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母爱是大海的博深,那么,父爱就是高山的伟岸。
——题记
斜阳西照、大海呼啸的海滨小巷里,热闹非凡的是刚刚开业的这家画廊展室。展室里摩肩接踵,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被招聘为画廊里唯一的箫手而大显身手。在不下百名应聘者中,谭老板竟没有看中一个称心如意之人,他打算将招聘时间放宽一日,明天继续。正要收拾回家时,手机传来短信提示,他打开看来:“我是个哑巴,只哑不聋的哑巴,属于后天失语的那一类,询问能否也给残疾人一次应试机会?”
谭老板一边关机,一边从鼻子眼里挤出一个冷冷的讥笑,还自言自语道:“瞎取闹!真是瞎取闹!”
第二天的朝阳不紧不慢又来了,可不紧不慢又去了,忙碌了一天的谭老板,照样唉声叹气,不亚于百人的应聘者中,怎么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看上眼,唉,这老天真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秘书小李自然是谭老板腹中之回虫,老板心中想什么他明白得就如同老板的心长他的身,于是轻轻对老板说:“老总啊,何不把那个发信的哑吧招来让您看看!”
这一提,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谭老板阴沉沉的脸上顿时阳光灿烂,“对对对,赶快发信!赶快发信!”
李小秘向谭老板要回哑吧青年的手机号速速取得联系。当天下午,一个面容清秀、生机勃勃的小青年便跃然于谭老板面前。从谭老板的神态举止,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位年轻小伙是有好感的,他将试卷递过去,小青年便开始作答。
姓名:穆小小,家住:保密,师从:父亲,父亲艺从何来?小青年为难了,猛抬头发现谭老板正目视着他,于是低下头在父亲从艺旁边写下两个字:“自学!”如此精明的一个小伙子,怎么笔试竟这样不麻利,谭老板心中掠过一丝忧意。随后示意他才艺展示。
小青年扭转身从黑色网套中轻轻抽出一支青褐色长箫,娴熟地吹了起来。谭老板毕竟是行家里手,缠绵低回,如如泣、泣而不悲的醉人神韵,早已让他如痴如醉,若飞若离。一曲古典名曲落幕了,谭老板仍闭目遐思着,实在是一种箫眠不觉晓之神韵美。
箫声落下很是一段时间,谭老板睁开眼,“你被录取了!”又起身拍拍穆小小的肩膀说:“以后别叫小小,女里女气的,不像个男人,就叫小穆吧!”
小穆点点头。
刚刚被录用,小穆就上班了,月薪除三百元的底金外,每到一小时另加五十元。不论早晚随叫随到。画廊里有了小穆这支箫,生意真是红火,谭老板整天起来品着名茶,尝着名曲名画,实在是消闲得像个高雅的神仙。小穆也就此有了展示自我的舞台,画家、商家们赞不绝口的赏识,让他整日里陶醉在悠悠的箫声中。
说来也怪,画廊里栖息了这只明快婉转的百灵鸟,画廊的门口也就多了一道与画廊极不匹配的风景——修鞋老头经营的修鞋摊。尽管对那些商家、画家出入毫不碍事,可眼底的风景从山顶到山脚,心里的不舒服自然是一种真实。内涵不薄的谭先生火气不打一处来,招来几个手下,勒令将老头赶跑。谁知这老头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老泪纵横地苦苦哀求:“您就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给我一个糊口的角落吧!求您了!”手下看老头实在可怜,下不了手,谭老板便亲自出马,谭老板见老头鼻涕一把泪一把,来时的气已消了一多半,正在犹豫时,小穆也出现在老头面前,老头似乎在浩瀚漂渺的孤岛上漂来一叶小舟,跪在小穆面前:“这位先生,求求您说个情吧!求您了呀!”
身为哑吧的小穆,将目光移向谭老板,聪明绝顶的谭老板,自然从小穆的神态中读懂了内心的怜悯与善良,一个残疾都知道同情弱小,何况是他这样一个颇富声望的画老板,于是用极严肃的语气对老头说:“留你可以,不过以后你得为我们光顾画廊的客人和画廊的所有工作人员免费擦鞋的!如果愿意,我还会送你一把遮阳的大伞!”
老头高兴地连声道:“愿意!愿意!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老头从此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这里摆摊了,心情的舒畅让他品味到了这份修鞋生意从来没有过的快慰,他对每一个出入画廊的客人笑脸相迎,温柔可敬,自已的生意红火了,就连画廊的生意也有了较前从来没有过的兴旺。
时常日久,谭老板以及画廊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隐隐感到有点奇怪,小穆不来画廊,自然就没有老头的踪影,小穆晚上来画廊,老头也在晚上到。小穆晚上加班,老头也跟着加班。常常是小穆前脚骑车远去,老头立马收摊消失。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小穆因画廊一直人云如织,不能下班,那老头却将工具箱放在窗口下,踩上去把脸紧贴在玻璃上不顾一切地往里张望,他的目光正好与谭老板对视,谭老板三步并作两步跨出门外,指着老头说:“唉,你这老头不要命了?这么晚了不回家?去吧去吧!”
老头嘻嘻一笑:“真好听!真好听!”老头瞅了瞅谭老板,怕他生气,赶快从那木箱上下来,又自语道:“流浪在外的,租人家一块地方还不如上等人家宠物的室居讲究,回去早了蚊子叮、又闷热,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听听箫有趣的!”谭老板觉得这老头有点怪气,隔着这么厚的玻璃怎么就能听到箫声?不过他在这儿也不太碍事,也就不在说什么转身走进画廊。
就在这门内门外风景鱼掌各不相宜、而又似乎有一种内在的暗牵,就这样朦胧着,人们送走火热的夏季,迎来金色的秋天,不知不觉又走进了一个超乎寒冷的冬季。一个寒气逼人的晚上,一场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鹅毛大雪把这个古朴典雅的海滨小城包裹在严严实实的冰晶玉洁中。画家们触景生情,以雪为题,欣然赋诗作画,舒缓圆润的箫声,如一股活泼灵动的山泉,漫过每一个画家、画商的心谷,这些文人墨客们,欣然抒怀,有的舞彩作画,有的挥毫填词,清悠恬静的箫声中飘荡的是一种高雅放荡的神韵。老头袖手缩颈蜷缩在门角,爬满皱纹的脸红红的,两只穿着黄胶鞋的脚在地上不停地撞击着,嘴里还自语着:“雪怎么这么大?我怎么回家去?这可不能走呀!这可不能走呀……”
谭老板为画廊的生意满意得喜不能抑,对门外的老头根本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吹箫的小穆却有些按捺不住,他悄悄给谭老板递上一个纸条:“老板,我可以给大爷一杯热茶吗?”谭老板先是一愣,随后凑在小穆耳朵边轻声说:“再加几块点心,也够可怜的,他是不是神经有病,大半夜的还缩在这里!”谭老板的话,小穆能听清楚的只有再加几块点心,顿时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有了谭老板这份善意的惠及,小穆第一次体验到了人与人之间那种无形的暖流是那样炽热和温馨,他将心中这份感激全倾注于他的箫、他的动情和尽心。
音乐与书画,本来就是山与水的相依,花与叶的陪衬,谭老板的生意简直是卫星飞天,光及宇宙。开业还不到一个四季轮回的谭家画廊,名声却早已漂洋过海传到了港口。一天,有位画商陪一位港籍富婆和谭老板签约了一批数值可观的作品,并说想带走小穆单独听他吹箫。这个不尽人意的要求,让谭老板一时难以定夺,但想到这样的商家如果长期合作下去,他也就不会再有凤凰落架的那一天到来,于是,当场就示意小穆收拾一下,跟着去吧!小穆连连摇头,双手做着不去的意思。富婆恼羞成怒,一个眼神两个手下就把小穆拖在了门外,老头见状丢下手中的鞋活一边往过跑,一边喊:“人家不走就别强逼人家嘛,他还是个孩子!”话音未落,老头被手下踢在一边,小穆脸上随之也接到一个重重的耳光,随后,手下跳上富婆的车扬长而去……
小穆跑回画廊,抓起一枝毛笔愤然写下:“结帐,我不干了!”六个字。谭老板这才恍然大悟,速速拨通了港商富婆的电话,把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声明从此关系断交,随手拿起那份散发着墨香的合同撕了个粉碎。谭老板的举动,让小穆事前事后的心境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迫使他眼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雨帘。
一场风波过去了,画廊依旧人稠如流,箫声依旧沁人心脾,高雅的境界里高雅的人们一如既往品味着心中那份惬意。忽然,外面传来了“修鞋老头被车撞了的尖叫声。小穆冲出门外,不顾一切地朝人们视线里的那辆车追去,嘴里还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呀,爸……”当看热闹的画家、画商们正惊奇不已时,传来了墙根修鞋老头苍白的声音:“女儿,那不是爸,爸在这儿呢!小心车!小心车!”随之,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父女俩相拥痛哭的悲惨画面,小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支箫……
出乎意料的现实,谭老板满腹冤气,满腹怒气,满腹灰气,他恨小穆、恨自己、也恨那个老头。他不在意生意场上打了水漂的大笔签约,但他不能不在意眼下这个由自己扮演主角的一幕成为周边人笑柄的闹剧。
天边的浮云舒舒卷卷、卷卷舒舒,大海的涛声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沐浴在斜阳中的海滨小巷,一如往常的恬静迷人。谭老板站在画廊门前眺望着天宇间这幅散发自然灵性的巨幅画卷,耳边又回响起那悠扬明快的箫声,这声音似乎已经与他隔绝了一个世纪。
箫声的消失,画廊里自然多了的是冷清,疏落的客人让谭老板变得沉默寡言。
又是一个清冷的下午,秘书小李急匆匆地拿着一封信跑来告诉谭老板:“老总,小穆来信了!”
“快快读来听听!”
李秘书打开信:“谭老板:很对不起!我欺骗了您!感谢画廊那段日子给了我人生的充实和生活的资本。我这样做完全是为身患肾癌的姐筹钱治病,而父亲又是为了我在外面闯荡不被人欺,没想到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请您原谅……”
“骗子,骗子,一派胡言!”谭老板就此从李秘书手中夺过信撕成碎片抛在空中……
晚上,谭老板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改变的事实是信已随风飘飞得无踪无影,而那段文字却始终没被撕碎,照样完整地复制在自己的心中,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竟感觉那封信的内容字字是真、句句是实,他忏悔为什么对一个弱小如此心狠,他自责为什么身为富翁时没有对身陷绝境的生命拿出一点施舍……
在一波未平一浪又生的心潮中,谭老板沉沉入睡了,他梦到悠悠箫声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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