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人在这无数世界之中要选取哪个作为信赖对象者乃仅仅是偶然的机遇。[约翰·密尔]

无论我们怎么想象自己的文章中表述论点多么正确，多么具有说服力，多么使众人心所向往之，而实际上，这些论点只是代表我们一时的意见而已，就是真理也有个发展的问题，有个范畴的问题，这个世界真有什么不顾发展，放之四海而正确的真理吗？不会是社会主义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重复了三遍，就完成了论证，获得了坚信不移的真理，普天之下，莫不信奉。

任何真理都不是凝固不变的，一旦凝固不变，必然就是谬误和错误的，甚至于反动。比如文革时期，社会主义必将战胜资本主义的关于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真理，阶级斗争的真理，完全是乌托邦的理论和改造社会的空想，却被认为是终极的真理。政治权力恶意膨胀，靠群众运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结果是“革命者把自己的儿女吃掉了”。

国家和公众经历了空前的人为灾难，当人们再谈这个主义那个主义，这个理论那个理论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放屁，我们在心底更愿意倾听各种各样发自内心，出自人们生活本身的各种牢骚和意见，从各种混乱和奇怪的意见中，了解它们的冲突和分歧，为什么一种意见是正确的，另一种意见是错误的？为什么正确的意见不能因为它的正确性而以权威的面目压制错误的意见？为什么我们将这种压制称之为一种罪恶？为什么我们要避免某些人以正确自居，以观点健康自居，而实际上他所表述的观点是偏激的，短视的，哗众取宠的，他们急于去审判别人，却不允许别人批评自己，更别提自我反思了。通过正确和精美的文章形式，所贩卖的无非是空洞不实的内容，搬出些似是而非的神像，摘引些古老的片言只语，便作成了个“极具说服力”的文章，而且在其心底却极其蔑视反对意见，认为这是恶意攻击。

在某些杂文里，人们看来看去，只看见一些观念在那里互相斗争，只是些观念。而且必定是远古的古老观念和某些进口的观念在狠狠地搏杀，所有的意见都迫不及待地努力上升到原则的高度，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进行交锋。一旦正确的观念获得了必然的胜利，其实，仗都不用打就已经取得胜利了，作者就以胜利者的姿态对错误来一番例行的控诉演说，以使胜利更加彻底些。其实这和文革大字报的臭八股的文风，几乎神似。

别以真理自居，别穿着真理的外衣冒充权威！这就是我心中想说的话。某种意见在没有经过急风暴雨似的严苛批判之前，在实际生活中反复运用检验之前，在我们严格确切知道这种意见的作用范畴和时代局限之前，就不可枉称为真理。就是牛顿的理论也有它的局限性，何况是所有那种随心所欲的意见呢!

错误的意见也有它的存在价值。如伏尔泰所说，虽然我不赞同你的意见，可我誓死捍卫你说出自己意见的权利和自由！人们认为错误的，就是必须极力反对和压制的，甚至封锁的，必须维护正确的权威，必须纯净舆论，如此等等，而全不觉得自己在从事扼杀自由的罪恶。水至清而无鱼。说来好笑，看见官场上的一言堂，就反对，说这是不好的，违反民主，而在自己的文章里，却极力为一种意见洗脱所有的错误，而全不管自己的论证多么可笑和粗陋。

鲁迅似的恶狠狠的文风我是不大喜欢的，只强调斗争而没有一点宽容，这是不好的。没有宽容，人和人之间除了蔑视就不会产生别的情感。虽说那是在比较阴晦的时代产生的说出自己意见的方式，可被鲁迅恶骂的人真有那么坏吗？林语堂特定的历史地位是骂不掉的。其它的还有很多。可我并不主张一味的宽容，比如对日本人的历史罪恶，我就宽容不起来，觉得宽容反而是一种罪恶。

我反对说脏话，但我不会禁止你说，你说了，我也没法关住耳朵。可我有权从你的脏话中研究你的心态，推测你的情绪，抱着客观的态度分析你在生活中遭受的挫折和不可忍受的灰暗心理，并同情你的遭遇，想替你化解，而不能，却只能沉默，或者有时也不屑一顾，这是我真实的心理。

看了文革问题的一些文章，觉得气闷地很。觉得这些文章写到的东西不可能是真的。可我确实在小时候真切看见过人们举着红旗游行的情景，这是记忆中的事，却不可能是假的。只是内幕在慢慢解开，如今林彪元帅的照片都已经在革命军事博物馆挂出来了，掩盖真实的历史，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而且是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的事。

整个人类的基本的价值，各国无论怎样封锁和压制，怎样关起门来另搞一套，总是会松绑和解冻，渐渐趋于同一，为世界上每一个人所认同。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是国家自由和幸福的必要基础。这是胡适先生早在三十年代就简单明了地阐明了的真理。胡适在“介绍我自己的思想”中说：“现在有人对你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对奴才来说，争论是白费力气的事。所以，意见来了，就不知道谁说的对，也没有人坚持意见，而且，意见的提出者也不是专家，不能肯定自己的意见是经得起实践或经验的检验，还是心有所感，便一时透露出来，没打算跟各种反对的意见来一番正常的摩擦，以便证明它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而一个人提不出自己的意见，却只会附和聪明人的意见，这样的人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公民，这样的人，不是太少了而是太多了。

专制只会造出大大小小的权威面孔，就如同父亲和儿子一样，父亲的脾气是蛮横的，儿子的脾气就继承父亲的了，他也没有别的脾气可学，可参照，所以，在这种环境下，权威的面孔就处处可见，逢迎的人，转脸就成了权威的了。那种失去的人格尊严转脸就得到了，甚至还更多也未可知。这种阴阳人，现实中多得是，不乏其例。尤其是两张口的人。

世界在全球化，而我们还住在乡村里，这是我对自己的环境处境的一个判断，也可以说是对我们环境处境的一个判断。这个乡村的人都听从族长的，并且不允许出格的言论，甚至在网络上发言某些词也禁止出现，在限定的狭隘范围内可以说任何的话，这就是所谓的言论自由。

国家的现代化是物质现代化，gdp的举世瞩目？我看，这绝不是现代国家的目的，没有人的现代化，没有政治上的融入世界潮流，虚伪的宣传，将难以粉饰重重的矛盾和危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