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老朋友。何谓老朋友?人们都以为相识多年,肝胆相照,拔剑相助者是也。当然,这没错。但是,人间不会有那么多完美的友谊的。所多的却是:平淡的交往,但不会造作,真诚一如当初;不是重要而自己不能解决的事情不会麻烦对方;一年半载不见,但见面时依然亲切自然,心中有一股淡淡却真实(!)的欢喜。现代社会,无论物质还是精神,虚假的东西太多了。真实的东西即使淡即使少,也弥足珍贵。
与刘志光、刘文燕(男的哦)相识整整26年了。人说结婚二十五年就是银婚,那么,我们的友谊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为“银谊”了吧。
我们是在1982年9月读初一时开始做同学而认识的,现在大家都奔不惑之年了。成家以来的这些年,大家都很忙,忙家庭忙孩子忙事业(或者叫忙工作),一年中只见两三次,期间也基本没有像一般老朋友一样去吃夜宵喝啤酒,只是偶尔到其中一个家里吃顿便饭,或者带上孩子到大自然中放浪一下。其他时间连电话都少打,以至有时候想起,都会怀疑我们仨的多年友情是不是快淡得没有了。其实,拥有坚实的基础的东西都很顽强,譬如扎根很深的植物,砍得它苗都没了,还能够长起来;历经千百年风雨侵蚀的古城古墙,今天依然屹立不倒。
少年时代真的是人生最美妙的阶段!尽管我承认人生各个阶段各有其妙。“不思量,自难忘”,坡仙真高人,一语说尽人间的真谛!重要的东西不用刻意去记,都会留存在灵魂深处,贮藏在心底最深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我们仨最难忘的是十四岁到廿三岁这段岁月吧。很多往事很幼稚很无聊很可笑甚至很愚蠢,但正是其幼稚无聊可笑愚蠢,才体现出我们少年心性的纯真与无邪。
曾经,一个漫天星斗的秋夜,我们仨在一个山村小道上漫步,高声唱歌,有一首是《少年先锋队队歌》,我最大声。歌声在山村上空飘荡。
曾经,一个晚上,刘志光到我家。我在冲凉。我出来后他说找不着我房子的灯线,乌黑一片。黑暗中我一边去拉线一边笑他蠢,突然摸到一双人手,吓得我“啊!”一声惊叫。随即灯亮了,刘文燕在线旁。他俩奸奸地哈哈大笑,我又是咬牙又是笑,和宝玉受了林妹妹的挖苦之后一个模样。
曾经,我们一起到刘文燕家割稻子、插秧。太阳可以烤熟一头牛!我们躲到高高宽宽有如大伞的芋头叶下擦汗,喝凉开水。晚上七八点才收割完毕,借着朦胧的仅存的天光,我们在膝盖深的河水里拼命地推超载的拖拉机(装满了一包包结实的稻谷。而那条原路有一处烂得走不动,只好绕过一条小河再走)!清凉的水花溅透我们全身。到家后我们正得劲,老虎一般窜上跳下,把那十多二十包谷搬上二楼楼顶。但一休息下来,动都不想动,烂泥一般摊在椅子上饭也不想吃。
有一次插秧,我担着一百多斤的带泥秧苗,走在只有四指宽的田埂上,脚一滑,摔下田埂,一身泥水,惹来满田笑声,正十八的我什么面子都没有啦!
曾经,我们一起在刘文燕家睡觉,老鼠多到不得了,老是从破窗口里赶集似的出出入入。我们放了老鼠夹子,刚躺下半分钟就“啪”一声响,开灯出去一看,一只大家伙正在抢救自己宝贵的生命,我们心狠手辣,一棍送它上西天。之后我们都不用睡了,一两分钟就“啪”的一声,“生意”兴隆得很哪!早上起来一数,大大小小足足打死了十六个!黑糊糊的一堆,好不恐怖。
曾经,我骑自行车搭刘文燕去十多公里外的水头镇探朋友,嫌骑得太累了,我要做乘客,结果一试,坐的比骑的还累!马上又做起了车夫,乖乖地被老乘客奚落了一顿。
曾经,我骑自行车搭着刘文燕,迎面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也骑着自行车,不知道对方想走哪边,于是彼此左右移动车头,结果不用说,一定有人跌倒。中年汉子很狼狈地亲密接触了大地。心善如羊的我觉得自己对次宗交通事故有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但年少无知,不知道怎样表示歉意,只好在走过去四五米之后回眸,送去饱含歉意的秋波,不料“只缘感君一回顾”,那汉子跑过来打我一巴,说:“看什么看!”原来他以为我在看他的洋相!苍天啊,大地啊,我冤枉啊!十七岁的我愣在那半天不动,脑里一片空白,眼睛机械地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远去。在那超尴尬的时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文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们都是乖乖仔,对打架骂人的“坏事”陌生得很!记得我仿佛只是一边推自行车向前走,一边悻悻地吐了一口唾沫,就默默地前行了。刘文燕还是什么也没说,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他在旁边陪着我就够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曾经,刘志光批评十八岁的我诗歌水平不高。我说他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一言不发马上跳上自行车回家,大概三个小时后再度光临寒舍,扔下两页纸就走了。我拾起来一瞧,原来他写了七八首诗来证明他的葡萄不是酸的,哈哈!
曾经,刘志光爱上了跳高。到我老家来,从田野偷来一大堆干稻草,装进一张他自己乱缝起来的五颜六色的被子里做垫子。架起一条小竹竿就一次又一次地跳,滑稽得很。但毅力不足,日跳日少。到了第四天吧,决定鸣金收兵回头是岸,就把那堆超级“床垫”扔到小路边的烂屋子的角落里。我接连几天都看到几个中老年村妇在附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很神秘的样子。我很好奇,靠近窃听。哦!原来她们以为那张烂被子里有可能包着死孩子。那时弃婴现象并不少见。我告诉了刘志光,一起大笑一番。
曾经,我们去不同的城市读书,我们都书信来往。
曾经,我们一起欣赏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曾经的曾经,都在这个深秋的深夜里,翩然而至!
何故?因为今天,公元2007年10月21日,我们又相聚了。我们带着各自的孩子(我还带上弟弟的两个孩子),乘坐刘志光的靓车去清远市“自驾游”。逛商场,踩沙滩,吹凉风,坐快艇,买刚刚离河的鲮鱼,说有一搭没一塔的闲话,听孩子们珠落玉盘一般的笑语……仨老友安然,坦然,平静着,微笑着。
汽车在青黄交错的稻田中穿行,真的好美,好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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