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老远我就认出是他——老诸,不是他还会是谁?那魔鬼的身材恐怕这世上也很难找。他骑着没有盖瓦、光屁股的大轮自行车在田间小径上飞驰——像一团黑色的滚动的肉团向我袭来,破旧的车子不时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嗨,老诸,你吃饭了?”我坐在地垄上和他搭话。
他来了个急刹车,左脚倒踩脚拐的踏板,右脚当刹车限伸进斜梁下踩住旋转的轮子,自行车“吱——”的一声嘶叫停了下来。
“咳,别提了,离家太远,这一路骑,刚填饱的肚皮又空了!”他满头大汗,露出一嘴的黑牙。
“你还真是一头猪啊,怨不得人家都管你叫猪——吃起来没个够、消化的还很快!”我笑着嘲笑道。
“咳,谁叫咱姓“诸”来,又跟那个“猪”同音,字的模样也差不多;娘生的,爹养的,咱也没法呀!”他顿了顿,掀起箍在肚子上满是汗渍的黑背心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说, “舒工啊,你在路上要小心啊,前面公路上车太多,刚才在转弯的地方又撞死一个,年纪轻轻的,可怜啊!”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没说出来,看着老诸臃肿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
老诸五十多了,个子只有一米五左右,肌肤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在擦黑的时候打量他,还真像一头站立的野猪;他整个人的身体长得有些不尽人意,就像是几个冬瓜在开会——凑到一块组成了一个人,横着竖着基本上是个正方形。
老诸是来晚上打惊的,他和几个老头在晚上轮班看工地,工地在一片沃野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经常丢东西,他们拿着手电筒围着工地整晚不停的转悠。
晚上,几个人除了打惊外,还要抽出一个人洇砖,把砖湿透待明天用。老诸是项目经理的远房表亲,这个轻悄的活儿自然是他的。夏天蚊子猖獗,一到晚上它们就集体出来猎食,像杀人狂一样逮着人掏出刀子就攮,不分屁股还是脸蛋。老诸经常抓着水管在砖摞上打呼噜,迷糊的像一头死猪。明摆着的事儿这不是让人家蚊子吃嘛,蚊子那个咬啊,——可他的皮肤比猪皮还硬,蚊子叮咬处只是一个小红点而已,丝毫未损。
有次他在砖摞上睡着了,那晚正赶上项目经理来工地巡视,逮了个正着,那一顿臭骂啊,简直就是狗血喷头,老诸只是嘿嘿的笑,一点儿反抗都没有,我气的要命,我怀疑他还是不是男人,怎么没有一点血性,人家都骂娘了,他还在笑。咳,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每每我下馆子回来他都跟在我屁股后面问这问那,“舒工啊,有没有打包回来的剩菜?别忘了你老哥啊!”他那献媚的神情让我好笑。
每次我都给他带剩菜回来,我想满桌子的鸡鸭鱼肉瞎了怪可惜的,不如带回去让工人们吃。老诸总是第一个抢着吃,几盘子剩菜,他呱呱一个气儿就吞完了,看着他那副吞服相,感觉好可笑,这那是人,分明就是个牲口!笑过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好心酸,有种想哭的欲望。他和我父亲是同辈的,真是天壤之别!
后来,我来南方打工了,整个工地的人为我送行,他就站在那帮人群之中。我一一的寒暄告别。轮到老诸时,他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表情里带着凝重,“舒工,一路走好!”
车子启动了,人群也慢慢地散去。车子开出老远,我回头无意中发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仍站在送行的地方,是他——老诸。
车子渐行渐远,老诸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视线里。
-全文完-
▷ 进入知舒达理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