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像是一片树叶,从富丽堂皇的学院大楼里飘出来。她走在窄小的院落里,仍就一副任风吹拂的样子。
学院里又催她教学费了。她上一年的学费都没有交齐,再加上今年的已经超过两万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可对于那些与她同在院落里行走的,神情懒散的学生来说,两万是一笔小数目,如同口袋里的两元钱一样。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走出了学院,已经把那些没有烦恼的女生远远地抛在后面了。她不想再给姐姐打电话了,昨天晚上刚打了电话。她知道这时候家里是没有钱的,所以姐姐说“想想办法,钱少不了他们的”时候,杨杨不知道姐姐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杨杨从来没有赖着学费不交的这种想法,但学院就像少东家催杨白老交租子那样催她交学费。她面对教务主任的喋喋不休,只说了一句话,“我家现在没有钱。”
杨杨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漂亮有一种村子里的纯净,这使她在身边的女孩当中格外地突出。她见了人说话总是一副笑脸,同时眼睛里也有少许的忧伤流露出来。喜欢这个女孩的人都说,她应该呆在村子里,不该来到这个浮华的城市里。他们总是担心杨杨会受到伤害。
杨杨从学院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正是早晨的九点。这个时间,校园里安静无比,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相比这里来说,杨杨的村子更是格外的宁静,阳光在村子里散步,照得杨杨家的堂屋里一片光明。她的姐姐从大门口走回来,注意到了屋里的阳光。她拿个马扎坐在阳光里,看这地上的手指的影子,感觉着冬天阳光的温暖。
杨柳正是为妹妹的学费而操心,在阳光里她有了一刻的轻松。但随时挤来的危机,增加了阳光的热度,使她出了一身细汗,让她感到一种无法消除的困顿。可怜的她,几乎已经对困顿无可奈何了。她看见院子里的小白羊,在阳光下它的身上像贴了一层雪。她便想到了她的妹妹。她开始在屋里着急的踱步,想让自己想起交上妹妹学费的办法。
来回的踱步,办法也没有到来。杨柳摔在沙发上,用褂子捂住了头。无奈地悠长的“啊”了一声。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她对自己说:千万别哭。
她的后邻居刚刚站在大门口不久,就听见了杨柳的叫声。后邻居的好心请似乎被那一声哄跑了。他看着街上空空无人,一副死寂的图景,他不禁为杨柳的命运担心起来。杨柳跟混混混在了一起,全村人都知道,她独身一人,风言风语早就飘荡了许多日子。后邻居想到杨柳跟妹妹相依为命,她的爸妈早就死去很多年了,她的妹妹学费昂贵,他感到悲伤了。不想便罢,后邻居走进了大门。
陶明明在十点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刚刚还觉得无聊透顶的他,马上就觉得今天的不同了。他吆喝了几个兄弟吃了个酒足饭饱。他对兄弟们说:“呆会儿跟着我去趟栓牛庄。”他们坐在小汽车里,绕着县城兜圈子。路过“美丽达”时,小姐站在门口朝汽车招手,缓慢爬行的汽车里飘出一句话来,“改天吧妹妹,哥哥今天有事儿!”他们又跟在一个徒步而行的少妇后面,透过车窗看女人地幽雅的走姿。陶明明探出头来说:“上车嘛?捎你一程。”美丽的少妇不理睬这群无聊的混混。汽车发怒而过,陶明明在汽车里说:“装丫什么逼,不就是个女人。”兄弟们快乐地笑起来。“她以为她长的多标志呢,切!呆会儿,见得那个才是真正的美女!”车里弥漫着好奇的气氛,他的兄弟们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渗出一层坏坏的笑来。
杨杨在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出来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教务主任告诉她再不交学费的话,她将休学或者退学。她当时看见主任那副逼迫的模样,真想说:“你们开除我好了!”杨杨对读书的学院很是失望,在昂贵的学费下,师资差的让人难以置信。她最开始到学院时,并不知道“合资办学”是在怎么一回事,过去了两年,她算是知道了——敢情是企业来赚学生的钱的,这个学院也没有培养人才的理想。
她来到江边,看见江上的沙船小得可怜。江水在她眼里没有滚滚而过的气势,但小船脆弱的样子,足以让她认同江水巨大的能量。江岸上地林立的高楼,扎在天空里,天空一副被撑破的可怜样儿。弥漫着的雾气是冰冷温度的直观代言人。天空是灰暗地,正如同脚下的经过多年侵蚀的水泥路。
杨杨想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但她马上又明白只有她自己才能找到办法。她最开始想的全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来她想到一个电话号码后,像是看见了闪电下的一瞬光明。那是一个女生在很久前给她的,并告诉她打这个电话便能找到阔绰的老板。她最先拿到这个号码时,还替那名女生悲哀,那同学的花枝招展便是这样得来的。她现在却把这个号码当成救命稻草了,即便这根稻草上粘了毒药和大粪。她先是像触电一样离开号码,但是现在,号码已经清晰地留在她的神经里。她认为这是比较现实的唯一的办法了。她看见眼前的树枝上一片黄叶无奈地飘落到深涧里,那叶柄剥落的地方着实地刺痛了她——那里长出来一片油亮而清新的叶子。
她拨了那个号码,一个同龄人的声音,“你想加入?”她楞着又听到明确的解释,“你想做皮肉买卖。”她清楚了,一时间无话可说。电话那方的女人等了一分钟后说:“以后再联系吧,我们现在不缺人,还不想纳新,你是[ch*]女吗?如果。。。。。。”杨杨迅疾地挂了电话。她又开始注视着江水了,她觉得自己如同从虎口里转了一遭,总只她是逃脱了出来。
鲁奇的白色小汽车停在杨柳的家门前。他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杨柳的大门,他从门缝里看见杨柳轻巧地走过来。杨柳开门的时候有些犹豫,门开后,她满脸微笑地说:“什么事儿?”鲁奇在没有被应允的情况下就进了杨柳的家。他在院子里东摇西晃地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杨柳站在墙根处,她背这的手合在一起,撑在墙上,阳光像烟雾,她看见烟雾另一面的鲁奇微微飘动。鲁奇冲破了烟雾,伸手摸在她的腰上。“你给陶明明打电话了?那很好呀,他马上就到了。”鲁奇又摸杨柳苍白的脸,“你很贱知道吗?要是厂子出了什么事情,我饶不了你。”杨柳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来,鲁奇用手摸了泪水,又在杨柳的胸前的衣服上把手擦干净。他说:“看他来了你怎么办!”他走出了大门,走得像个十足的痞子。杨柳站着不敢动,小白羊走出了家门,片刻后,伸到门内两之脚,冲杨柳叫起来。杨柳走过去,小羊走进来,门口的那片阳光被关在了外面。
鲁奇的小汽车停在自家的院子里。他下了车,鲁志正依在门口抽烟。鲁志递给兄弟一棵烟,鲁奇站在哥哥的下面,他看了哥哥注视的远方一眼,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鲁奇说:“陶明明马上就要来了,是杨柳招来的。”鲁志看了弟弟一眼,“他来呀!如果找我们的事,我们就办了他。”鲁奇把烟头扔在地上,用他的牛皮鞋用力的碾着。鲁志像是鼓励弟弟,“警察我们都不怕,还怕他这个惜日的痞子!”鲁志又续了一棵烟,他吐出的烟雾跟厂房里的烟雾有几分的相似。远处的放大了近处的。
陶明明的那辆拉了一车人的黑色小汽车,已经拐上到栓牛庄的公路了。在拐弯的路口,小汽车走的十分小心。陶明明看到路边条石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有说有笑,他伸出头去吐了一口痰,并且故意响声大作,他说:“乡风日下啊!”他的司机看见那个青年在车后追了一段,站住后指着手像是在骂。他没有告诉老大他看到的,他在这陌生之地有些害怕,他怕一直冲动的陶明明轻易地弄出一场斗殴来。鲁奇站在她的白色小汽车边等着陶明明下了车,他们拥抱在一起,而后两个人手里都有了烟。鲁奇问:“哥哥来是为了啥?”陶明明澄着眼睛,说:“为的那让你担心受怕的厂子!”,他哈哈大笑起来。陶明明见鲁奇的恶相渐渐消解,他又说:“我是来见见杨柳的。”鲁奇说:“你找杨柳做什么?”陶明明没说话,而是钻进车里,他喊:“你在前头带路吧!”
“钱呢?三万块。你来这一趟上干嘛的。”杨柳一脸苍白。其他人都在大门外等着呢,一开始,杨柳就没有让他们进来。陶明明坐在沙发上,眼睛不离站在跟前的杨柳,他:说:“你往我跟前点儿。”杨柳站到陶明明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她的两只手被陶明明抓了,它们被摁到她的腿上。
“杨柳啊,很久前我见你一眼就再没有忘掉你。你一定记得那时候我百般取你欢心,你却总是闷闷不乐。没想到你今天主动地找我了,这很让我高兴。不就三万吗,我有的是钱,我喜欢给你。”陶明明把杨柳拉前一步,他的手像是悠闲的汽车在杨柳身上爬行起来。杨柳看见陶明明的目光如同手电筒的光束勘察在自己的身上。她小声地说:“我等着急用,我有了一定还你。”杨柳用力的破解了陶明明让她坐下来的企图,陶明明捏紧了杨柳的手,他急切地说:“没有先给钱的道理吧,小姐都不这样办。。。。。。”陶明明走动起来,他抱起了杨柳,她的脚尖在地上拖着,“这样的话,我就给你钱。”
杨柳在陶明明的脸上留下了十道抓痕,陶明明嗷嗷的叫声把兄弟们都招到屋里来。陶明明用手捂着脸,蹲在那里说:“绑起她来,弄到县城里去。”杨柳出格的尖叫没能阻止流氓犯罪行为。鲁奇站在一边看着,他说:“姓陶的,你他妈绑她去做什么,你他妈地缺女人?”陶明明的脸上多了十道红胡子,他瞪着鲁奇,并指点着鲁奇,“你他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你造的是毒品,你在肆无忌惮地造毒品,你如果有十颗脑袋的话,你也一定死定了。为什么你觉得很安全,是因为我们在罩着你!”
杨柳被一根白色的绳子手脚并绑了,她被投进后备箱里。黑色的小汽车疾驶而去,白色的小汽车缓慢而又犹豫不决地移动。“鲁奇!”杨柳的后邻居拍打着车窗,“杨柳怎么了?”“让流氓给绑了!”。小汽车擦开后邻居走了。
“鲁奇,你这个王八蛋!”后邻居喊出口,他的声音很快的就尘埃落定。他把这一情况及时地反映给村长,他没有从村长那里得到任何建议。后来他就往家里走去。他所想到的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的不幸。他觉得无限悲伤,他又制止自己去想它们。
杨杨离开了江边,她如梦方醒,环顾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在并没有意识到的情景下已经走出去很远,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看见路的一头延伸到陌生之地,来的那端也飘荡着陌生的颜色。
她继续往前走,她走在午后寂静的偏僻的一条陌生的街路上。她的眼中世界正在弥漫午觉的气息。她也困了,她很想尽快地走回学校。街上点缀着飘落的黄叶,这里似乎没有城市的气息,但它也没有那种村子能给人的温暖。她还没有在街上碰到任何行人。
她在树枝重叠里看到了江水,这让她安静几分,她知道自己离学校越来越远了,她没有办法的选择往回走。她刚走回几步,就听见了“哎”。她确定了那声音是从后面从过来的。
她没有回头,而是走得急急匆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过她身边,又消失在她前方的路上。她终于跑起来,却来到了等着她的黑色小汽车的旁边。
杨杨被四个人带到车里。她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毫无表情。车里弥漫着烟雾,她看到每一个人都把一种白色的粉末吸进鼻孔,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你们想怎么样?”杨杨说。副驾驶位置上的人递给她一枝烟,杨杨把它打掉了。汽车开始左右摇摆地走起来,它仿佛也飘飘欲仙了。
“让你去买!”她身边的声音带着烟味刺过来。杨杨做着最后地挣扎,车子猛烈地摇晃起来。小汽车到了高速路后就四平八稳了,杨杨被一个猛烈的拳头打闷过去。
2007·10·21
2007·10·24修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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