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人类进化到什么程度才开始穿鞋子,想来那一定是很晚以后的事了。在进化进程很长一段时间里,人和猴子应没什么区别,谁见过一只猴子穿鞋呢?
但后来慢慢“进化”了---或者说慢慢“退化”了·就跟皮毛褪掉穿衣服一样,人们知道了鞋子的好处,于是脚上就有了鞋子,就跟用树叶遮羞差不多吧。开始的鞋子也许只是块树皮、兽毛、甚至木片。刚穿鞋的人一定很滑稽,就跟猴子穿衣服一样。可后来慢慢习惯,以至于离开鞋就无法行走了。这个问题到底如何需要考古学专业,不敢妄说。可与其说人类开始,倒还不如说自己呢。就是在自己“开始”的岁月也是与鞋子无缘的。我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我一直到坐在考大学的考场上都没穿鞋子?
也许在离开那个家园前是根本不需要鞋子的吧。每年在春天小草萌芽、落红满地的日子,就是可以撒野的时侯了。甩掉穿了一个冬天的臃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群小伙伴在广袤的大地上就恢复成了一群肆无忌惮的马驹。到了夏天,田野到处是碧绿的菜畦、如冠如盖的果林和遍地柔韧的杂草,或者是刚浇过的泥泞田垄,垄上长满车前子和马齿苋,它们都给脚早铺好地毯了,把稚嫩的脚板烘托的舒舒服服。在溪水里奔跑,小鱼蝌蚪会在你的脚趾间游动,感觉那样亲密。踩在杂草身上,能感到小虫子的蠕动,荡起一串串蚱蜢和蟋蟀。和砂粒石块草茎接触,会带给你不同的快感和抚慰。那种和大地零距离接触的刺激,那种赤luo感受从脚底送给大脑的享受,是那样惬意,那样自由。就是秋天落霜以后,路上的车辙里也有暖烘烘的土灰,路边的牲口蹄印里也有毛茸茸的秸秆,你的脚板会踩到酥软的温馨。所以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更愿意赤luo着一双脚板。没有谁愿意给双脚套上一对“夹板”,甘心情愿的做一个“俘虏”。
当然,快乐也是受局限的。因为赤脚,脚板屡次付出代价。一是脚上长冻疮了,被母亲一再追逐,终于穿了鞋子。再有就是在草丛间荆棘旁碰上几个暗藏的敌人,它们像等了很久的熟练的马掌艺人,刚好在你脚板踏上的一刹那,迅速逮住你,准确楔入一根马掌一般的钉子。这时,你就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回家,看母亲在叵箩里找出一根针,一边轻轻的唠叨,一边狠狠的扎下去。于是,以后几天就只能乖乖的呆着了。
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侯结束的呢?是上学以后吗?不是。因为整个小学五年几乎没有什么上课的记忆,更谈不到一定要穿鞋子的规矩了。是上中学吗?好像也不是。因为那时侯也是赤脚走路的时候多。奥,记起来了,第一双买的真正的鞋子是一双黑色塑料凉鞋。新鲜了没几天,脚后跟上就被硬硬的鞋带勒的出了血。后来发现鞋子晒太阳后会变软。于是这双鞋就像庄稼一样享受了不少阳光。然而软过以后就是不断的断裂。于是就一层又一层的粘接,后来就再也失去了带动双脚走路的功能,变成了课桌下的一双应景的拖鞋。所以那时侯,应该还不能说是真正开始穿鞋的日子。
真正穿鞋并长期坚持下来的,似乎应该从参加高考那天开始吧。那一阵子赶上了脚丫子受难日。--不仅从两个脚底板分别挖出一根巨刺,而且右脚脚趾因踢上石子,把趾甲弄断了,很长时间趾甲长不出来,倒长出一些脓水。捎带的整个脚也跟着“长胖”许多,于是,就有了更多赤脚的理由。这习惯就一直坚持到了考场上。
考场上,监考老师说:“该考试了,你这小朋友出去玩吧。”我说:“老师,我就是来考试的。”老师看看准考证确实无误,一脸的无奈。一个同学说:“老师,他是残疾人,不能穿鞋。”老师看看桌下很胖的脚,也就只有摇摇头,笑一下,总算没太为难。
有了这次经历,就是在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个月里,也开始坚持给脚上“夹板”。而等真离开家到了真正的首都,也就完全彻底告别了赤脚岁月了。
几十年下来,从开始的千层底布鞋到人造革皮鞋,从廉价旅游鞋到名牌三接头,从为弥补身高缺陷的假高跟到恢复舒服又随意的平底,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循环。穿着各式各样的鞋,走过了大半个中国土地,甚至在美利坚等洋人地盘上留下了“脚印”--不对,应该是“鞋印”……。可认真回想一下,除了晨跑的锻炼外,多数都是以斯文的慢步丈量着时间。回头看看身后,留下的是一行有时笔直有时弯曲有时迷茫有时坚定的鞋印。有时候真怀疑这也算行走吗?自己那双渴望自由的脚,是不是已坐惯了“监牢”而甘愿放弃“放风”的机会去真正接触温实的大地了?
说到鞋子,想起一些典故。首先是“鞋子和婚姻”的比喻。说“婚姻如同鞋子,鞋是否舒服只有脚知道。鞋子破了脚就舒服了,但婚姻也就到头了。而不穿鞋走过人生是要被人耻笑的。”对这段话,别的没意见,只是最后一句应该不成立:如果一个人坚持赤脚一生,顶多说不够文明,应该不至于上升到被人耻笑的程度吧。我就曾看过这样一件事,在奥运赛场上一个“赤脚大仙”也一样得了好成绩。--对跑鞋制造商来说,她大概是最不受欢迎的人了吧。
还有就是和“削足适履”相反,说欧洲一个什么皇帝发明了分左右的鞋子,并一直延续至今,这或许是尊重脚的一个唯一的例子了。
可不管怎样,还是向往赤脚的日子。记得今年春天迎春开放的时侯,和妻一起游山。一时兴起加上游人稀少,就放肆了一把--赤脚走了好一阵子。下山途中,妻一再催促穿鞋,就在这当口一个坐在年轻母亲车筐里的两岁左右的小童惊讶的说:“妈妈,你看这个叔叔没穿鞋子。”大概对他来说,“不穿鞋子”本身已经是一件很惊奇的事了。
如此想来,尽管自己每天也在走路,可对大地真实的接触,确实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了,都有点忘记大地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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