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开门,寒气逼人,雪花飞舞,满世界的莹雪泛出剌目的白光。自然,这个调皮的魔术师,一夜之间派出无数可爱的小精灵,把红的花、绿的树、黄的草、蓝的天全都变成了白色。放眼望去,青山绿水、林莽原野、城镇民居,仿佛商量好了要给人惊喜一般,同时换上了银装。刹那间,我有一种错觉,恍惚穿越了不可逆转的时空,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乡间。那时候,我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高中毕业刚就业,分配到一个偏远的乡下工作。从县城到那儿大约有一百华里,其中三分之一的路程是不通班车的。那个冬日,下着比今天大得多的雪,单位上有事,我必须去上班。早上出发,班车行进了60多华里后就停住了,道险路滑,司机死活不再往前开。没办法,余下的路程只好步行。
按平时走路的速度算,30多华里最多四个小时就到了,但那天,我整整走了八个小时!那是多么艰辛、同时又是多么有趣的八个小时啊!雪下得非常大,天空就象一个大筛子,一刻不停地向下抛撒着雪花,我试了试,地上的泡雪已经足有一尺厚。虽然不通班车,但还是有一条马车路的,参加工作以后,这条路我也曾走过两次。但在这种鬼天气下,走错路的机会却大大地增加了。所幸马路的轮廓大概还可以分辨出来,因为雪基本是均匀地降落的,而马路总是比两旁的土地低一些。迷路应该是不会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另一个可恶的敌人又来了:饥饿。早餐是吃的面条,俗话说得好:“荞翻山,麦打坐。”冰天雪地中的艰苦跋涉,那点面条很快就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了。饥饿的第一个反应是胃疼。说实话,我从记事开始一直到那天之前,从未想到饥饿是如此可怕。开始只是一个地方疼痛,很快就发展到整个肚子都痛。这种痛很复杂,不太容易说清楚,就象有一根棍子在肠子里面慢慢搅,非常难受的痛,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痉挛。饥饿的第二个反应是冷,热量得靠食物提供,肚子里没有东西,气温很低,还要赶路,当然就越来越冷,越冷越饿。想找点红刺母之类的野果充饥都办不到,平时这东西是很多的,容易找到,但现在,大雪把所有东西都埋葬了。我多么想休息一会儿啊!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一旦天黑,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而且,据说曾有人在这一带看到过小豹子。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我饥寒交迫,身陷绝境,大有英雄末路的味道,心慌得很。
写到这里,我发现一个问题,好象除了痛苦之外,这次雪地征程就没有其它内容了?事实并非如此。在十分痛苦的同时,这次经历又十分有趣。第一件有趣的事是吃雪,没有吃过的人不知道,天然的雪是甜的。当然也不是象雪糕那样甜,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捱饿了。没有受过污染的雪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儿,而且,泡雪尤其好,松脆无比,大把大把地嚼着吃,十分舒服,还解渴。第二件有趣的事是欣赏雪景,那样的大雪在南方是不多见的。边走边看,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和冰雪有关的诗、词、歌、赋全背诵出来,十分惬意,有趣得很!第三件有趣的事是不时会有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穿过树林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哗”的一声,一个大雪团就当头掉了下来。那是真正的雪上加霜,我看不到自己,但想来那时的我一定象一头北极熊。而在开阔的地方,偶尔会看到一团雪在跑,注意一瞧,原来是一只白色的野兔。它在雪地中站下来看着我,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毫不慌张。这里原本是它的家,而我,只是一个过客罢了。但如果它知道我当时真想把它烤了吃,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第四件有趣的事是想象,一个人身处广阔的天地之间,四野茫茫,周围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只有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您想想看,还有何处比这里更适合放飞思想的雄鹰呢?就算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改变自己对命运的态度。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
有时候我想,一个人的一生就象一场电影,真正精彩的片段是不多的。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只能记起那些印象很深的人和事物,而其它众多的过程,都被岁月的雪花轻轻地、轻轻地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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