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棒子哥哥:
见信好!
昨天偶然上网,得悉您在黑砖窑的不幸,深表同情,特致信表示慰问。作为过来人,我是深知其苦、深受其害的。
当初在上海滩,我也是稀里糊涂就进入东洋人的纱厂的。其实也不糊涂,用现在的话说,叫托,是被托诱骗到东洋人厂里的。也是,“要吃饭,找东洋”、“动动腿抬抬手,黄金遍地走”、“和美秀丽,倾清演绎”等种种口号,让正饿得两眼发花的我怎么抵得住?何况,说话的人还一口流利的国语、一脸如假包换的真诚呢。
进了纱厂,顺着大门“哐当”一声,我的苦难就开始了。菜以桶计,油以点算;两人的房间能住进十几个人,还嫌空间利用不够;头疼脑热之类,自然忽略不计;工钱么,也是有的,可只是记在账上,停留在理论上……便桶放在头边,旁人毫无顾忌地大小便;寒冬腊月的日子,在生病女工的头上浇泼凉水,美其名曰“治懒奇招”。很不幸,我就享受了一回这样的待遇。据说,此案例还被东洋人写入励志教材,用于tmd培训呢。
至于原先承诺的“黄金、吃饭、秀丽”云云,当然也就是水中皎洁的月亮、镜里绚烂的花朵,可看而不可得,空欢喜一场了。
要讲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其实也是有依据的,契约上按着鲜红的指印,那可是顶硬顶硬的。随便什么人,都得依着程序来不是?再说了,瘪着肚子,自由吹风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有人总结说,上海滩同胞受辱的原因主要在于国力的积贫积弱,因此才有了东洋人的不可一世。可恶的东洋人!打倒东洋人!大家愤慨地说。
不曾想,快一百年了,你那里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当真匪夷所思。莫非,历史也在画自己的圆圈?
祝好!
芦柴棒
即日
芦柴棒妹妹:
你好!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正直的小姑娘,关心我的遭遇我的成长,我确实十分感动得一塌糊涂啊。本人文化不高,你的信看得不是太明白,可知道那一定是好心,这就足够了。
我是怎么进到砖窑的呢?好像在车站里,看到“致富好出路,这里有门路”、“包吃包住,一切无虑”、“辛辛苦苦奋斗三年,欢欢喜喜享受无边”牌子。我是实心人,也没有瞎琢磨什么,就在举牌人热情的介绍下上路了。当时,我还在想,怎么就碰到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呢,那真是我的幸运。
到了砖窑,我发现有点不对,可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当时还在想,熬几年,总能发点工钱回家,总比闲在炕上喝西北风强。
真正干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力气活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起早贪黑”就不用说了,根本是要把一个人当两个人三个人使,好像跟中学课本上讲的“敲骨吸髓”差不离啊。像我这样五大三粗的,也禁受不住,几圈下来,跟电线杆一样了。
不要钱,走总可以吧,我的想法和很多人一样。“想走,没那么容易!”他们的心真黑、手真狠啊。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还真不敢相信呢。我有个伙伴,实在受不了这种劳动强度,刚提出休息一天的意见,一个脖子上缠绕着拇指般粗细项链的猪头就一拳飞过来,随后就拳脚与棍棒齐飞。那个做派,就是十足的大佬,不由人不害怕。
有时候,他们也很有爱心,而且非常有创意,创意到你想都想不到。有一回,我在干活时不小心压断一根手指,去找他们包扎。结果,他们马上给我涂了一圈红花油,随后又把这瓶红花油连同一小包棉花全都送了我。同时,还向我解释强调两点:一是人的再生能力强,短指可以部分恢复,没必要大惊小怪;二是要把它当作磨练意志的极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不可浪费。
什么时候我们最高兴呢?大盖帽来检查的时候:饭菜热乎乎的,还有点油星,大白天也可能停工做安全检查(晚上还是要补回去的)。我想,要是天天来大盖帽,那该多幸福啊!
天底下的幸福都是相同的,天底下的苦难各有各的不幸。妹妹,你说呢?
祝好!
马棒子
即日
马棒子哥哥:
你好!
看了回复,得知你已经恢复自由之身,非常高兴,你是幸运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
在你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总还有一缕阳光:每当大盖帽来临的时候,你们的日子总会有点转机。也许短暂,但毕竟有希望有梦想。“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这种期盼,终究强过一无所有。
看到你,我忍不住想起自己:在东洋的纱厂,何曾有人来作什么检查,根本就是独立王国;何曾有人记得什么律规,根本就是肆无忌惮;何曾有人因虐待工友被绳之以法,根本就是无法无天。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的猪头疯已经被投入大牢;可我们的摩拿温呢,还因虐待工友有创意而被东洋老板委以重任,正准备由“二东洋”晋升为“大东洋”呢。
哥哥,否极泰来,小妹祝福你!
芦柴棒
即日+1
芦柴棒妹妹:
你好!
仔细研读了你的两封来信后,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我应该好好生活,以积极姿态拥抱阳光。不管还会出现什么困难,我都要坚强起来。
谢谢你了,妹妹!
马棒子
即日+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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