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故乡的回忆(第七章)刀庸

发表于-2007年10月25日 凌晨0:57评论-0条

泥泞的小路很短。萧萧的雨,缓缓地停了。墓地,凄惨惨的,一路的风尘与一块块墓碑邂逅,肃穆。寒风肆虐地吹拂我们每人,撩拨着我们的麻衣,钻进我们的袖间,鼓鼓地饱含着缕缕哀慕。寒冬的冷峻是不加雕琢的,是骨子里的冷漠萧条寒瑟,它深沉哀婉,将蒙蒙的细雨笼罩在洗练的山色中,是那样的超然旷达。晨露点点滴滴的凝结起来,像虎魄,像宝玉,像珍珠般坠挂在苍劲的松针上,留存了千古的演变,千古的绝唱。剑树刀风,剜割我对祖母的思念。一股寒彻肺腑的冷意腾起,渐渐地腐化人们那颗痛楚哀号的心,肆虐地……

葬礼的队伍已经到墓地了。一阵朔风拂来,是一阵寒彻心肺的冷。要说这“哀愁”,“痛苦”又是朦朦胧胧的感受罢。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梦呓,心灵的独白。那是祖母给予我的,就在经霜的素红,伴着残蕊随落木潇潇而下的时候,那临风洒泪的我,伫立在坟前,默默地祷告她安息的魂灵和入土为安的躯体。人们时常说,佛法无边。佛祖,可以超度她的魂灵。也许吧,祖母生前是信佛的,我一直铭记着。此时,空气是异常的干涩,冷凝,肃杀,仿佛被寒冷所逼迫而缴械投降,透不出一丝气来。祖母的棺材下葬了,由几个壮实的小伙子一齐抬进早已挖好的泥土坑中,然后,用泥土掩埋。我,悄悄地伫立,细细地注视,那泥土一块块地累积,直到把棺木全部遮掩起来。母亲始终含着泪,搂着我,紧紧地;父亲和叔叔们抽着烟,但,他们的脸也总是苦着,黯然的。这让我始终不明晓,就像不明白故乡的秘密,她的溪流,她的一花一草,她的群山险壑……我似乎看不到山的那一头,听不见任何扣荡心灵的声响。所以,我希冀,希冀美好的未来,我渴望越过遥远的群山,走到外面的世界去。一阵稍稍蔫了的冷涩的风,从坟地旁的萧条的树林间袭来它透过错杂的枝桠,将祖母的坟头吹成了永恒的记忆。山头那破旧的小庙,依然本份地伫立,我的茅草屋依然会被一季一季的雨所侵淋。太阳每天升起,又在黄昏暮色中落下;夜晚,月亮高高地悬宕在漆黑的天幕,照亮了一方水土,一家老小。有风吹过,追随着流水,把故乡的灵魂吹彻。现在,祖母安然地睡了,在泥土地里,敛息。坟头的树木静静地,天穹里灰暗色的浮云渐渐凝聚起来,我想,蒙蒙细雨应该落下了。这仿佛是凝固的艺术。

在死亡的面前,往往令人想到倦与衰与包餐的黑影。它仿佛是剜割灵魂的利刃,炮烙灵魂的烈焰。坟头的人渐渐地少了,她们似乎没有像我这样强烈的悲泣,她们有自己的活要干,她们要给自己的男人孩子做饭、洗衣、缝补,还要去喂牲口,她们是祖母生前的缩影。我晓得,这种想法她们是永远不会明白和彻悟的。坟墓拥有一种特别的肃穆和冷峻,好像任何暖的东西靠近就会变凉的。尤其是暖暖的有血有肉的人心。适才烧纸钱所留下来的残迹,黑乎乎的,散发浓烈的刺鼻气味。我想,如果此时有微微地寒风刮过,便是一阵黑雾肆虐。有的,似乎还未燃尽,带着零星的火花,腾起在肃穆的坟墓四周。蓦地,我感觉祖母的音容笑貌就在面前,可惜,可惜,可惜,我却抓摸不着!失落与痛苦萦绕在我耳际,冲击着我脆弱敏感的心灵。最后,就有惆怅的感觉在心胸徘徊。然而,我又觉得分外的欣慰,看着祖母入土为安,深深地投进了母怀中,这是怎样伟大神奇的归宿呵!溪水潺潺地流淌,流尽了故乡真挚的母性。她,乘着冬季的一阵阵寒心刺骨却又发人深省的风儿,将母爱一点点渗进我们的身躯中,慢慢地,幻化成一份一份的感动。所以,我仰起倦容满面的头颅,迎着苍茫的天际,欣赏着遥远的连绵的峰壑。那记忆中淡淡的霭儿,弥漫在心田,勾起一段凄伤的往事,思念,思念,涤荡我澎湃的诗情。于是,当我挪动着脚步走向溪畔的时候,竟恍然间明白生命原来连死亡都可以那样精彩绚烂,那样温和,毫无一丝扼腕凄叹的恐怖感。我缓步着,欣赏着,那记忆中的雾霭渐渐扩散开来,将天宇紧紧地包裹起来,呵护,呵护,就在祖母的坟头呵护着。溪畔,停泊着破旧的舟楫,上面横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小舟尾部躺着一位老人,他已近九旬的年纪,守了故乡小溪畔一辈子。他,闭着眼睛,抽着土烟,任寒瑟的风侵淋他和他的舟楫。几只小小的麻雀儿落进密密匝匝的树桠中,我惊呼生命的伟大和神奇。我采撷着思念里的流苏,作别阴云漫漫下静静的肃穆的冷瑟的墓地,潇洒地面对生与死的交替轮回。人类就是这样被称作上帝。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远处田垄间的茅草屋,静静地在雨帘中伫立,一些农人就都站在屋檐下,望着自家的田地,盼望着来年有个好收成。袅袅的炊烟四起,像升起的片片云朵,幻化无定。它们曲线似的飘向远方,飘过山峰,飘进了山谷。它,仿佛是农夫们劈成的幽魂,是农妇们织就的羽衣,是孩童梦里的玩伴……在无想的天宇中,它们飘荡,带着我的故乡梦四散八荒。最后最后,也只是乞求,就像水中的泡沫,一戳即破。在雨中,有种雅致的情韵,故乡那潺潺的溪流,经雨水的冲淋,愈来愈活泼,水花飞溅,波纹此起彼伏。面对着这样一幅美妙的画面,我内心怎能不激昂澎湃、热情激动?于是,我倚靠在硕大的峭石边,凝视着祖母的坟墓,投过斜落下来的雨丝,轻轻地情不自禁地吟唱起来:“愿天下所有祭奠亲人的哀痛者都能让心与心交互承接;愿天下所有失去亲人的孤独者都能伫立在亲人的荒冢前,默默祷告,双手合十,默念经文;愿生命延续;愿祖母安息。”午后,我躲进被窝,捧着旧时的相册回忆往事,泪流满面,湿润了柔软的枕头。母亲发现了我,便和我交谈,并用慈母特有的祥和的目光抚慰我难以平静的心灵。母亲讲话拖音很长,我记得她对我讲起了在还没生我时故乡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其中也包括祖母和祖父怎样认识,怎样把我父亲叔叔几个兄弟拉扯大的艰辛的往事。而我,竟听得入迷了。此时,天色也渐渐臻达沉黑,远方沉浸在暮色中的天穹稍许沾染了点凄黑与落寞,甚至是迷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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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吴钩 | 荐/吴钩推荐:
☆ 编辑点评 ☆
吴钩点评:

悲哀的墓地,断肠的场景,凄婉的风景,潇潇的雨来,塑成一曲人世关于爱 的悲歌,都入了作者细腻 的文笔,人事沧桑,人间真情,一任暮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