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南古镇,若想触摸其中的繁华旧梦,前尘往事,眼睛和心灵就得同时抵达古镇的一丛苔鲜、一片黛瓦、一条里弄、抑或一绺细细的蓝天。
微雨的日子,崇仁湿漉漉的弄巷,又响起我们长长的足音。
黄氏碑亭:一生中远去的两个男人
许多年前,我曾无数次地从黄氏碑亭走过。我不知道这个亭样的建筑是作何用的,只听说这是一座牌坊;更不知道多年以来,它为什么一直默默地站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公路边。
现在,当我沐着蒙蒙的雨丝,仰望这座烟雨中的碑亭时,突然涌上一种无法言辞的悲哀。碑亭被纵横的电线和亭边的水泥路挤压得有些局促,一辆刚刚歇火的柴油三轮车横在碑亭的东面,一个用雨棚支起的油炸摊挡在碑亭的正前方,摊前一个妇女正在源源地制造着油氽果,油烟和水汽弥漫在碑亭四周。
民国八年。石匠们开始在这儿聚集,开始建造一座碑亭。这是一座方形的碑亭,如果你用目光细细触摸,可以触及到因为冰凉石材而产生的硬度。据说,碑亭中间,曾经立着一块石碑,然而现在不见了,就象一个人走完了人生,会突然消亡一样。
这是一个节妇的故事,也是一个孝子的故事。黄氏二十八岁守寡,辛苦地把儿子裘凤彬扯大。裘凤彬后来从军,成为国民革命军的陆军中尉。因为母亲的誓不改嫁,裘凤彬出了钱,由本钜经手建造,亭中所立的那块已经没有痕迹的石碑,想必就是那位孝子对母亲无限感激的井喷文字。
二十八岁是个什么概念,是一个女人最青春最繁华的时候。在那样的年纪,黄氏守着一份薄地,守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儿行色匆匆地出没在崇仁的弄巷里。
我无法想见他们母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只是忍不住想,江南那么多那么多的雨水,他们母子聊以容身的小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地漏水?他们小小的米缸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空空也如,从而让他们家的炊烟再也飘不出米饭的清香?月色惨白的晚上,夜深人静,黄氏的脑中会不会闪过那个天人永隔的影子?他们一定有过艰难,他们一定曾经相依为命。所以裘凤彬感动于母亲的矢志不嫁,感动于母亲的辛苦养育,感念母亲对父亲的忠贞,然后,一座并不豪华但足够宽慰母亲心情的碑亭挺拨在崇仁的菱塘头。那时候,黄氏的心中一定盛满了母亲的骄傲,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辛酸都有苦尽甘来的味道。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场战争让军人身份的裘凤彬死在江西九江战场。军人战死沙场,是最荣耀的归宿,只是黄氏还来不及从儿子建造碑亭的欣慰中回过神来,转眼,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座碑亭错失了它存在的全部意义。
玉山公祠:崇仁古镇不老的灵魂
岁月那么轻,轻得象敬承书院里发黄的线装书。岁月轻轻翻过,一翻就翻过了89年。从1700年至1788年,玉山公仿佛是崇仁镇一棵枝叶繁茂的庄稼,把裘氏家族发扬得空前的丰盛壮硕。五联台门、敬承书院、和五个儿子把官做得稳稳当当,把库房的银子存得扎扎实实,把一段人生红营得风生水起。
“玉山公置田千顷,却勤俭治家,体恤民情,年逾八十好学不倦,拄杖论诗。为教育子孙传家,精心建造敬承书院。”他是学者,官员、地主、富甲一方,却又乐善好施。玉山公以他的德高望重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裘氏子孙的极大尊敬。
某年,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裘氏子孙们决定为他们令人敬仰的19世祖玉山公建造一座祠。于是,大批的木匠、工匠、雕刻匠蜂拥而至;于是,崇仁的上空又一次响起斧子穿空越来的声音。
玉山公祠坐北朝南,是一座纵长方形的建筑,通面阔18·75米,通井深53·04米,占地面积1012平方米。玉山公祠的木雕、石雕、砖雕工艺精湛,件数之多,数嵊州宗祠之最,堪称一绝。
走进玉山公祠,迎面而来的便是几条石桌。这是一种庞大而坚硬的花架,这种花架倨傲、尊贵却又不失大家风范,和旧建筑里蛋子路、青石板相得益彰。照壁砖雕上的图案,都是些劳作景象,砍柴织布捕鱼。照壁的上方,是文臣武将的造型。红尘阻隔了岁月,而精雕细刻的照壁却再现了那时人间的万丈烟火。
乾隆五十六年,玉山公祠的戏台落成。古戏台平面呈正方形,为单檐歇山顶建筑。戏台的后厢房与两侧女看楼有小门可以通。这是一座通往帝王将相与才子佳人的小门。当乐声响起,厢房以上,女眷云集,她们手摇团扇,风摆杨柳,目光从云层跌落,落在戏台上的每一个金步细摇,水袖长舞中。她们听戏,她们看戏,若干年后,她们也成为戏里的主角。
据说,这戏台旧时只演徽班,著名的徽班艺人吴昌仁、陆长声就曾献演于此。1947年,当越音袅袅从上空升起,傅全香的《夜半钟声》划破了夜的宁静。解放后,玉山公祠古戏台成为嵊州越剧团演出的主要场所之一。此后,玉山公祠的古戏台便一直浸泡在柔软的越剧里。再此后,越剧的清音又渐渐远去……
金风细细,秋雨潇。弹指间,岁月又将老去,而唯有玉山公祠,似乎无关时间,它寂静却又威严地屹立,似乎成为崇仁裘氏子弟的精神支柱,抑或就是整座古镇不老的灵魂。
大街小巷:细数曾经的辉煌
徜徉在崇仁古镇,不经意间,总是被那些斑驳的青砖和潮湿而鲜绿的青苔,以及满眼的灰瓦所淹没。五联台门、敬承书院、大夫第台门、老屋台门、樵溪台门、翰平台门、静轩台门、沈家台门……那么多那么多林立的台门,那么多那么多精细的雕刻。在这样的台门滋润下,越剧的咿呀从苍灰的天空隐隐传来,黑白的围棋在这里纵横驰骋,民间的锣鼓在这里敲响。
当年,舞台姐妹从这里走出越乡,袁雪芬、傅全香、周宝奎、筱丹桂等越剧界著名艺人先在崇仁“戒德寺”学艺,后闯荡并轰动上海滩。至今“老到白胡须,少到开裆裤”,几乎人人都能哼上几句越调。这里还有起源于清咸丰年间,50年代参加北京汇演获奖,曾受到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人亲切接见的崇仁民间乐队。这里有“浙江围棋之乡”的美誉,清光绪年间开始盛行。清代“围棋五虎”、民国“新五虎”、解放后50年代“小五虎”都曾赴杭打擂,誉满杭城。现国家队著名棋手马晓春祖籍在崇仁,启蒙老师便是崇仁的樟根。崇仁围棋活动从不间断,不少人家常设棋摊,茶余饭后以对弈为娱。
古镇有裘、张、王、陈等数姓,而以裘姓为主,自古及今,贤能辈出。近代名人有:民国时期担任过国民政府总司令的张伯岐,有辛亥革命前后苏浙政治舞台上名震一时的传奇人物王金发。裘庆元与裘吉生是民国时期的中医界名医、著名编辑出版家,曾与秋瑾同时代,与徐锡麟、陶成章相交往,在杭州或创办三三医院,或成立三三医社,为中医事业编辑出版《珍本医书集成》、《医学丛书》等立下不朽功勋。裘吉生是家传世医,精通内科,孙中山偕胡汉民来绍兴时,是他治愈了胡的“赤痢”,中山先生为此亲题相赠匾额“救民疾苦”。
听说,千年以前,这里不叫崇仁,而叫另外一个黄花灿然的名字:杏花村。那是一个田野的平民的油菜花和牧童的名字。后来的崇仁,崇尚仁义,则是一个官宦的士大夫的四平八稳的名字。此后,崇仁沿着一条古建筑的线,在不断发掘与光大的过程中,越来越绚烂夺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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