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年前遇到林觉民的,在广州。知道林觉民的人都会说我吹牛,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是清朝末年。然而,我确实遇到了他。
知道林觉民这个人是因为一封信,叫《与妻书》,这封信是多年前我上中学时语文书上的一篇课文。不知道现在的课本里还有没有这封信?如果没有,确是憾事。这是一篇感人肺腑、撼人心脾、催人泪下、激人奋发的奇文,林觉民,就是《与妻书》的作者。那时学过的课文很多都忘记了,包括很多堪称优秀的文章,而这篇课文却是十分清晰,仿佛经常都在读,仿佛昨天才读过。“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尚是世间一人,汝见此书,吾已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与笔墨齐下,不能竟书,便欲搁笔……”每诵于此,我就感觉浑身毛发皆悚。当时,这封信我是能通篇背诵的,现在不能了。但事隔多年,仍能随口背出一段,足以证明这封信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为了方便没有读过《与妻书》的人对其有初步了解,我想有必要简单地介绍一下林觉民。林觉民,同盟会员,民主革命烈士。《与妻书》,是他参加广州起义前写给妻子的绝命书。这封信感动了我二十年,这封信让我明白了信仰对人的作用,这封信让我明白了一个人在精神上可以达到多高的境界,这封信让我明白了生与死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这封信绝对可以称之为千古绝唱。这封信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且还在继续教导我。有时候我想,为了理想、为了信念、为了所有精神上的东西而浩然捐生的人,在人类历史上是很多的,著名的事例也不少。但为什么我却总是对林觉民不能忘怀呢?这是一个我思考多年一直不得其解的问题。后来,读的书日渐增多,思想也逐渐脱离贫乏,慢慢地懂得从理性和感性两个方面来看《与妻书》,才得出了一点不算成熟的结论。原来,林觉民正是一个把理性与感性完美结合了的典型人物,正是这一点让我久久难忘。任何人都只能死一次,林觉民也一样,但他的死,真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蝼蚁尚且偷生,而况人乎?林觉民放弃生、选择死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成熟思考后的决定,是爱之深恨之切的最后体现,这是他令我无法不动容的根本原因。而我能够在他离开这个他既爱又恨的世界半个多世纪后,知道在那个衰败的时代曾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够得以了解他高贵的精神世界,正是因为他的《与妻书》。
现在的我理解,林觉民的死是一个高贵的人高贵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他在临死之前,把他的内心世界真实地、深情地、残忍地表露了出来,用这种方式结束爱情和生命,具有非凡的意义。他那种对生命真诚的热爱与留恋,在短短数语间表露无遗;他那种推己及人、舍身取义的冷静的悲壮,在信中随处可见。这封信,为后世之人直面人生提供了价值万金的教材,使他的死不仅在他所处的时代具有现实意义,而且在漫长的将来仍然持久地散发出宝石般的光辉。一个人能平静地接受死,怎么可能无聊地对待生呢?所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林觉民是做到了。
十年前,我去了一趟广州,无意中邂逅了林觉民先生。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我无所事事地在广州的大街上游荡,接近黄昏时,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因为急于避雨匆匆忙忙地跑到了一处公园式的地方,也没有人收门票,我就进去了。刚站定,一抬头就看到四个笔力苍劲的大字:浩气长存。落款是孙文。我立即来了兴致,冒雨也要看看这地方。原来,这里就是黄花冈烈士陵园,这里埋葬了七十二位烈士,他们死的时候都很年轻,他们的生命持续时间虽不长却异常丰满,他们用短暂的生命证明了精神的永恒,他们中就有我念念不忘的林觉民先生。雨仍然下着,我在大理石碑上逐行看下去,终于看到了林先生的名字。林觉民,我用手轻轻地触摸着冰冷的大理石上雕刻的名字,仿佛感受到了他真实的存在。我想,如果他活着,应该是年近百岁的老人了,但这里静躺着的却是一个永远年轻的人,他死的时候年纪还没有我大,就让我在雨中陪陪这个穿越了时空的“年轻”的“老人”吧。我想,林觉民是深爱他生存的那个世界的,这是他愿意为之而死的原因;林觉民又是深恨他生存的那个世界的,这也是他愿意为之而死的原因;爱恨交错之间,林觉民先生一刀两断,用他绚丽的青春在一瞬间证明了“博爱”的真实存在。突然间,在异乡的风雨中,我泪如雨下。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7-10-26 20:52: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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