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坐落在长江边上山区里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里散落着五六十户人家,全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林达就在这个小村子度过了他如梦一样的童年。林达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村里人说,支书真是好福气,第四个果然等到了一个男孩。林达的降生,给支书的家庭迎来了旁人一丝嫉妒的目光。毕竟快四十岁了,能得一个男孩,谁还不高兴呢。支书乐欢了天,待孩子满月的那天,跑到街上买了1000响的火炮,在院子里带着三个丫头放了好久。听说公社的社长和书记也来朝贺了。
林达的母亲兰之认不得几个字,只上了一年学,19岁那天就被支书娶过来。兰之一幅宽宽大大的身子,能挑一百来斤的玉米棒,在村子里是有名的“霸家婆”(意为心强)。这可苦了兰之。作为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她的希望是简单而有限的,她常觉得命运不公,经常责难林达的父亲,骂支书对家庭不负责任,说只晓得到各村去开会,陪公社领导到村子里转来转去。的确,支书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总是把公家的事看得重要,家里的活路一揽子全撂给了林达的母亲。兰之心强得要命,从不服输,仗着自己的身板,没命的干活。孩子太小,什么也指望不上,加上支书整天在外头,家务活和挣工分全是她的了。林达两岁时,也就在七八年,林达的母亲又给林达添了一个弟弟,这样的话,支书一家就七口人了,林达的母亲要照顾五个孩子。这三女两男,个个长得结实,因为都是两岁的年差,个个象梯子一样的排列着。艳是老大,蓉是老二,竹是老三,林达老四,乔是老幺。
兰之每天都是一样的,早上5点钟起床,然后背起背篓和砍刀到后山去砍柴,因为还养着小队的三头黄牛,有时还要割草。回到家先把五个孩子穿起来,然后送艳去上学。6点钟左右把孩子洗干净给他们做饭。早饭通常是玉米面和青菜。等收拾完一切就该上工了。
这里的冬天虽没有北方那样寒冷刺骨,但在山区,冬天的雪照样下得飘飘洒洒,一会儿就是银妆素裹。等积雪融化,地里还被冻着的时候就要种土豆了。土豆是村子里的蔬菜,也是主食。这个村子,除了生产一些玉米、土豆、低质的小麦,就是出药材和蔬菜。因为是搞大集体,什么东西都是公家的,家里除了喂养的猪和牛,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一穷二白一点也不为过。
这天是春节前几天,队里说大队要来检查,赶快突击把土豆种下去。兰之和院里的乡邻一块儿上工。别人至少都有两三人去,支书家就兰之一人,为了维持家里的生计,兰之不知道流过多少泪,也不知比别人多干了多少。就跟孤儿寡母一样,没少受欺负。在兰之心里,这些都能忍受,唯一不能让她原谅的就是总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三道四。什么是支书家的人,不干活也行,反正大队要给工分,还说队长照顾了当“官”的家属等等。许多人不知道,兰之的苦只能在肚里咽掉,那种苦,让兰之在心里结下了一生的疙瘩。兰之常常把泪水挂在脸上,回到家开始对着支书一个劲的数落,家里常常是硝烟弥漫,争吵不休。支书是个大男子性格,稍有不注意,兰之就会挨打。
二
这几年的气候格外地好,村民们终于等到了收获的季节。林达家也一样,几间破烂的木房子到处挂满了玉米棒子,黄橙橙地闪着金光。还有堆得满地的土豆,把并不宽敞的房子塞得满满的。兰之说,看来,我们挨饿的日子不久了,老天爷会让我们吃饱饭的。转眼间,林达已经6岁了。这年正好是大包干的开始。村子里组织村民演节目,个个穿着卡几尼的花布,抹得满脸通红。沉寂了好多年的演出队,这才拿出了全部的家当。小伙子和年轻的妇女跑龙船,踩高翘,舞狮子,耍猴戏,放鞭炮,好不热闹。
这是中国农村改革的壮举,小岗村18人的手印终于掀开了960万平方公里的农村改革的浪潮。这是一曲悲壮的凯歌。村子里,守候了一辈子土地的农民满怀欣喜和疑惑,这个世道还会变吗?村民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纸红头文件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还要把土地和集体瓜分掉。这是几十代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五队的分配仪式定在阴历十月八日。一大早,全村的男女老少和乡、村、社的领导都来了,比平时开村民大会的人多几倍。为防止发生抢劫事件,还派了公安干警和民兵维持秩序。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面摆着从学校借过来的五张书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支书也在台上。会议由支书主持,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乡长说:各位村民们,今天我们按照乡党委、政府的指示,在五队分家,大家要保持秩序······,正说着,台下忽然闹哄哄的,原来是队长的老婆和一个妇女打架。队长的老婆力气小,被那个村妇抓破了脸,还淌着血珠,披头散发,好不狼狈。这一下,把整个会议就搅乱了。还有几个村民干脆趁此机会,把尚待分配的农具扛在肩上。台上的干部坐不住了,纷纷跑下来劝解,并指挥民兵和干警把两人和几个就近的群众带到了队部。
看来今天分配的事儿得等一会了。因为是露天,还有点冷,有的村民就点起了柴火,把待分配的玉米烤着吃。如果不是有看守的人阻挠,公家的东西很快就会被抢走。大约一个小时后,分配仪式才重新开始。林达家分到了一头黄牛、七亩地、四把锄头、八百多斤玉米以及其它生活用品。兰之领着林达和三个女儿开始搬东西。还请了队长担玉米。支书也回家了,把分来的东西放到草楼上。原来空空落落的房子,现在填满了生活的物资。看着这些用汗水甚至是心血换来的玉米,兰之忍不住坐在玉米缸沿,一把一把地抹着热泪。
这七亩土地,就是林达家的命根子。这样算来,刚好一人一亩。正逢星期日,兰之领着林达和他的几个姐姐,到自家的地里转来转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转眼之间,这些让兰之留下若干泪水和汗水的土地,在兰之的眼里,显得格外亲切和熟悉。
天黑了好一会。全家人围坐在柴火旁暖着身子。四个孩子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乔在母亲的怀里东张西望、支支吾吾。火苗一个劲地往上串,舔噬着黑黝黝的吊锅嗤嗤作响,锅里煮沸的玉米棒散发出阵阵謦香。支书一边添柴禾,一边吧叽着旱烟。
五个孩子陆陆续续睡去了。火塘边只有兰之和支书两人。支书搕了一下烟杆,望着兰之:孩子他妈,不早了,睡吧。兰之斜了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就睡去了,紧接着听到了在兰之的后面紧跟着的支书的脚步声。各自都睡了,一会儿两人还在说话,煤油灯又重新亮起来,接着听到了两人的欢笑声。这是这个家很少听到的笑声,模模糊糊的传来什么“希望”和“致富”的话语。
后来听说,支书和兰之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各自在心中描绘未来和愿望。然而这一夜,对林达家来说,有着无比深远的意义。
三
林达要上学了。1982年秋季。
听说要交四元学费,这可急坏了兰之,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母亲只凑上了一块四毛三分钱,还有二块多钱上哪去找呢。
邻居的二伯娘刚好过来借筛子,说她可能还有二块钱,看在不在。等了一会,二伯娘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找到,肯定被二伯父(生产队长)偷去换酒喝了。
后来才知道,是隔碧家林达的大嫂(已去世的大伯父的儿媳)在中间说了坏话,使二伯娘没有借给林达的母亲。兰之满怀的希望破灭了。
大姐艳、二姐蓉、三姐竹一块儿放学回家了。听说弟弟林达没钱上学,都急得团团转。
二姐是最实在的孩子,对母亲说,不是还有一只公鸡吗?我到街上去卖,看能凑上多少?母亲摇摇头显然不同意,因为这只大公鸡是家里的福音,除了天天打鸣不说,孩子有什么病痛,还可以求观音菩萨、敬鸡血用的,那家伙准灵验。大姐鼓动母亲把腊肉买了,母亲也不同意。因为还有半年呢,家里来了亲戚和领导怎么办,可能连下锅的油都没有了,怎么对得住客人?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三姐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还未来得及说,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大约10分钟领来了几位象是远方的陌生人。这几人是城里人,称是过来买木料的,刚好还差几根,听说有木材就跟着三姐过来了。
三个姐姐把陌生人带到了屋后的松树林,任他们挑选。本来三姐骗他们有干木料才来的,但陌生人看着这些又大又粗的杉树,就扔下了三块钱,抬着四根木头匆匆地走了。其实她们哪里知道,那四根木头至少要卖十来块呢。
支书回来听说了,把一家人训了个遍。因为都知道受欺骗了,谁也不敢狡辩。
第二天一清早,林达穿上了三姐不能再穿的衣服,拎着用衣服缝成的书包,跟着支书父亲,欢欢喜喜地来到了学校。
乡中心小学离林达家不到两公里远。小学坐落在一个平坦的山腰,四周是绿绿的田野和快要成熟的玉米林。这是一座从地主手里夺过来的老房子,四合院的,古色古香,全是上等木料建成的。
林达领到三本书,一本语文、一本数学,还有一本记不得了。一个偌大的书包装上两本薄薄的书,显得空空荡荡的。每天林达和他的同伴一块儿上学、放学,象所有的孩子一样,开始幻想穿新衣服、吃好东西,更盼望早点过年。过年多好呀,有肉和米饭,还放鞭炮、走亲戚什么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时候就天天盼着过年,把指头都掰起了茧,一天一天的算着。
四
在林达的心里,上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然后全班人把书翻的啪啪作想。几十双眼睛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的。林达想,要是自己长大了,也能当上老师,给学生传授知识,是一件好伟大的事业。随着年岁的增加,林达对老师充满了无限的崇敬。
一转眼到了三年级。小学开始上作文课,可能是天赋,林达写的作文特别好,每次在班上都是范文,被老师念来念去,林达感到无比满足。语文、数学主课都在95分以上,没有低过一回。连续五年都是三好学生,还连续两年评为县三好学生。林达受到了老师和家人更多的鼓励,都说他是乖孩子,非常争气、懂事。每个期末,林达都会把奖状和证书带回家。这是全家人最高兴的事了,支书再忙,也要和几个姐姐一阵忙活,在堂屋的板壁上贴上奖状。于是,在这个家中,林达越来越受到重视和偏爱。想起这些,林达总是飘飘然的。
因为家里穷,三个姐姐都相继停学了,二姐蓉只上了三年级,大姐没有考上区中学,只好到临近的湖北的板桥镇上了两年初中,然后含泪告别了学校,开始回家务农。三姐也只上了四年级,再加上乔也上学了,家里实在无力供养五个孩子们的学费。就在三姐停学的那天,三姐还和林达打了一架,责怪父母重男轻女,偏爱了林达。母亲除了叹息以外,就只有流泪,然后没命的搓洗孩子们的脏衣服。母亲常常把“命苦、倒了八辈子霉、嫁给父亲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等等挂在嘴边。只要听到母亲唠叨,孩子们谁也不敢多言,为了清静,都跑出去干活去了。
林达的祖祖辈辈没有离开过那片古老而又荒凉的黄土。这片黄土地和一座座山梁以及玉米林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守候和希望。他们同大山一样忠实,和玉米一样的朴素,一年365天,每一天都过着重复、简单而乏味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日子让林达和他的姐姐们炼就了不屈的性格。在当时来说,能够走出大山,如果还能过上幸福、富裕的日子,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如果在当时能吃上公家饭,那一定是祖上有德、坟上冒青烟的大喜事。什么叫有出息,那一定是有个工作,能吃国家饭的。那时,所有的家教都是围绕能当老师和国家干部来进行的。不当农民就是农民的梦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林达上五年级时,在那年的冬天,在大姐的同学的引荐下,大姐出嫁了,嫁到了山东聊城的农村,嫁给了一个比她大10岁的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出嫁的那天,大姐没有嫁妆,只是买了一件新衣服,带了一些行李,跟着支书父亲和她的同学一路北上。大姐走时,居然没有流泪。然而不到一年,就在大姐和姐夫正回来探亲的途中,在邯郸这个可怕的城市,姐夫遭遇了车祸丧生。噩耗传来,全家人悲痛万分,母亲兰之更是悲天呛地,哭了好几天。那一次痛哭,让母亲的眼睛留下了不小的隐患,以至于现在还有些失明。父亲急急忙忙赶到山东,处理善后。第二年,大姐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这次改嫁终于使苦命的大姐得到了些许幸福和一丝迟来的安慰。
如果说上天给了林达一个上学的机会,让他在学校里畅游知识的海洋。然而让学校的老师和家人都难以接受的是,林达作为县三好学生,居然连区中学都没考上。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全班最有希望考上区中学的他,居然名落孙山。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经受了人生挫折的打击。这种创伤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失落和无望的情绪时时都在羁绊着他,一种莫名其妙的愁绪经常会在他心里弹出来,以至于影响到他后来的人生。
五
家庭的窘迫,命运的不济,使林达进退两难。林达想,如果放弃上中学的机会,无论如何都难以割舍。看着父母每天忙碌地劳作,为筹集学费而无助,当时林达真想下决心弃学,好在家帮助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林达还未说出口,就被父母否决掉。支书父亲说:我们一家人,没有一个有出息的,看你的天赋还可以,都在指望你,最起码要上完初中,到时候考不起老师,还可以当村干部。即使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就因为支书父亲这句话,使林达坚定了上学的信心。
由于没能考上区中学,乡小学没有初中,林达只好到邻乡的初中去上学。这座学校离林达家有10公里远。1987年9月,林达在父亲的带领下,去了兴隆区水田坝乡中学读初中。因为远,只能寄宿在别人家。林达父亲委托林达的姑父照管,每个月给两块钱的生活费。姑父为了省心,又把他交给一个60多岁的孤寡老人照看。
第一次出门求学,12岁的林达什么也不懂。每天上学、放学、吃饭和睡觉。由于给老人生活照顾费很少,林达只能吃土豆和玉米,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青菜。每当夜幕来临,林达感到分外孤独,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只能听着老人的咳嗽声和吐痰声在整个房子里回荡。那时候,林达真希望有同学来看他,和他说说话、聊聊天。一个少年,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开始品尝了惆怅的滋味。只有等到周末,林达才能高兴起来,可以早一些回家和家人团聚,并能吃上一顿好饭。
这个乡中学其实就三个班,从初一到初三。刚办了五年,有八个学生考起了中师和中专的。但随着乡里教育经费支出越来越少,学校要死不活,处在半瘫痪状态。一些有能力的老师都相继调到了区里,只剩下没有本事和后台的老师还在为每个月的二十多块钱而勉强到教室上课。
学校也开始乱了,好多学生听不进老师的话,上课时随便逃走,更有甚者竟当着老师的面抽烟。林达也心灰意冷,加上有些同学已退学了,想办法交高价到区中学去了。快放寒假了,林达向父母表明了自己想要到好的学校去读书的愿望。没有办法,林达的父亲只好去求在区小学工作的林达的远房堂哥。在林达的堂哥帮忙下,林达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吐祥区中学,虽然每学期要交70元的高价,尽管如此,林达还是幸运地上到了高价班。
这两年,全乡开始种烟草,林达家种了3亩。一年下来,可以收入八百多元,这样,家境开始逐渐好转,送林达上学的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家里只有两个孩子上学了,还有两个姐姐在家帮助母亲干活,给家里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但在当时,村里人象觉悟到什么,都在拼命地种庄稼和养牲口,林达的母亲兰之更是心大,家里养了两头黄牛、三头大肥猪和两头母猪,加上卖烟草的钱,这样下来一年可以弄个一千好几。在当时来说,也算脱离了贫困线,连续几年都是队里数一数二的。特别是到了腊月宰肥猪的时候,林达一家可兴奋了,头一天准备好所有的柴,一大早就爬起来烧水。帮忙的人把猪从圈里揪出来按在板凳上,杀猪佬握紧锋利的尖刀,直刺猪喉,猪血喷涌而出,甚是惊悚。看着挂着一满房子的猪肉,林达家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兰之最会过日子,还有两个姐姐都很爱家,家里干得热火朝天的。由于有近十亩的土地,劳动量非常大。种玉米、土豆、烟草,还要养牲畜,全家人没有一点空闲。父亲常常挑着水肥到烟地里淋烟、施肥、抹芽,累得腰酸背痛。若是烟叶成熟了,就得抢时间摘下来,一担一担小心地挑到房子。到了晚上,全家人都要划烟筋,然后用草绳绞起来晾晒,有时侯要忙到凌晨两点。看着父母和姐姐没命的干活,林达和弟弟乔自然就闲不住了。早上起来不是割草就是上山去砍柴,到了冬天,还要把山里的干树叶刨回家垫猪圈。毕竟林达还小,干点活算不了什么,但看着父亲整天挑粪经营烟叶,心里那个疼无法言表。他这几年明显感觉到,支书父亲越来越老了,原来浓黑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
吐祥中学是全区的重点中学,也是全县的完全中学。能到这里读书,是村里人都要高看一眼的。中学离村子20多公里,海拔也比村子低很多,那里还出产水稻,村子的人管海拔低的地方叫低山,反之就叫高山了。林达和他好几个同学都在寄宿。除了学费外,林达记得家里每周给他5块钱生活费,一瓶咸菜。为了降低成本,刚开始家里就把白玉米用石磨撵成象大米一样的颗粒,和大米混在一起。毕竟孩子都有虚荣心,等有几次淘米时被区里的同学发现后,林达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特别是林达穿的衣服,没有一件象样的,从这时候起,林达才懂得什么是自卑。
六
自卑有时侯也是一种激发的力量,但如果把握不好,也会成为精神的枷锁。
在中学的校门口,有一块立得很大的永久性的黑板墙,上面是全校学生各科成绩和排名。尽管林达的文科遥遥领先于其他同学,但理科总是落后别人很多,这样下来,依然排不上很靠前的名次。从初一到初二,他一直在5至10名左右。如果能保持下来,上个师范估计问题不大。偏偏在这个时候,林达有些放松了,不但学会了贪玩,还和那些厂矿的子弟一起,搞拜把子兄弟,居然学着抽烟。对于林达的家庭条件,能够上学已经不容易,哪有钱去抽烟呢。不知道林达怎么想的,竞把那每周的生活费省一些下来去接济烟钱,而且还上了瘾。
到区中学读书,说实话,林达不但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还有另一曾原因就是,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梦,这就是他小学的同乡小媚。小媚跟他在乡里同过学,长得异常漂亮,是林达见过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起,林达的梦中总是晃着她的影子。只要能跟她同路,她就会兴奋好几天,如果能说上两句话,那是连觉也睡不着的。小媚是考上区中学的,这样,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他们又可以见面了。但每次见面,林达却不象上小学的时候那么自信,没有去主动找过她,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和其他同学一块进进出出。即使碰上了,也只是简单的打声招呼。好象这种感觉已彼此不复存在,说不清又道不明。
转眼就到了初三,学习任务非常重。为了家人的嘱托,许多学生早起晚睡,在学校的后山上、水池边以及昏暗的路灯下,到处是翻书和背诵课文的身影,一丝紧张的气息逐渐在教室、宿舍蔓延。林达也一样,不过多了好些忧郁和迷惘。
1990年6月,终于等到了中考的这一天。所有人是兴奋是紧张是彷徨。考场上,除了听见监考人员来来回回的方步声,更多的是笔在考卷上流利和沉重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没有韵律的呼吸声。林达有些慌乱了,刚好是前几天做过的题,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下手,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交卷的铃声突然响了。那一道物理题,是林达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心痛。
成绩终于下来了。林达七门课程得了626分。与第一志愿师范的录取线差2·5分。林达落榜了,他的老师梦被那一道物理题击得粉碎!不过,上天是公平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林达还是被一所职业高中录取了。至于那位小媚,也和林达一样没有考上师范,只好在本校的高中学习。
尽管如此,林达还是兴奋了好几天,毕竟他可以来到县城,还可以看到滚滚逝去的长江水。这是他很久的愿望。职业高中离县城不远,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四周的田野里种着橙子和桔子树。每到秋天,漫山遍野都是黄澄澄的,煞是好看。刚好,林达上的就是果树专业,说白了,能管好这些果树就可以了。每天除了文化基础课,全是果树理论和实践课。
上实践课时,每人发一把剪刀,老师带着同学们到果林里示范。时间长了,同学们知道了如何伺候这些果树,对于剪枝、施肥、保养、座果等等环节掌握得一清二楚。最有趣的是到果农家里去实践,主人很是热情招待,那时林达和同学们就可以美美地打一顿牙祭,改善一下生活。
尽管林达不喜欢这个专业,但迫于压力和责任,又不得不学,知识对人毕竟都有用处。离学校的下面不远处,是县火葬场,那里矗着一个巨大的烟囱,每天上课时,总是从窗户飘来一些粉尘以及闻到一阵接一阵焚烧死人的味道,叫人直想呕吐。刚开始很难闻,时间长了,也习以为常,好象不再那么难受了。学校离县城还有一段路,火葬场就是最好的圣景了,郁郁葱葱的,栽了好些风景树和好看的花,周末就是学生们最好的去处了。到处可见三两个身影,玩耍的,谈恋爱的,还有吃饭喝酒的,不知道踩死了多少花草。可能连死人也不会寂寞的,陪伴他们的是一群青春的少男少女。
林达的爱好非常广泛,除了一些基础课,就连数学、物理、化学课都放弃了。职中没有英语,让林达非常遗憾。尽管只上了三年,但他非常喜欢这种语言。林达感到考专业大学很难,他没有信心和勇气,他开始思索自己的人生到底该如何走下去。其实人生的路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去考学才是唯一的出路。
林达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他爱好文学、体育和书法,也在学校小有名气了。他依然被选为语文和政治科代表,还被老师选为副班。他是学校乒乓球冠军,参加过县里的竞赛,拿过第四名,近三年的时间打破了27幅球拍。
在高一的时候,学校领导提议办一个文学社,把一帮喜欢文学的朋友凝聚起来,在高三一个叫安虎的学哥带领下,三峡文学社成立了。林达作为主编,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写稿和审稿上。由于学校经费有限,到高二的第二学期就停刊了。林达和他的学友们非常心痛,他们经营的第一个事业就这样夭折了。林达的精神忽然垮掉,他开始没命的去写作,以弥补内心的不安。不过,林达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终于发表了一系列散文和诗歌,领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稿费。
对前途迷惘,又对文字痴狂,这是一对鲜明的矛盾。就在高三第一学期的中期数学考试时,林达无从着手,只好在卷子背后写一些自己也看不明白的诗词。那次考试,林达21分,在全校倒数第一,这是他自读书以来最少的一次得分了。
在人生落寞的时候,人的情感就容易从心里长出来。对于小媚,他是非常想念的,他鼓足勇气去了一封信。大约1个月以后才收到回信,媚说不能想得太多,我们彼此都一样,可惜你没早说。林达第一次向女孩子表达爱慕,换来的是迟来的告白。是真是假,只有媚心里清楚。然而林达万万想不到的是,从小学一直跟随他的同学珍(上完高一就退学了)却给林达来了一封信,信中说让毕业了就回家,她要嫁给林达,并且家人都同意,还要让林达去学驾驶,他们家要买车。
说实话,珍家在当地很有钱,是所谓的万元户。林达异常矛盾,怎么选择人生已经摆在了面前。珍算不上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在当地来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林达没有向她表白什么,也不积极、也不消极。但是这种态度使珍的父母十分恼火,开始向林达的父母透露此事。林达的父母很少干涉林达的事情,他们认为林达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放暑假了,林达去了一趟珍家,受到了热情的款待。这是林达此前受到过的最高礼遇。毕竟林达还是个孩子,对于别人的过分热情显得局促不安。同学相见,彼此再熟悉不过了,谈论的都是学校的事儿,也没有别扭的感觉。倒是林达离开时,珍给林达的1000元钱和一块手表,林达真的不敢接受。林达风一样的跑回了家。
林达虽然学习不好,但和同学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关系,他的同学一直在帮助他,甚至是接济他,让他心存感激。他们有八个同学志趣相投,四个男生、四个女生,他们在一起是最快乐的,畅谈人生、理想以及今后的一切。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不朽的足迹。
1992年10月,听说要招兵。学校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多学生都去报名了。
林达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能考上,就不用受高考的煎熬和失败的影响。他回家跟父亲商量,征得了父亲大人的同意(父亲也曾是军人)。也许命运要眷顾林达了,没想到林达每一关都顺利通过,很顺利地当上了一名解放军。
就要离开家了。林达和家人难舍难分。当晚所有的亲戚和村里人都来祝贺,林达也喝了一小口酒,借着酒劲儿,开始向父母和亲戚们规划自己美好的未来。这个消息,林达没让人告诉珍。已经是晚上11点了,这时候,珍和她的妹妹突然来到林达家,还送了一些礼物。林达是非常矛盾的,他觉得对不起珍,很想表达歉意。珍说了几句祝福和记得写信的话就走了。
林达当兵走后,听说珍一个人离开了家乡,到深圳打工去了。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10-25 16:45: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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