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失眠才刚刚开始,趁着曙色还没浸染安详,黑暗又包住了绝对的安静,什么声息都没有,在我静静的回忆中,十几年前的打工生涯很轻快地在一瞬间铺展开来。那个南方小城,楼房,街道,还有你形形色色的人,如同收藏的古画,落满了岁月的尘埃,记忆的激流冲刷过去,暗淡的古画开始熠熠生辉,这时,一个江苏男孩,在这记忆的古画中愈来愈清晰。
那年我十八岁,和家乡的几位女孩到南方小城的保温材料厂打工。那是一份什么工作呀!酷热难耐的七月,我们全身武装,捂上纱巾口罩,穿上氺靴,带上橡胶手套,岩棉的玻璃纤维还是穿透厚厚的工作服,扎在皮肤上,起了很多疱疹,化脓流水,把内衣粘在皮肤上,每晚姐妹们都伤心地入睡。
不久,工厂对面来了一群江苏修理工,一些很活跃的男孩子。每次下班从他们的修理厂前经过,他们都很热情的打招呼。渐渐的熟识了,我们结识了一个姓许的男孩。许告诉我们,老板在克扣我们都劳动报酬,70元的工资仅仅是本地人每月的劳动保护,许教我们要么罢工涨工资,要么辞工回家。许说:“岩棉对人的身体危害可大了,你们嫌天热不戴口罩,岩棉纤维吸入肺里,得了矽肺会要命的!”那一脸的急切。真让我们远离家乡的女孩感动。
我们很软弱,依然在老板的威严中默默劳作。后来听其他的修理工谈起许来,才知他更苦。他已经离家三年了,家有兄弟五人,几乎都在外面打工,赚钱先为大哥娶妻成家,然后是二哥三哥,许是老四,还有一个小弟弟,现在许的二哥才刚刚成家,所以许很节俭,每月要把工资邮回家,整天一身满是油污的牛仔,除了幽默风趣,不太引人注目。直到有一天,他忽然送我几本文学刊物,我像一个穷人得到一块元宝一样欣喜异常。
从此我枯燥的打工生活充满阳光,我们都遇上了知音,他把他的作品交给我评论,我把我的拙作呈给他修改。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借阅他所有的书籍,工作不再那么疲劳,南方闷热的天气透出心怡的微风。
我们的交往惹恼了我的老板。有一天,他把许交给我的一篇散文截获,训斥我不该谈恋爱,扬言要拍电报告诉我的父母,要扣我的工资。我百般辩解都是强词夺理,可是许交给我的散文仅仅是写的秋雨呀!
那年初冬,江苏修理工要转移到另一个城市,临走时许送我一本日记,一张明信片。日记上写着:生命中有许多东西会被人永远珍藏,永远不会随风而逝,无论海角天涯,你都是我永远的思念,虽然不知今生是否与你有缘,但我真心祝福你幸福永远。而明信片的背面,竟然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我怦然心动,抬眼望去,江苏修理工的搬运车上,许倚在工具架上凝望着我,我避开他的视线,手足无措地躲进厂房里。
年末我们也返乡了,我收到了许的一封信。他的信像他本人一样亲切自然,娓娓地诉说他走过的城市,爱着的文学,他说他像一个浮萍,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心里空落落的。我怅然若失,本想写信安慰他,可信中要我见信速回,他月底又要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我一看时间,已经是另一个月的月半了,回信来不及了。
后来我异地求学,进城上班,有一年回家,父亲说:“唉,有一个江苏人给你写了一封信呢。”我一惊忙问:“信呢?”父亲找了半天释然地说:“让你爷爷卷烟抽了吧!”我不甘心地追问:“信封呢?”父亲清淡地说:“让你二嫂要去给孩子叫魂烧掉了,她儿子吓着了,烧了就好了,挺管用的。”我气恼不成,哭笑不得。许在信中都说了什么?我无法知道了。我不禁仰天长叹,自此将再也不会听到他的消息了。
不经意间,十几年的岁月轻轻掠过,多少往事如缕如烟,唯有许,记忆中不断流浪的男孩,对你的牵挂将终及我的一生。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7-10-23 16:55:08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DRNY冬日暖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