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在他眼前是雄伟的长城。那么高，那么长，绵绵地隐入深山，耸入白云。在他脚下，是无数蠕动着的蚂蚁，不，不是蚂蚁，是和蚂蚁一样的筑工，还有他们背上沉重的石块。以前，他觉得一切都很自然，他在高高的马上，在比长城更高的山上，俯视着脚下的人们，冷冷地看着监工们扬起的长鞭……

……

如血的残阳，他坐在营房里，陷入沉思。目光呆呆地盯着斜阳。募地，斜阳的光晕里出现两个人影，扭动着，走向他的营帐。他就这样看着他们的走近，直到他们在他面前止住了脚步，是他的侍卫，还有一朵青莲，是的，青莲。那是一个如青莲般的女子。一身的青布衫，随晚风青青地拂动，如水的眼眸中，透露着丝丝的紧张，对，就是那清秀的容颜，让他想起了家乡的青莲。他盯着她耳边是侍卫连珠炮般的喋喋不休的解释。末了，他抬起眼。

“姑娘擅闽禁地的罪你受得起吗？”

“我不知道，我来找我的夫君，天冷了，我得给他送衣服。”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包裹，眼中是无奈的疲惫。

“如果你认为你的愿望能够实现，那么我告诉你，你错了。”他毫无表情地说着。

“我曾想过这个结果，但我不会做后悔的事，”她眨了眨泛着泪光的眼，“我想见到他，他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你丈夫对你好吗？”他没来由地问一句。

“好吗？”她喃喃地。多久前的事了？往事太远了，记忆已开始模糊。

“你可以走了。”

“那你所说的处罚呢？”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接受处罚，我也不反对。”他依旧是冷冷的调子·

她惊讶地望向他，想从他的眼光中捕捉一些什么似的。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我要见他，我的丈夫。”她固执地。

他的脑中闪过风中摇摆的青莲，青莲上滑动的露珠，朝霞的温暖。

“他叫什么名字？”

她缓缓地道出了那个思念已久的名字--万喜良。他摆摆手，侍卫便机灵地翻开案边的卷宗，细细地找着。她转眼看着侍卫翻动的纸张，手在微微地颤抖。他则盯着她的颤抖的手又想起了那些在风中摇动的青莲。

侍卫把卷宗拿给他，他看了看，又合起来。抬眼望向她。“他死了葬在长城脚下。”

“谢谢你，我走了。”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后说道。

“回家？”

“不，我要去见我们的君王，我要见到我丈夫的尸骨。”

他一震，说道：“你最好不要有一些不该有的念头，皇上若有什么闪失，你也逃不过我手下的剑。”

“你放心，我不会傻到去刺杀他，我也没有能力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我只不过去做一些我该做的事。”顿了顿，她又说道，“无论如何，我会记住你的，你是一人好人。”

……

他是一个好人？他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死在他手下的胡兵何止千万？现在他的脚就踏在无数民工尸骨筑就的长城上。纵然这些虽非他所愿。但他的全身都沾满了血腥，他只有去忍受，去麻木……

远远地又扬起一道鞭影，他策马奔去……

“快点。别给老子装死，你累我还……”监工一面挥着鞭子，一面咒骂着。鞭子底下是一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

“你还不快点。”就在监工的鞭子又要落下时，一道风吹过，监工的鞭子脱手飞向远方。黑色的身影冷冷地立在监工面前。

“啊？蒙将军？这小子他偷懒，竟敢在将军您的眼皮底下偷懒，简直——”“够了！”他淡淡地说，“现在他的工作由你去做。”监工迷惑地看向他：“将军？”

“照我的话做。”

“蒙卿！”一声威严的叫。

他转身跪下：“皇上！”皇上并不看他，向监工吩咐：“把鞭子捡起来，继续工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监工领命去了。

他没有抬头，依旧跪在那里。皇上叹了一口气：“蒙卿，你变了。”

他惊异地抬头想看皇上，却发现了她。一身的华衣丽服，在太阳底下是那么地眩目。她的目光很复杂，欣喜，怜惜，悲痛，还有一丝坚决？

“蒙卿！”，皇上提高了音量，“你该去工作了。”

他回到马上，远远地看着她挽着皇上走向长城的那一头。就在他脚下，他看着她摆开了祭品，看着她合起双手，看着她仰头一笑，看着长城的那一方惊天动地崩裂，看着她把娇小的身子投入了滚滚黄尘……皇上的惊恐夹杂着微笑定格在脸上，天地间，只剩下他一声悠悠的叹息……

两天后，宫里纷纷扬扬地传着，秦国大将蒙恬神秘失踪。大殿上文武百官惊疑不定，议论纷纷。有的说，蒙将军被胡兵掳走了；有的说，他犯了不为人知的错误秘密出逃了；还有的说，是天上的神仙相中了他的英勇，选他为神将了……

皇上微笑着坐在殿上，他说，蒙恬是去了长城底下了，他的灵魂有了太多的罪恶需要黄沙来掩盖。从此，世间不再有蒙恬这个人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皇上心里很清楚：若不是他在蒙恬身边安插了细人，他怎会知道蒙恬有异？若不是他在长城底下做了手脚，长城怎会命倒塌？长城不倒，孟姜女怎会死去？孟姜女不死，蒙恬怎会殉情？蒙恬不殉情，英名超过了他，他这个千古第一的皇帝的脸往哪儿搁？这就是计中计啊，他秦始皇岂会是一般人？但总不能给后人留下一个话柄吧？蒙恬在历史上的结局就让李斯去编吧。还有那个侍卫，留着总不是好事，一并解决了吧。

“李斯！”秦始皇大手一挥，脸上绽开的笑容亦如一朵红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