女的，和媳妇儿一样的美，老爹给女娃取了名字叫灵芝。

日子顺畅了吗？没有。媳妇心里还是总想着要回城，在灵芝八岁那年，媳妇终于受不了老爹要一辈子待在乡下的念头，跟老爹离了，丢下灵芝回城了。美人就是美人，一回城，就找到了人家，要嫁了，跑乡下跟老爹要了灵芝，说是跟着老爹，只会一辈子窝在这乡下地方没出路，城里至少住得舒适，老爹想着灵芝好，也就答应了，从此，老爹就只有每个月给娃儿打个电话了。

老爹就是老爹，对每个人都好得像个爹。老爹虽然还没再娶媳妇，但乡里的，哪个不希望给老爹找个伴？但无论哪个人给老爹提着了哪家寡妇怎么好，哪家女人怎么勤快，老爹就是那一脸的憨笑，然后，头摇得像钟摆似的。

但老爹也不知是着了魔还是怎的，有一次竟一时脑袋不清楚就点了头，于是，半个月后，老爹娶了新娘子。

要知道这年老爹四十好几了，而新娘子才十八，竟比灵芝还小了一岁，老爹一结婚就后悔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老爹天生心地好，一听这新娘子的父亲和他一样是留在乡下的城里人，最近刚死了，新娘子无依无靠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走投无路了。老爹他是同情啊，一时也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可以照顾这知青的后代，也就点了头，还真没想过这之间的差距。给他介绍的老媒人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不住地恭喜，还说给他拍胸口保证，新娘子又年轻又漂亮，除了静了点，什么都好。

乡里的人都敬重老爹呀，这一听说老爹要成亲，领导比谁都急，拿了老爹的身份证，说是帮老爹包办了全部手续，老爹只管娶妻就行了。老爹倒也没多想，就只知道那领导不断的夸新娘子标致。

老爹没指明这新娘子女子看到哪儿去，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是前妻，想想他当初年轻，前妻都不要他，这漂亮的女人都跟了城里有出息有前途的男人了，哪还轮得到他这要钱没钱、要出息没出息的老男人呢？他老啦，没什么要求了，贤惠点，朴素点就行了，样子生得好坏倒也没差。

可老爹料不到新娘子真的是年轻漂亮，比前妻还漂亮，笑起来的样子比灵芝寄回来的照片还好看，可她太小了，比灵芝还小。本可以挽回“错误”的，但坏就坏在老爹是在结婚第二天才发现，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不过也不能怪他。老爹结婚对乡里来说是多大的事，乱烘烘地闹了一整天，新娘子的脸又被那些三姑六婆们涂了厚厚的一层粉，老爹哪里会知道新娘子是个什么样啊？

能怎么样，娶了不能退，再说了，你嫌人家什么？人家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一个老得可以当爹的男人，人家都不说话了，你能说什么？自从嫁进来，新媳妇就把老爹乱了半辈子的窝收拾得连老爷都怕弄脏屋子，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伺候得老爹妥妥当当。虽然新媳妇不会说话，可是她那忙上忙下的身影却格外贴心。当初媒婆说她静，大概就是在暗示她是个哑巴吧，老爹本不如道的，总以为她不说话是害羞，一直是结了婚一年后老爹才想起新媳妇儿还跟他说过话呢，老爹也没敢问新媳妇，哑的也好，老爹才过得心安理得，要不一个好好的姑娘陪他这老头过上半辈子苦生活，老爹还真有点愧。

其实哪能不愧啊？那会儿刚结婚，他就一个劲儿地后悔，每天早出晚归，没敢回来，怕面对媳妇儿。再后来知道她是个好媳妇儿，想跟她谈点什么，也难开口了。老爹也怨自己不知好歹，想想，就是这几年电视里流行的选美，选出来的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媳妇儿。老爹知道这是他上辈子积了德了，可是还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关心嘛，是有，可媳妇儿不知道，能顶个啥？

老爹是打心里疼媳妇儿啊，可他这老实人哪懂怎么去疼女人呢。这辈子老爹就只疼过灵芝了，总不能把媳妇儿当灵芝宠吧？虽然媳妇儿小，可也是个媳妇儿啊。

有那么一回，老爹在农家田里发现了几个野草，伸手正想拨了，忽然觉得那淡粉色的花怎么看怎么像媳妇儿，就把那野草连花带根都给带了回去，看见媳妇儿正在屋外看书，把花放在媳妇儿手上，正眼都不敢看媳妇儿，只是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给你的。

媳妇儿愣了愣，然后就把脸垂得低低的，老爹偷偷看到媳妇儿绯红绯红的脸，自己的脸竟也热了老半天。

跟新媳妇的日子平淡、安静、舒服，不过也才刚舒服了，前妻溉死了，灵芝书读得不多，没工作，前妻夫家不想养着她，丢着丢着丢到老爹家来了。

灵芝一来可不得了，这灵芝自恃着在城里长大，可看不起这乡下地方，连带地也看不起她那个甘于呆在这鬼地方的爹，更看不起那个一声不响闪来躲去的后娘。后娘生的好看，灵芝不高兴；后娘比她年轻，灵芝更不高兴了。总之灵芝在这乡下就是不高兴，这里的人没文化，没风度，灵芝看不顺眼；她爹宠着她，灵芝也看不顺眼；后娘深得乡里喜爱，灵芝还是不顺。久而久之，灵芝有什么怒都往后娘身上去，她看准了后娘有口无言，告不得状，而她爹就算知道她欺负后娘，也不会真舍得打她骂她。

毕竟，老爹就是老爹，对别人尚且好得像个爹，对女儿，他还能护着媳妇不成，媳妇就是自己的，委屈自己说得通，关了房门有什么事谈不妥？台面上，灵芝是占尽风头。

灵芝的风头，那还其够健的。乡里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个不认识老爹的漂亮女儿，又哪个不想爬上灵芝的床，嘿，其实，乡里的小子，稍微看得入目，又有哪个没上过灵芝的床呢？灵芝不遗余力地在这里施媚，得意地看着乡下没见识的小伙子一个个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弄得整个乡村都知道，朴素又受人尊敬的老爹有个女儿，美得人尽皆知，可也荡得人尽可夫。乡里有点辈份的老人家多多少少都有找过老爹，委婉的要老爹管好自己的女儿，省得污染乡里的风气。

其实老爹哪里不会知道呢？灵芝是他女儿，他也恨，可是有什么办法呐。跟她说，她不听；跟她闹，她不怕。难道打死她不成？灵芝是老爹唯一的女儿啊，老爹舍得吗？

只好把灵芝关越来了，老爹想着，只要过些时候，灵芝稀想通了，就把她给放出来，总不能关她一辈子吧？

可灵芝毕竟不是省油的灯，老爹关着她，她就往老爹的痛处打。关在家里，苦的不是她灵芝，而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后娘，灵芝以前还算规矩，欺负人也是暗着来，这下可好，明着也欺负给她爹看，老爹气啊；新媳妇—声不吭的忍着，老爹心疼啊。可是，老爹就是老爹，有办法，他就不是老爹了。

关着灵芝也没多久，就有人要老爹上山看看山上的土壤要怎么改良，一去要好半个月，老爹怕半个月里媳妇会给灵芝折腾死，便带了灵芝和媳妇一块去，有他在，灵芝怎么也会收敛点。

可会收敛，她就不是灵芝，是灵芝，她就没得收敛，灵芝在山坡上大骂媳妇儿送来的茶不好，还推了媳妇儿一把，没把媳妇儿推下去，灵芝自己倒是往后栽。媳妇儿一急，拉了她一把，没想却一起往下滚，老爹当下呆了……

灵芝没死，只是这辈子都要坐着过了，倒是那想要救人的媳妇儿，却死了。老爹刚听见这消息时，老爹又老了很多、很多……

……

清明节，老爹推着灵芝的轮椅，去给两个媳妇儿扫墓，他跟大媳妇说：“灵芝很乖，很听话，也很能帮我，是现在乡里的植物栽培技术人员，很有前途，很有名气。”

对着二媳妇，老爹只是点了根烟，坐在坟头边上，说给自己听，因为，他这辈子也没对小媳妇说过多少话，“这样也好。”看着不能再招蜂引蝶的灵芝，老爹喃喃自语。

清明的冷风还在吹着，花儿柔弱地随风摆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