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我们在林间快活地嬉戏.儿子一会儿从杉树跳到一棵松树上,一会儿又抓住一根竹枝,猛地荡到栗树上,消失在浓密的栗树叶中.我满心自豪地看着他.他的身子多么灵活啊.那长着长长茸毛的尾巴一上一下地摆动着.丈夫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梧桐上打着盹.
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啊.那会儿谁会担心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呢?儿子的尖叫声传来时,我正在眯着眼睡觉.丈夫
"忽"地蹿到我身边,推推我.等我睁开眼时,他已到了十几米外的一棵树上,向着前方那所房子奔去.
那所房子是我懂事起便为之惊异的东西,因为它对于我来说太庞大了.住在里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我总是高踞在某棵树的枝头上,看着他们扛着农具早出晚归.我们生活的林子就在房子的后山上,和房子隔着一片竹林.我深深地记着爸跟我说过的话:林子是我们的世界,房子是人的世界,就像他们吃饭菜,我们吃松果一样,这是自然的规律.那片竹林就是雷池,我从来没有越过一步.
而现在,我正急速地跳过竹林,向那所房子奔去,为了我的孩子.儿子痛苦恐惧的声音不断传来,紧扯着我的心.当我赶到那儿时,丈夫已蹲在屋檐上.我来到他身边,透过外瓦缝看进去,先看到一只打翻了的菜碗,菜碗旁边是半截毛茸茸的尾巴,那是儿子的尾巴,还在微微颤动呢.我的心绞起来.可怜的儿子被一支长柄火钳夹住了,拼命地挣扎,而拿着火钳的男孩却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我幼小儿子在扭动挣扎.他双手紧紧地握着钳子,兴奋紧张地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我祈祷他发发善心放了我那已经失去尾巴的儿子,或者他的手因突然没了力气而松开,或者,或者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的儿子能摆脱他的控制.
可是,显然,我的祈祷是没有用的.那个男孩紧紧地夹着儿子走向院子,而不管儿子的叫声是多么地痛苦和绝望.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那个天杀的男孩就那样将我的筋疲力竭的儿子扔进了水里,我痛苦地低吼一声,想冲下去.丈夫死死地按住了我.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拼命地抓着缸沿想上来.他就要上来了,我的心吊在了嗓子眼里,我想象着儿子抓住缸沿猛地一跃,跳出那个水缸,就像他早上在树上做的那样,他就要成功了.男孩,又是那个男孩,他伸出那罪恶的钳子,轻轻一拨,儿子又落到了水中.一次又一次,男孩兴高采烈做游戏似的玩着,将苦苦挣扎的儿子一次次拨落水中,将我燃起的希望一次次地扑灭.儿子终于一动不动了,安安静静地漂在水面上,男孩捅了捅儿子的身体,发现的确一动不动了,才不甘心地放下手中的钳子,他还没玩够呢.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听到我的心碎成一片片.我想杀死那个男孩,咬死他,撕了他,吃了他.可是,我不能够.在一个十岁的人类小男孩面前,再强大的松鼠也无能为力,即使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孩子.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就这样失去了我可爱的孩子.
我固执地站在屋檐上不肯离开.直到天黑.那对中年夫妇回来了.他们在灯光下吃晚饭.女人一边吃饭一边喂着怀里的小婴儿,满脸的怜爱.那个男孩边吃边向他的父亲炫耀自己的战功__淹死了一只小松鼠.男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随便应着男孩.一只小松鼠的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嫉妒和悲伤让我怒火中烧.当这所房子里所有的灯都灭了,男人发出震天的呼噜声时,我溜时了他们的房间.伏在婴儿的小摇床上.丈夫紧紧地跟着我.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婴,粉嫩红润的脸,闭着眼睛,微微嘟着嘴.我想起我的儿子,他此刻还躺在冰冷的水缸里,我看着女婴软嫩的脖子,只要我对着她的喉管轻轻地一咬,她马上也会和我的儿子一样全身冰冷.我就为儿子报了仇了.我没有能力报复那个男孩和他的父母,只能对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人儿下手.
我张开嘴,慢慢地向女婴靠近.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丈夫默默地看着我.我犹豫了.我的祖先们从来没有咬死过人类.我们不是嗜血的动物.我们尖利的牙齿生来就是对付松果的.我的身体里流着祖先的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天性不允许我这样做.天性要求我们就算孩子被人类屠戮了也要忍受.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的法则,我们更改不了.丈夫早已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看着我.他知道我咬不下去.
女婴还在均匀地呼吸.我扭身向外蹿去.喉咙里滚出痛苦的呜咽声.
月光下,一前一后两只松鼠跃上竹梢,消失在漆黑的树木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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