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朦,苍穹暗淡,偶有几颗微弱的小星星默默的眨着眼睛,似想诉说如水的心事,只是无人倾听。风儿不解风情,轻轻的吹过,却隐藏着凄凄的凉意,侵入肌骨,月亮似乎也惧怕如此的冷清和凄寒,不知到什么地方寻觅那温暖的去处了。深秋的夜晚,一片静寂,几分苍凉。
总喜欢在这样的夜晚,紧紧的闭上小窗,拉上厚厚的窗帘,将秋的一切统统拒之于外。打开台灯,柔和而温馨的光顷刻充盈了小小的书房,照亮了每个角落,置身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和煦的阳春三月,心里暖暖的。然后静静翻看老家的照片,恣意的徜徉在似水年华中。不知不觉,过去的点滴便闪烁在心头,恍惚间便濡染成大片的渍痕,渐而凝成细流,汩汩淌入内心深处……一时就泛滥成灾,情难自已。情思纷飞,仿佛飞越万水千山,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土的往昔。
七八年的时候,我们村被设为乡政府驻地。于是村里的那条晴日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主路被扩展修缮,重整地基,铺上了厚厚一层细砂石。道路两旁都栽上了整齐成排的杨树,用以隔离车行道和人行道,其实那时是极少见到什么汽车的,自行车也是很少。原来寂寞的电线杆上也装上了崭新的路灯——其实就是一个小锅盖样的灯盘下面安上一个普通的灯泡。现在看来虽是简陋,但在当时却俨然是一条“现代化”的高级公路,招惹了附近村庄无数羡慕而嫉妒的眼光。
村子的西头有一片池塘,在“现代化大路”的北面且紧挨着,很大却不很深。修这条“现代化大路”的时候,顺便在池塘边的人行道上用大石头、青石板搭起几个小台子,且在池塘边用石头齐整的砌成几级台阶。如今想来,或许这就相当于现在的福利兼面子工程吧。不管是什么工程,那里从此成了全村的活动中心。
当然,这其中的事情我大多是听大人们说的,七八年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只是知道在我懂事的时候,路两旁的杨树依然郁郁葱葱,村头的那片池塘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乡村的夏季,日头似是格外的毒。晚上的时候,余热犹厉,酷暑难耐。村民们草草的吃过晚饭,便三五成群的向池塘边纷纷聚拢而来,拿上一把蒲扇,一张凉席或一个马扎,有的还带着一个薄薄的被单。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一道宽阔的银河横然将牛郎织女隔在两岸,他们却依然缱绻的眨着眼睛,暗送秋波,其他的星星也好奇而羞涩的眯着眼,充满了羡慕。知了在聒噪了一天后,也在疲倦中恹恹欲睡,偶尔受到惊吓,便沙哑着“吱”的一声仓皇的逃了。清风拂来,池塘深处的荷香便袅袅的传来,清幽飘渺而沁人心脾。
对于劳累一天的男人们来说,最惬意的莫过于猛然跳入清澈的池塘,让温润的水冲去身上的泥垢,泡去白日忙碌的疲惫,好好的享受一下池塘的恩赐。池边的路灯似乎不知趣的想要窥探男人们的隐私,于是男人们便不好意思,就绕到池塘的背面去洗。池塘的北面是一片麦场,边上是一排稚嫩的小白杨。靠近水的地方杂乱的生长着低矮的紫荆槐,被各样的杂草簇拥着。小孩子们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大人凑热闹。塘中的水依然带着白天骄阳的余热,却又绵软的抚摩着男人粗糙而雄武的躯体,使男人们乐在其中,销魂而往返。
略大一些的孩子便独立组成一支队伍,占领了路灯下宽阔而明亮的区域。他们麻利的脱下小裤衩,露出可爱的小屁屁,放肆的在路灯下展示自己胴体,然后迅捷的钻进池塘,分组较量着凫水技艺。比赛的内容很广泛:憋水的时间,猛子的距离,踩水的技巧,各种泳姿的花样……不时传来不屑的嘘声,随即一阵激烈的争论,时而传来啧啧的赞叹,还有忘情的欢呼声。
男人是早吃完去耍了,男孩子大多也跟着爸爸一起走了。有些孩子很小的人家,女人们则需要先伺候着小孩子吃过晚饭,然后简单的收拾一下碗筷。一切拾掇妥当以后,在家里安稳舒适的洗个凉水澡。然后清爽而惬意的带着孩子出门去耍,只需要拿着一个小马扎,一把小扇,再带上一张嘴就够了。她们的活动中心在大路的南面的一片大麦场的深处,正好与池塘相对。男人们恣意的放松,孩子们忘情的嬉戏,女人们也不甘寂寞的高声谈论,夹杂着相互玩笑逗乐,不时发出嗔怒的斥骂,却瞬而转成爽朗的笑声;也有三五成群的低声谈论家长里短,婆媳妯娌的,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点头称是。
有时,孩子之间淘气,难免发生争执,吃亏受疼的便放声大哭。定然有一个女人远远的安慰着,透出焦急,却又不好意思靠近池塘。接着就大声招呼甚至呵斥自己的男人去照看一下,男人则不理不踩的继续自己的逍遥放松。他明白,明晚此刻,这几个孩子又好的像一个头似的,早把今晚的痛和哭抛到九霄云外了,何必大惊小怪呢?
经过一大阵子的吵闹喧哗,夜渐深,水也变的凉了,男人们便纷纷上岸,胡乱的擦拭一下,穿上大裤衩,上身赤luo的走到路灯下,把凉席随意一铺,或坐着抽烟谈论,大到世界风云、国家大事,小到建屋盖房,庄稼收成,兴致勃发,高谈阔论,俨然指点江山的气概;或兀自躺下,眼看着夜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个别的干脆闭上眼睛,径自奔向梦境。有的则走到石板前,搬块大石头权当板凳,大声吆喝几声,然后等着牌友们前来。
王大伯和李大伯是村里出了名的象棋高手,两人相知多年,都酷爱下棋。大半辈子了,下了无数盘棋,输赢只在伯仲之间,谁也不服谁。这不,俩人早早的上岸,早就在那张惯常的石桌上对弈厮杀的热火朝天了,周围照例是挤满了观众。两人知根知底,开局是极快,然而到了中局,就不瘟不火的“蘑菇”起来,一步棋往往沉思良久。毛头小伙便禁不住急躁起来,也不管什么君子小人了,大声的支招。他们俩似乎置若罔闻,不加丝毫理会,依然从容不迫的走着自己的招。毛头小伙终于按捺不住了,愤愤的走开。从裤衩的口袋中掏出几冲扑克,只一声,便有一群小伙蜂拥而至,把他团团围住。经过一番辩论甚至手脚相争,终于分出牌手和观众,开始了鏖战。年轻人总是富有激情的,打牌的时候一刻也不闲着,吵闹出粗,指手画脚,关键处几近动武。手中的牌摔得“劈啪”作响,再加上观众们的褒贬毁誉,帮腔作势,煞是热闹。
孩子们也凑成几群,有的继续着白天的游戏——弹玻璃球,打“纸宝”;有的唱着自编的歌谣,做着自编的合作游戏;还有的小孩子独自在电线杆下捉小虫,放在小瓶中……各得其所,玩的不亦乐乎。
各家的狗也都跟随着主人一块来乘凉,在主人们洗澡和玩耍的时候,狗们也都凑到一起,大多相安无事。个别烈性的可能瞧不惯彼此,于是就会打斗起来,“吱哇”一阵乱叫,狗群便出现一阵骚动。在主人们的齐声怒斥下,惹事的狗夹着尾巴慌乱而逃,其他的狗也惶恐的四散而尽。一会儿又弓身摇尾,灰溜溜的悄然回到主人身边,终于知趣的伏地而卧,不再张狂。有时,还有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的公狗和母狗,实在按捺不住澎湃的激情,当众就行苟且之事。小主人们总认为这是羞耻跌份之事,于是石子石块的雨点般的砸过去,再加上各种怪异可怖的叫声,两条多情的狗便依然苟且着狼狈的逃窜,再也不敢回来……于是原本热闹的夜变的愈发的喧嚣。
终于有更小的孩子经不得夜的倦,哭闹着要找妈妈,打牌正在兴头上的爸爸便劝慰兼恐吓着他。孩子经不得困倦和恐吓双重煎熬,哭的更加厉害。孩子的妈妈听见了,就着急的从场地的深处走来,又不好意思径直走近这些半裸男人的世界,于是就停在大路的边上,也顾不得脸面,高声的斥骂着自己男人的狠心。周围的好事者也不约而同的谴责他,他只好不舍的丢下手中的牌,抱着小孩子,骂骂咧咧的起身,悻悻离去。早有眼尖身捷的人一把夺过他的牌,继续吆天喝地着……
夜更深了。女人和孩子们经不住蚊虫叮咬和瞌睡的折磨,便纷纷回家。男人们因为明天还要下田干活,而且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放松,筋骨舒展,身轻神爽,也收拾起自己的物什,怡然自足的陪着老婆孩子回家了。下棋的两位大伯也已然收兵回营,只是结果还是互有胜负,难分上下。回家的路上,两人热烈的交流着,互论对方优劣。不经意间就会争执起来,互不服输,于是约定明晚再战。
只有一帮未婚的年轻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玩牌,周围的观众是越发的少了,也只剩下几个和他们要好的年轻人。蚊虫也更加猖狂,于是观众便义务的当起了灭蚊员。时不时听见清脆的“啪啪”声,还有牌友真切而痛苦的“嗷嗷”声,“好心”的观众就麻利的伸出自己手掌,让人看看上面浸染的小片血迹,似在炫耀功绩;有时,手掌上没有血迹,便不好意思伸出,不过也会安然自若的说:“蚊子是不留神跑了,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也给你提了神。”牌友依然舍不得让位,就只好吃哑巴亏了。
他们是要坚持到半夜,中间要换上几拨牌友,直到都神思恍惚,出牌无精打采且纰漏百出的时候方肯罢手。然后,胡乱往凉席上一躺,薄床单一扯一蒙,很快就鼾声冲天了。
路灯已经熄灭,月儿显的更加的皎洁,平常而热闹的一晚就这样悄然的溜走了。清风习习,氤氲的水气夹杂着轻盈的荷香弥漫四周。偶有一两声蛙鸣,打破了乡村夏夜的宁静,似乎想要把丰收的喜悦送入人们的梦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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