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乡邮所邮递员小黄在大龙村送信时,遇见一个叫凤儿的姑娘总问有无她的信,他既感到好奇,又为凤儿的美丽动人而怦然心动。当得知凤儿有心上人时,他只恨相见太迟。但是金竹村的“板寸头”因为有钱,执意要娶凤儿为妻,凤儿以死抗争。眼看一朵鲜花就要枯萎、凋零,而远在广东打工的心上人——晖,又爱莫能助,小黄挺身而出,为拯救凤儿与晖的爱情,与“板寸头”打起了一场爱情保卫战……
善与恶,美与丑的较量,直叫爱情人生起伏迭荡。大自然美仑美奂的舞台上,演绎出一曲动人的心灵之歌!
一
悠邈的群山倚着白云,倚着蓝天,这条红土羊肠道蜿蜿蜓蜓就一直廷向天边。把自行车放在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他背上沉沉邮包,踏上这条他视为走向天堂的羊肠道。漫山碧绿衬托着红土路红得格外耀眼,他说这是铺向天堂的红地毯!
他的“天堂”就是大龙山上的几十户人家的大龙村。当正午的太阳悬在他头顶时,他走进了“天堂”,坐在村口一棵古老虬劲的樟树下,享受阴凉与湿润的山风的亲抚。
有个姑娘与他隔着两步远问:“有我的信么?”
这姑娘鹅蛋脸,鼻子高而中挻,上唇微微向上翘,一双眸子如溪水般清亮。
“你叫啥名儿?”
“凤儿。”声音脆脆的。
他打开邮包,一封封地找着“凤儿”。
没有。他遗憾地笑笑。
她眼里的亮光倏地熄灭,失望从眼睫毛上流泻出来。
“有你的信,我会及时送来的”他安慰她。
“你是新来的?”她抬头问。
“是啊,我姓黄,以后你就叫我小黄吧。”
她笑着点头,转身离去,柳儿枝样的背影,深深地印进他大脑。
二
小黄是从全县公开招聘邮递员中脱颖而出的。分配时,别人争着留在县城,他却要往山里跑。他说他要去体验另一种人生。那里应该有大山、草地、小溪和真正的蓝天、白云甚至连呼吸都是透明的。
现在,他来到这个地方,一个叫青竹乡的邮政所,离县城百来公里,是最边远的小镇。每天早晚两趟班车到了乡邮所门口,司机就不想往里开。也难怪,再往里是弯弯陡陡,凹凸不平的泥石路和一座更比一座峻峭的山峦,叫人仿佛回到古老的蛮荒时代。
他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环境,感到莫名的兴奋,同时也有丝丝恐惧。静寂的周围,弥漫着死亡气息。要不是自行车轮在沙石路上发出的沙沙声,他还以为自己两耳失聪了呢。有时路旁窜出的野兔或惊起的山鸡,也会令他吓出一身冷汗……
他负责的邮递点,有十多个自然村,这些村大都分散在山里面,尤其是大龙村,处在海拔近千米的大龙山上。
大龙山,绵延数公里,远远望去,像一条巨龙蜇伏在天际。起雾的时候,这条“龙”若隐若现,随着雾的流动,它也像是在游弋盘旋。大龙村镶嵌在它的头部,夜晚的灯火,好似龙的眼,一眨一眨的,奇异诡秘,令人生畏。
而当太阳从大龙山脊背缓缓爬上来时,它又似着紫袍金带,昂首威严。群山聚拢于腰际,薄雾萦绕在它脚下;山风为它拂面,溪水为它濯足。万丈光芒之下,那草,绿菌菌,鲜嫩嫩;那花,五颜六色,色色水灵;枝繁叶茂间,不时传来布谷鸟蜿啭啼鸣。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美妙,以至于他不知自己是在人间呢,还是在天上!
这天,他踏着“红地毯”,走进风光旖旎的“天堂”,他和那个叫凤儿的姑娘又在村口不期而遇,两步远的距离温柔地躺在他们中间。
“有我的信么?”她问。
他摇摇头。
她不信,执意要看邮包。
他不急不恼,笑容满面敞开邮包让她看。
她翻着一叠叠信,那些信,五颜六色,就像这世界,可就是没有她的颜色。
“我没骗你吧?”他满是调皮的神情。
她抿嘴一笑,脸上飞上两片红云。
她交给他一封信,要他捎到邮所寄,又说一定要替她保密,一脸郑重的神情。
他便将头重重地点一下。
这封信,洁白的封面,端庄的字迹,清楚地写着一个很男性的名字:晖。
不知咋地,他的心竟会咯噔一下。
“他是我们村里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她轻轻说,“他现在到广东打工去了……”
三
从此,他在分报拣信时,格外注意“凤儿”两个字,凤儿成了他的牵挂。
但每次见面,他带给她的不是绿色的希望,而是满脸歉意,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这天,他和她在村口樟树下,她问:“广东很远吗?”
他告诉她,先坐车到县城,再坐车到省城,从省城乘一夜火车就到广东了。
“有一千多公里呢!”他说。
凤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望着山那边,云那边,咕噜了一句:“我连县城都没去过……”
“不会吧?”他不信。
她告诉他,她从青竹乡中学读到初中毕业后,父亲就不让她读了,说女孩子家有这点文化就够了,从此她就没出去过。
他先是惊讶,后是惋惜。千年沿袭下来的男尊女卑思想还在二十一世纪延续,现代文明之风似乎都被这高山峻岭挡在山外。
“凤儿——”一阵急促的呼唤老远传来,凤儿惊得“哎”一声,慌忙对他说,我妈在叫我了……便急匆匆地朝村里去。柳儿枝样的背影一跳一晃的,那是因为她脚下的路是鹅卵石铺就的。那石头个个有馒头大,光滑却凹凸不平,坚硬又顽劣不敏,活现了大龙山人的写真。
行走在这样的路上,凤儿一生能走得安稳么?
他不禁为她忧心起来!
四
一大早,他就被楼下的大呼小叫声吵醒,时不时还夹着农用车,摩托车杀猪般嚎叫。他打开窗户往下望去,街两边早已摆满了摊,小商贩们在忙着御货、摆货。空气中有柴油味,菜籽味和炸面食的油香味混杂着,原来,今天是青竹乡的传统墟日。
乡下的墟市就像过节一样喧闹无序却也亲切详和。山里人对墟市的期盼与骚动,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都在脸上写着,在货摊上五颜六色地挂着。
小黄徜徉其间,随着人流东看看,西瞧瞧,有时停下来买个油炸食物解解馋,或稀奇古怪的手工制品拿在手上把玩着。不断有熟识的不熟识的山里人对他点头,微笑,打招呼。工作使然,他几乎成了山里人生活的一部分,他是山里人勾通外界的桥梁,是山娃与山妹鸿燕传情的绿色使者!他为这个职业感到骄傲!
正逛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印入他眼帘,他蓦然回首,嘴里脱口而出着一个名字,凤儿,那不是凤儿么?
墟市一角,凤儿站在高声吆喝的小贩中间,静静地,手拿草帽慢悠悠地搧着,眼睛望着流动的人群,红朴朴的脸上露着温和的微笑。
他走上前去,叫了声:“凤儿!”
凤儿转过头,欣喜地:“啊,是你呀,小黄!”
他满心欢喜,“你也来赶墟呀?”
“嗯。”凤儿应着,随手从筐里抓了一把杨梅递给他,“尝尝山里的杨梅吧?”
他慌忙摆手,“谢谢,我怕酸。”
“不酸,甜着哩!”
他伸手接了,眼睛痴痴地看着凤儿,身着一件白底暗花连衣裙,乌黑的长发被一块粉红色手帕随意扎成一束,相比墟市上那些大紫大红装扮的山里妹,她犹如初春绽放的兰花,清新、自然与素雅。
凤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安,他也意识到有点失态,忙掩饰一句:“就你一人来呀?”
“还有我爸。”凤儿说着,轻轻碰了一下正低头做买卖的父亲。凤儿爸抬头憨厚地笑着说:“见过,见过,常到我们那送信。”
小黄热情地说:“中午来邮所吃饭吧,就在旁边,没几步路。”
“不了,不了!”父女俩异口同声,好像怕麻烦似的,忙不迭地回绝道。凤儿说,还有十多里山路要赶呢。
他说:“吃了饭再回嘛,饿肚子咋行?”
“不要紧,山里人习惯了,习惯了,呵呵。”凤儿父亲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儿。
他不忍打扰他们,一番客气话后,便借故离开了,但他并没走远,他站在不远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注视着凤儿一刻也没挪开过。
人来人往的墟市,像一条缓缓流动的五彩河,他就像这“河”岸边的一棵木荆树,执着而忠诚地守候着,尽管目标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
五
青竹乡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每日一趟的班车照例给乡邮所带来大量的报刊、杂志、信函。
这个时候,他是最忙的。签收、分拣、打包,丝毫不能出错。
在整理大龙村信件时,他神情专注于每个收件人的名字。说实话,他现在十分怕有一封写着“凤儿”收的信。一旦出现,是送出去,还是压下来,他有过瞬间的犹豫。他奇怪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是很可怕的,职业的便利,要掐断凤儿与晖来往的情感线,再容易不过。而做这种事,跟医生要害人,有什么区别?所以,做不得。
好在信件并不多,也没有凤儿的信,他慌乱的心才得以片刻安宁。晖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十多天过去了,也不见片言只语的回信。
接下来的时间,他骑着自行车,驮着一包包邮件,风一样往山里飞去。遥远的大龙村村寨里,于是有了山妹风铃一样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而凤儿呢?
她从他十分无奈的脸上,看出了一切。于是,懒得问,仿佛好累好累。
但也没给他多少想象的空间,每次遇见他,只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过,那种忧郁的美,令他想起林妹妹……
晌午的太阳热辣辣地追逐着他汗湿的脊背。
晃着邮包儿,哼着小曲儿,赶紧下山回邮所洗个痛快澡,欢快的脚步在山坡上顿住了。
一行四个人上山来,他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凤儿的父亲,还是笑呵呵的样子。
“小黄,不要走啊,到我家吃饭去!”凤儿父亲迎上来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
“不了不了……”
话还没说完,小黄就被他拉到人跟前介绍道:“这是乡邮所的小黄。”
三个男人“哦哦”地笑着点头。其中一个年轻的,还递上一根烟给他。这人肤色黝黑,一张柚字脸凹凸不平,头发理着标准的板寸头。
小黄摇摇手,“谢了,我不抽烟。”
“板寸头”不信,举着烟一个劲地说:“抽嘛抽嘛,客气啥!”
小黄用手挡着,“是你客气,我是真不会,谢谢。”
“板寸头”将烟给了凤儿父亲,帮他点燃。
凤儿父亲拉着小黄说:“走嘛,今天有伴,这几个是我……亲戚。”
而后对他们念叨起上回赶墟时,小黄如何对他客气的话,那几个人便附和着说,去嘛去嘛!
说实话,他还真想去凤儿家看看,可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未了,还是坚推谢绝了。凤儿父亲只得作罢,说下次来一定要来玩呵。他一边应着,一边挥手向他们作别,回头的时候,碰上“板寸头”也回头看他。
晚上,他躺在床上想白天的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当凤儿父亲介绍他们是亲戚时,那表情有点犹犹豫豫的,还有那个“板寸头”,为凤儿父亲点烟时巴结讨好的样子。他们是哪里的?到大龙村来干什么?不仅仅是来吃顿饭那么简单吧?
再联想起凤儿,自认识她以来,他就没见她开心过,难道仅仅是不见晖的信所致?那盼信的急切与渴望是不是有点失常?他越想越不对劲,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暗藏着!
可那会是什么呢?
一轮圆月从云壳里爬出来,玉身粘着毛茸茸的云絮,把山乡罩得朦胧,深邃。
六
又遇见板寸头是他从金竹村送完信出来的时候。
金竹村与大龙村五里之隔,虽也处在大龙山怀抱中,但地势平整,村中有条小河自西向东迤逦而去,岸边是一排排新房连接着。
板寸头从村里骑摩托出来,一句“喂,送信的!”叫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记得凤儿父亲曾向板寸头介绍过,他是忘性大呢,还是德性如此,不愿叫人的名字?
他不情愿地下了自行车,问扳寸头什么事。板寸头还知道说“麻烦你”三个字,把一封信交给他,说是给凤儿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封情书,原来板寸头那天上山还真有内容呵!
他本不想搭理他,又很想知道凤儿的反应,于是接下了。
谁知信到凤儿手上,凤儿看都不看就把它撕了,说:“他想也不要想!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说着,眼里闪着倔强的光。
他心里好不快意,也疑惑个中原委。凤儿似乎不愿多讲,好象提到板寸头就恶心。但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他了解到事情的大概。
去年冬天,凤儿家拆掉住了几十年的破旧木板房,建起了砖混结构的新房,同时也欠下了一屁股债。其中最大的一笔两万元是向板寸头家借的。板寸头靠夜晚走私木材赚了不少钱。他叫凤儿家不用急着还,如果凤儿肯嫁给他,他还会拿出两万元给凤儿做嫁妆。凤儿父母自然欢喜,板寸头家无论是居住环境还是家底子的殷实,都比住在半山腰的他们强。把女儿养大了,又让她读了书,最后嫁一户好人家,女儿应该满意了吧?
可凤儿死都不答应,说这哪里是嫁女,简直是卖女!逼急了,她就跳崖死给他们看,她说到做到!父母一阵恼怒,数落她不懂事,不知为家里排忧解难。那边对扳寸头父母交待说,这事急不得,容他们慢慢来做女儿的工作。板寸头倒也理解,便隔三差五的找上门来,说是要与凤儿多交流,多接触,这样才会产生感情。
“他真是脸皮厚,不要脸!”凤儿恨恨地说,“人家不理他,躲他,他还是那样嘻皮笑脸的纠缠,真讨厌!”
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他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此时凤儿需要的是摆脱板寸头的方法,而不是说些令她泄气的话。由此就不难理解凤儿的忧郁,和等晖的信等得异常的急切与焦虑了。
而这一切,晖知不知道呢?
七
“他应该知道了吧?上次交给你寄的信里,我就对他说了。”凤儿语意幽怨。
可他为何总不回信呢?小黄想,自己的心上人都要被人抢走了,他怎么就不着急?凤儿一心一意地等他爱他,甚至为他不惜去死,他能无动于衷吗?这有悖常理的行为,小黄设想过几种可能:要不晖没赚到钱,不好意思说;要不他移情别恋,另有心上人,人潮汹涌的大城市,什么事会没有?要不出了什么意外?而不管是哪种情况总得有个回应,这对凤儿是一生的事,甚至是要命的事,他难道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
迷一样的人……
这天下午,凤儿下山去姑姑家,她姑姑住在大龙山脚下的大铭村,他也碰巧要去那里取自行车,一路同行。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令他想了解晖这个人,凤儿也不在意,便说起与晖相处的往昔岁月。
凤儿小时候瘦弱多病,动不动就爱哭,比她大两岁的晖从小就爱打抱不平。在小学里,谁要是欺负了凤儿,他举起小拳头就挥过去,为此,挨了老师不少批评。如果说晖像只小豹子,凤儿就是他的尾巴,整天“晖哥哥”的叫着,叫得晖不由自主地比同龄小孩成熟了许多。
叫唤声中,他们渐渐长大,一起在青竹乡中学读书。
城里的孩子是想象不出农村小孩读书的艰难呵!从大龙村到青竹乡,十多里山路,硬是靠两条腿早晚走个来回。直到学校盖起了一排宿舍,他们才勉去每天奔波之苦。
在校寄宿的日子里,他俩相互帮助,体贴,有什么好吃的菜,晖为凤儿留着;晖忘了蒸饭,凤儿会均一半给他。而从家里背米来校的力气活,晖义不容辞地担下了。后来他们为省去携带麻烦,干脆两人共一袋米,一口锅吃饭,俨然一对小夫妻,过起了“共产“生活。爱的种子就这样在彼此心里萌动了……
岁月,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悄然流逝,转眼他们初中毕业了。中考的结果,凤儿考取了高中,晖名落孙山,后来凤儿因为父亲的男尊女卑思想作怪,也失学了。为此,晖愤愤不平,要找凤儿父母理论去,要不是凤儿苦苦相劝,真不知怒火在胸的晖会作出什么事来。
“有什么办法,谁叫咱是女人呢?这都是命呵!”凤儿哀叹道,又问他,“你相信命吗?”
他无从作答,只告诉她,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可以改变它,也可以叫它随波逐流。
“后来呢?”他轻声问。
凤儿说,半年后,晖先是到县城做了一年,后来听说广东的钱好赚,他就随同伴去了,至于他在那边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他在以前的信中从来不说,只说赚到钱,一定会回来娶她。
说着,储满的泪水决了堤……
高远的天空,片片白云轻轻飘着,像大海里浮动不定的帆,变幻莫测……
八
路旁草地上,树荫下,他四肢八开地躺着。
静寂的周围,听得清水的潺动,风的私语;树的交流,云的表白。在这样的情境里,他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躺着,听着,所谓“静中真境,淡中本然”。
人如果有这种超脱就好了,也许只有古人做得到。此时,他无法不为凤儿和晖的多舛命运心生感慨。大自然予以人间美仑美奂的舞台,人们却不能演绎出和谐美满的人生,弱者的眼泪,强者的欢笑,直叫生活衔生出酸甜苦辣涩各种滋味。而贫穷似乎是滋生这一切的祸根!
他曾想问凤儿,如果板寸头紧追不舍,如果晖迟迟不回信也不见人归,你怎么办?真会纵身跳崖吗?最终没敢问是因为他怕听到她的肯定回答。他认为,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选择。
斜阳空谷,啼鸟蜿啭,那是布谷鸟在鸣叫,“你——回去!”声音脆亮而悠长。好像在对他说,在这场爱情的搏弈中,你不如回去。
其实,他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在板寸头面前,他不过是个“送信的”;在凤儿面前则多了一份尊重,当然,还有信任!否则,她没必要告诉他,晖和板寸头的许多事。这不是在寻求同情,倔强的凤儿也不需要同情或怜悯!她没把他当外人,她信任他,需要他的理解和支持!这样看来,他怎么能辜负这种信任,忍心看着凤儿飞蛾扑火而神手旁观呢?
他忽儿坐了起来。总要为她做点什么!他想。他清楚导致凤儿困境的是债务,如果能帮她还清债务,扳寸头就没理由缠住凤儿不放。可谁有那么多钱呢?要是他有,他会毫不迟豫地拿出来,救凤儿于水火之中。他参加工作不久,工资加奖金加补助,满打满算才不五六百来块。好在在山区,不怎么要花钱,可存到现在也不过千把来元。
看来,凤儿只有寄希望于晖了,如果他爱凤儿,钱在爱情面前算什么呢?可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也要有个话说呀?何必要这么折磨人呢?
他决定去晖家里走走,晖和凤儿的事,做父母的怎么看,他要摸清。如果他们也喜欢凤儿的话,就有责任把凤儿护在臂弯中不受任何侵犯。
至于自己,只有把对凤儿的爱埋藏深深,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去自私地占有……
“我回不去了!”面对布谷鸟声声催唤,他大声回应道。
九
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这种失望伴着心的颤栗与悸痛。
晖的家,一幢破旧的黑瓦木板房,据说还是晖爷爷年轻时盖的。到晖父亲手上,虽说经过几次修缮,也只是换了屋顶几片瓦,再钉上木板遮住千疮百孔,尤如一件破衣服缀满布钉。冬天山上比山下风大,寒气重,他无法想象这一家子冬天是怎么过的。
走进里屋,一股霉味、尿骚味混合着,差点叫他窒息。老式床,老式橱柜和房子一样年代久远,唯一高档的是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电视上方则是排满大大小小照片的像框,一家六口人全在上面。晖排行老二。他原先想象是个虎头虎脑的人,孰不知,是清秀,文弱书生模样,此刻正张开双臂,挑开腿,做着各种武术动作。那姿势,那长相,还真有点像李连杰,难怪凤儿情有独钟,他都有些妒嫉了。
“这么帅的儿子,一定能讨个好老婆。”他对晖的父亲说,既是由衷夸赞,又意在引出凤儿的话题。
老人咧了咧嘴,似在苦笑,而后来到门前吧嗒吧嗒地抽起焊烟。半天,随着烟雾吐出两个字:“……难了!”
“不就是穷嘛!”小黄告诉老人,他走过几户人家,光景比老人家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一样。再难,子女大了,总要成个家吧?
“话是这样说。”老人抬头看了小黄一眼说,“我们这有女尽往山外嫁,谁愿意在穷山窝里折腾一辈子?我那儿子不知中了哪门子邪,非要同本村女娃搞到一块,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么?”
他摇摇头,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一个字。
“说你家大女儿都往山外嫁,凭什么人家的女儿就要去你家过穷日子?你这不是害人嘛!”
他估计这话是凤儿家说的。
“还将我的军,说我若不用借,能当场拿出两万元、哪怕就是一万,他就把女儿嫁过来。小黄,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老人急火攻心,引来一阵激烈的咳嗽,黑脸涨成紫红。他不禁伸手拍起老人的背,老人恨恨地吐出一口痰,而后从胸腔里深吸出一口闷气,在午后的阳光里,沉重地叹息开来。
他宽慰老人,晖现在在外打工,总能赚些钱回来争口气。
“争个鬼!几个钱还不够他自己用。”老人在门槛上敲了敲烟锅,又补上一窝烟丝点燃,念叨着:“好久了,也不知他怎么样,连封信都没来,等他挣钱回来,人家早嫁人了……”
“不会吧?”他佯装不信。
“不会?”老人提高嗓音,“他们哪管女儿愿不愿意,有钱就行!”老人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了,一脸的愤懑和无奈。
他无语,老人什么都清楚,他还说什么呢?看得出,老人内心是复杂的,苦痛的。穷,已使老人受到深深伤害,他不忍再去触动老人内心深处的痛点。从晖的家出来,直感觉心被厚重的阴霾压得异常沉重。
十
下山时,他碰见板寸头骑着摩托车准备上山。恶人眼里没好人,板寸头问他信给了凤儿没有?他感到受辱。职业使然,他认为,板寸头对他的怀疑,就是对他职业道德的轻视与亵渎。
他没好气地大声道:“给了!”又补充一句,“以后寄信麻烦你贴张邮票,才八毛钱!”
板寸头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说:“好好……”又笑问,“凤儿说了什么?”
“你自己去问好了!”
板寸头哑然,那眼神,不满、羞怒、凶狠交织着,他逃也似的骑车跑了,像躲避瘟神似的。
捉弄了一番板寸头,他好不得意,但是,心很快又提起来。板寸头此行上山去,凤儿又将如何来躲他呢,她躲得过去吗?他觉得孤苦无助的凤儿命可堪怜,眼前唯一能帮她的似乎只有自己了。可他如何来帮呢?如同一个人掉进河里,眼看她在水里浮浮沉沉,疾呼救命,而他却不会游泳!只有干着急。平时以为自己本事不小,关健时刻,却发挥不了作用。这种自责火烧火潦般灼得他夜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一会儿是哀怨的凤儿,一会儿是挥拳劈腿的晖,一会儿又是凶恶的板寸头,这些影像搅糊了他的眼,渐渐地,他沉下去了……
阳光金箭似的,天空白得晃眼。
大龙村为何如此热闹?
村口,樟树下,那条村里去的红土路上,一行人颤颤颠颠地出来。
板寸头胸戴大红花,在唢呐声,鞭炮声中朝他乐哈哈地走来。
两个汉子肩着油漆一新的红箱子。
八个汉子抬着红绸垂帘的花轿子。
花轿子来到樟树下掀开一方小口子。
他的心徒地揪紧,那熟稔的鹅蛋脸,垂着两行清泪,乌黑眸子望着他黯淡无神,是她。
“扑”地一声,沉重的邮包掉在地上。
他大喊一声,凤儿——
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枕头、毛毯全掉在地上,他坐在床上发怔,身上汗涔涔的。
窗外,晨光熹微。
十一
这个梦,使他急欲见到凤儿,一天不见,就有一天的恐慌,仿佛一夜之间,板寸头真会抢走她似的。
可凤儿到哪儿去了呢?
在大龙村,他转了几圈也不见她踪影。
几条黄狗早已熟悉了他,摇臀摆尾地跟随他在村里转悠。
馒头大的鹅卵石路,曲曲弯弯地在他脚下延伸。
他步履蹒跚,丢了魂似的东张西望,以至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没反应。
终于,在村后的一座土神庙前见到她,他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坐在裸露的岩石上,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
远方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和浩渺无垠的天空,有真实,也有虚幻。
山风撩起她衣袂,掀起她头发,却难拂去,脸上的忧愁与哀怨。那样子令他想起莫愁女,望夫石,神女峰。
同时,他也吓了一跳,凤儿的身下是万丈深渊。
她感觉到什么,长睫毛扑闪了一下,乌黑的眸子放出了亮光:“是不是他来信了?”
他不知如何作答,他和她的心一样急切,可晖给他们的却是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沮丧。
他大声道:“你的信已到县里,明天班车就会带来,那时我拆开邮包,拿着信立马就送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下雨还是落雪!”
他宁愿这样信着!信口说来,只要她快活。
她懂了,苦笑着,说:“你真好!”
他心里则五味杂陈,直想哭。
他决定回家筹钱,不能拖了。凤儿绝望地告诉他,板寸头逼她订婚,时间订在七夕,鹊桥相会的日子,而十月份就要正式迎娶。现在是七月中旬,离农历七月初七还有二十来天,必须赶在这之前,把钱还了,否则,一切都无法挽回,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又急又气又好笑,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绿头苍蝇似的板寸头,自比牛郎,其实是个趁火打劫的强盗!而真正的“牛郎”却在千里之外,纵使他学就了十八般武艺也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有暂时替代晖,和凤儿一起打一场爱情保卫战,决不能让板寸头夺走凤儿,他发誓!
临别时,他对凤儿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做以死抗争的傻事,一定要坚守住哇!树挪死,人挪活,办法总会有的,不就是两万元么?砸不死人的。他说了一堆宽心鼓劲的话,听得凤儿泪眼婆娑,无语凝噎,下山时,送了一程又一程,仿佛小黄成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十二
而筹钱也不容易,小黄面子薄,平时求人办事都少,别说开口向人借钱。
在县城,见了同学朋友,都是聊些生活工作情况,借钱的事,实难开口。如实说,理解则罢,不理解的怕笑他傻,脑子进水,管别人的事。
困扰中,他只有先向家里求援。对父母谎称自己找了个女朋友,需要两万元钱打理。父母听了觉得突然,但也为儿子高兴,说钱不是问题,哪天先带女孩回家让我们看看。他哭笑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怎么这样笨,撒谎都不会!
眼看两天假期,就要在犹豫、懊恼中过去一天,他仍一筹莫展。来时他侠骨铮铮,怀摘星揽月之豪情,可现在,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几乎有点泄气了,还打保卫战呢,一上场,自己就打败自己,哪里是板寸头的对手?临别时凤儿的依依期许,犹在眼前,还有那个梦,板寸头的笑脸,凤儿的泪水……顿时一股不服输的倔性冒了出来,是的,决不能让板寸头得逞,也不能让凤儿失望!否则有何颜面回去见她?
他想好了,化整为零,这个借一点,那个凑一些,积液成裘。也有了借钱的理由,只要及时归还,只要有诚信,理由其实并不重要。
于是,烈日炎炎下,我们的主人翁奋然前行!以买房的名义,从这个门串到那个门,七七八八的东凑西借。一天下来,小有收获,筹到近三千元钱。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同时,也略感沮丧,因为他的人力资源用得也差不多了,几乎能借到的都给了,最后剩下的便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夏鹏那里还没去。那是他的“核心”部门,也是最后一个要拿下的堡垒,他有把握。
翌日上午,他来到广告公司,这是夏鹏自己办的,在他的眼里,夏鹏是个有能耐的人,而此时,他便是他的小财主。
夏鹏,秀气,瘦瘦高高,白皙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见到小黄来了,忙说稀客稀客,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小黄没功夫跟他客气,简单寒暄后便进入正题。他不再搬买房的理由,夏鹏对他家熟悉,而是细细地对他讲起了凤儿的故事。以他良好的口才,抑扬顿挫的搧情,把故事叙述得委婉、凄美又无奈。听得夏鹏不无感慨地说,你小子英雄救美,小说电影里是英雄抱得美人归,哪有你这样,替人做嫁衣的。剑平,你好酷哦!小黄说,话说早了,光我一人是不行的。又有点讹诈意味的对夏鹏说,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哦?这事,你不要对我说,你也没办法。
夏鹏的手抹起头发来,小黄知道他果真为难了。在学校里每逢大考,他都这样,走向社会后,抹头发的动作就成了他思考难题的习惯。
“你这事吧,是够麻烦的。”夏鹏开口道,“我公司刚开不久,尚处创业阶段,正愁资金周转呢,几千元好说,一下子要两万难了!”
“不要你两万,就一万。”
“一万也没有。不瞒你说,帐上只有五千不到,你要你拿去吧。”
“我若拿了,你公司不倒闭了?”他玩笑说。
“就是啊!说了你都不信。”夏鹏也不客气。
小黄不由把目光扫向窗外大厅,一格格办公共场所,只有几个人正埋头在电脑上捣鼓什么。
“你看这样行不行,剑平。”夏鹏把他的目光唤回,他看见夏鹏的眼珠在镜片后闪闪发亮。夏鹏说,把凤儿的故事搬上网络,说不定能引起不少人同情,从而掀起一场营救大行动。这样,两万元就不难解决了。若有哪个大企业老总发善心,别说两万,恐怕后面还要加个零呢!
小黄没接触过网络,但知道那玩艺作用大。他说,办法倒是一个,就怕没等你折腾出名堂,凤儿要不嫁出去了,要不就没命了。
“呵呵……”夏鹏被他说笑了,自嘲一句,“哪能呢!”
“还是来点实际的吧?要不你帮我借也行。”
“我哪借得到哇!旧债没还,新债又来。”
“你好令我失望啊,知道吗?!”小黄突然火起,眼盯夏鹏大声道。
夏鹏也不示弱,柔中带钢说:“你真是山里来的蛮子,我不是不帮你,有能力就帮,没能力怎么帮?你总不能叫我去抢吧?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理解人和别人理解你,靠发火借不来钱,反而自取其辱。”
小黄听了,感觉心像被鎯头敲了一下。
“对不起,我也是急的。”小黄低沉道。
夏鹏抚着他肩膀说:“没关系,好歹我们是七、八年的朋友。要不这样吧,中午我作东,请我几个业务上的朋友为你接风,顺便你也把凤儿的事给大家说说,我来叫他们出点血。”见他面有难色,又宽慰道,“放心,他们有的是我帮过的,有的是有求于我的,没事的。”说完便拿起了电话开始安排。
十三
那一顿饭下来,他筹到两千元,有五百元还不需要还,就算是捐款吧,夏鹏的一个秃顶朋友说。他感动得差点掉了泪,说,我替凤儿谢谢你们了……席间,凤儿的故事,夏鹏预先作了改动,把“英雄救美”变成“英雄落难”。夏鹏这样改的理由是,现如今,没人玩没人信也没人听心灵美的。他说,若按原来版本,不仅筹不到钱,人家还会说你是个疯子,你信不信?
小黄只得由他了。事实上,他向同学朋友借钱也是以买房名义的。有什么办法,这年头,风气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两天来,他在县城几经周折,筹到一万元钱。其中最大一笔是夏鹏的四千元,他自已也拿出仅有的一千元积蓄。这其间,夏鹏的作用功不可没,不愧是好朋友。而自己从羞于开口,到敢于开口,也算是个小小的进步。即便如此,他还高兴不起来,尚有一万元没着落,虽然尽力了,但忍不住要自责,感到无颜见凤儿。有些时候也想,管人家事做什么?是同情、怜悯使然,还是爱的使然?他理不清。但自己能耐不足,儒弱有余倒是真的。
就这样,他怀惴一万元钱,同时也惴着歉疚、羞愧、沮丧、自卑,来到大龙村,站在凤儿面前说,对不起,我只筹到一半。把钱递给凤儿后,不是低头就是脸朝别处,不敢看她。
不一会儿,抽泣声令他转过头来,他看见凤儿满脸泪水,双唇不住地抖动。他吓了一跳,忙说:“你不要这样,还会有办法的,真的!”他手足无措。
凤儿拍了一下他的肩,笑了,说:“傻瓜,我这是高兴呢!真的,我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真的真的……你太好了……”说着,笑着,又呜咽地哭了。
他禁不住也想哭,想起借钱的艰辛,想起两天来的心路历程……又感到些许安慰,凤儿并没责怪他反而是真挚的感激。见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他在心里说,可怜可爱又善良的凤儿呀,你还有一半的命运掌握在板寸头手上呢,至于你这样吗?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凤儿擦干泪,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小黄,你知道吗,这一万基本上让我可以摆脱板寸头了,只要他收了这笔钱,他还好意思死磨烂缠吗?剩下的一半,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家里给了,这点你放心,我有把握的。另外,我打张借条给你吧?”
“借条的事,往后再说,你先把板寸头的事处理了吧?”
“会很快的。但借条一定要打。”
“你是怕我不相信你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听我的,好吗?”
“嗯。”凤儿含泪点着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谢谢你!”说着伸出手,他慌忙把手伸过去,凤儿抓着他的手说:“让我们永远做个好朋友吧?”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是……已经是……好……朋友吗?”
凤儿会心地一笑。
而路过的村民把这一幕早已看在眼里,他们却丝毫没在意。
十四
这天对板寸头来说,是极其快乐和梦寐以求的,凤儿主动要求他去见面。他心里那个高兴劲,即使昨夜他成功过卡走了几车木头也比不上。本来他忙到凌晨四点钟,想上午好好来睡一觉,正鼾声如雷时,父亲拿来一封信,说是凤儿写来的。他一激凌翻身坐起来,睡意瞬时没了,看过之后,立马下床洗涮打扮,一边对家人大声嚷道,凤儿邀我过去呢!
当他兴冲冲地来到凤儿家,受宠若惊地出现在凤儿面前时,却做梦都没想到凤儿会拿出一叠钱,交在他手上说:“钱还给你,剩下的一万缓几天。”
他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凤儿,凤儿如从前一样,表情冷冷地对他。
他换上笑容说:“凤儿,你开什么玩笑……”
凤儿厌恶道:“谁跟你开玩笑!写张收条吧。”
板寸头歪了一下头,左右看了看,问:“你爸妈在吧,他们人呢?”
“他们出去干活了。我的事我作主,快写条吧。”
“还是等你爸妈回来再说吧,毕竟是婚姻大事呢。”
“放屁,谁跟你‘婚姻’!借钱还钱天经地义,与婚姻何干?”
“话不能这样说,凤儿……再说钱算什么东西,我在乎的是你人啊!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板寸头委曲得要哭了。
“可我并不喜欢你!”
“这是你不了解我……”
“你要我怎么了解你?我已经够了解你了。”凤儿嘲笑道。
“你了解我什么?”板寸头既好奇又警惕。
“你说呢?再说,你经得起了解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拉倒,我也不跟你啰嗦。”
凤儿把早已准备好的纸和笔,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如果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或者说还像个男子汉,你就写了吧?或许我对你还有点尊重!”
板寸头犹豫着,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边吸边思考。不一会儿,烟卷已燃了大半,他低语道:“我说过,这事由不得我们作主……”
凤儿愤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耍无赖是不是?”继而又说,“你是不是要我送到你家去?那好。不过,我告诉你,我是铁定心不会跟你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趁早死心吧!”
说完收起桌上的钱,自顾自出去了,撇下板寸头一人在厅堂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板寸头一回到家就大声吼道:“他妈的,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他父母吓了一跳,不知儿子何意发这么大的火。
“老爸,你说啊?”板寸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催促道。
“是乡邮所小黄送来的,咋了?”他爸怯怯地问。
板寸头目露凶光,似有所悟,说,“我知道了。”又转向父母交待说,“你们记住哦,凤儿家有谁来还钱,不许收!知道吗?”说完走进房间,将门“啪”的一声锁上,惊得老俩口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十五
两人在土神庙前久久不说话。
小黄默默地看着凤儿点香,跪拜,虔诚得令他心痛。
香雾里,菩萨面对人间的一切,永远是那么超然,冷漠。
凤儿把钱还给小黄了,从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他们低估了板寸头。较量的第一回合,他就感到远远不是板寸头的对手,又不甘就此草草收场,下一步怎么办,他一时也茫然。凤儿也无奈,说到时再说吧,他明白她说的“到时”是指七夕订婚的那天。他也只有等到那时看凤儿如何抗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眼看一朵鲜花要不插在牛粪上,要不过早枯萎、凋零,好像神仙也救不了,他心里难过极了!
事情事实上也不好办,板寸头追凤儿,目前没有任何违背法律的地方。尽管凤儿早有心上人,但毕竟没有一纸凭证,不受法律保护。因而,谁都有爱的权利。只要板寸头把握分寸,你能拿他奈何?法律提倡自由恋爱,反对包办、买卖婚姻,但在贫穷落后的山区实施起来也不容易。只要不出人命,或其它有违人权事件,谁管得了?这点,小黄是清楚的,因而在帮凤儿这件事上,他不能不把握分寸,劝凤儿想开点,不要轻视生命,然后,静观事态发展。
与此同时,在大龙山的另一侧,也有一座土神庙香雾缭绕着。菩萨前虔诚跪拜的是板寸头,祈求菩萨保佑他生意顺畅,更保佑他婚姻圆满,心想事成,快快把凤儿娶到手。
现在他弄清了,凤儿那天还钱并非她父母的意思,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女儿的钱从哪儿来,问及凤儿,凤儿死都不肯说。她爸一气之下操起扁担就要揍过去,板寸头飞身夺下了,挡在凤儿面前对她爸说,好了,你们也别问了,凤儿还钱给我,也没做错,这是在替你们分忧呢,你还打她?回过头来安慰凤儿说,没事,只不过下次跟父母打个招呼就成。凤儿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少来这套!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是祸根!板寸头并不在意她说什么,他习惯了她的态度,她的冷眼。这里的女孩一开始都这样,死活不就父母安排的婚姻,婚后,还不是安心过日子,平安度一生?有时他甚至觉得凤儿那生气样儿很可爱,一瞪一怒,一斜一睨,对别人来说是难受的事,对他却感到受用,犹如凤儿坚挺的胸脯,饱满的臀部,他盯得眼要出血,心要冲动,欲加增长了他的征服欲。人们不是常说么,轻易得到的不珍惜,千辛万苦得到的才珍贵。
只是他觉得凤儿这朵娇嫩的花,浑身带刺,难于对付。不同于别的女孩,凤儿聪明,胆大,富有心智。如果能顺利娶到她,他板寸头日后的事业自然如虎添翼。而眼前有点棘手,他隐隐觉得有种危机就要来临,暗中有个对手在助长凤儿与他抗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乡邮员!他敢肯定凤儿的钱来自于他,凤儿不说,他也知道。而且大龙村已有风声传那小子与凤儿接触频繁,搞得凤儿哭哭笑笑,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妈的!看来他不能被动的去等七夕的到来,他必须主动出击,扫清障碍,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否则,娶不到凤儿,名誉损失不可估量。他曾在弟兄们面前许诺,一定要把大龙村这枝“花”采到手的。
烟雾缭绕中,板寸头俯在菩萨面前,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菩萨真会给他什么保证似的。
十六
倒是凤儿的虔诚感动了神灵,关健时候,菩萨显灵,晖终于来信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小黄兴奋地将牛皮信封对着太阳照了又照,而后反复读着上面那刚劲挥洒的凤儿的名字,还有下面的地址:广东中山市***路**小区。
而凤儿并没他想象的那么激动,也许一次次的落空,连同她的激情与希望都提前透支了吧?如今,她接过信,表情只有漠然,甚至还有点悲戚!
凤儿当他的面,小心地撕开信口,抽出信笺,展开,薄薄的两页字,他看见凤儿的手在抖动,眼睛随着字在移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凤儿的手无力地往下垂,目光移向远处山峦起伏,空灵而迷惘。
“他信上……怎么……说的?”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将执信的手微微地伸了伸,示意让他看,他也不客气,接过信就看起来。
信首一句“亲爱的凤”,显示晖还深爱她,接着信的内容令他心惊肉跳,也在情理之中。
晖解释长久没来信的缘由,还真让他猜着了,果然出事了。晖在一个工地上干活,从脚手架上滑了下来,幸好不算高,离地才三米,但一只脚摔在岩石上,骨头断了,在医院里接上后,绑了二个月的石膏,如今能下地走了。因为怕家人担心,所以对谁都瞒着,他叫凤儿不要怪他。
接下来说老板对他如何好,不仅医药费全出了,还安排他在小区里干起了保安,一个月有八百元。钱多少没关系,主要是他喜欢这个职业。他让凤儿也出来,说一辈子窝在山里没意思,这边工作好找,即使不在厂里上班,也可以在大酒店做服务员或礼仪小姐……
“这样,我们又可在一起了,在我的保护之下,谁还敢欺负你!”这句话似有所指,俨然他现在成了全副武装的警察。最后交待凤儿若打算来,先来信通知他,他会去接站云云。
他把信折好,递给凤儿,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
“我说,你还是去吧?”
“可家里怎么办?我一走了之,板寸头会放过我爸妈吗?他们逼得没办法,肯定会到晖晖家要人,这样,两家大人……嘿嘿,到时就有热闹瞧的了。”
说的是啊,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怀疑晖的父亲仅剩的那点尊严是不是经得起折腾。
“这叫什么信啊,写了一大堆,没一句点子上的话,这样的信还不如不来的好……”凤儿气哭了。
“也不能这样说。”他现在很容易理解晖,因而,他觉得有必要点醒一下凤儿,他说:“其实晖何偿不知你眼前的困境,只字不提可能他无力解决,也可能认为那不关你的事,你父母不该拿你做交易,这跟随卖女儿没什么区别,这点你也知道。晖信上不说,是怕刺痛你。他能做的,只能叫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我觉得他是对的,要知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在爱情路上,包袱太沉,是难于走到头的,倒不如暂时放弃一些,兴许将来还有重拾补救的机会,你说呢?”
电光石火般,他说了这么多,与其说是晖的想法,不如说是他埋藏了许久的心里话,这会儿,借晖的来信终于说出来了。
凤儿似有所动,展开信又看了看,而后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让我一人想想吧……”
十七
然而,几天过去了,他不见凤儿的影子,也不知她的想法。
这天,他把报纸、邮件送到村委会,出来时,看见一个女人赤身luo体地在村中飞奔,嘴里惊恐地嚷着,不要打我,救命啊!紧随其后的是个男人,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叫着,花儿!花儿——
从村民的议论中,他得知,那个叫花儿的女人是个疯子。早先嫁到山外,由于誓死不从父母的包办,到了夫家仍抗拒与夫同床,夫家为娶她花了不少钱,哪里由得了她?开始是打骂,而后是绑了手脚强j*,最后花儿有了身孕,生了个男孩。谁知孩子长到三、四岁时,在水塘边玩耍,不慎落水身亡。夫家没有安慰,反而指责花儿是不满婚姻而故意害死的。从此把失子之痛,变本加厉地用暴力发泄在她头上,花儿承受不住,神经错乱失常了。虽经几次治疗,仍时好时坏,夫家最终解除了婚约。前几天,娘家人把花儿接回大龙村,现在小黄看到的,就是花儿发病的样子,而在后面追她的那个男子,是花儿早先相爱的人,如今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却以这种结果演绎着爱情的坚贞与沉重……
“过来了——”有人嚷道,村人嘻笑着围了上去。远远地,小黄看见,花儿身上裹了床单,男人紧紧地拥着她进了村寨。
小黄嘘唏感叹着正欲离去,凤儿妈唤住了他,人们的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有人还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凤儿妈倒也坦然,高声大气地笑着说,小黄啊,我凤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以后她的事你不要管,她不懂什么事。七月七她就要订婚了,还有个把礼拜,到时,我请你来吃酒,记住哟,一定要来哦?!
他机械地应着。感觉她的话,尖声刺耳,与刚出现的花儿一幕格格不入,不知花儿的惨痛经历给她带来怎样的思考?但此刻她更希望女儿在未嫁前少生枝节与是非是再清楚不过的意思。是了,再看看周围怪异的眼神,更加深了他理解凤儿妈的用意。他顿时感到愤怒又觉得可怕,而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晖的父亲的猜疑与误解。
那是他又一次来大龙村送报时,村主任好奇地问他到晖儿家是咋回事?他当时不知主任何意。主任告诉他,有天他把晖的信交给老人时,老人不无生气地说小黄不厚道,来他家问这问那,原来是探得晖儿和凤儿成不了,他自己就大模大样的和凤儿谈,搞得村里头乌烟瘴气!小伙子怎么能这样呢?一点都不顾及大人的感受!
这些话他听了,气得只差没吐血。他伤心、委曲地对主任说,其实他是在帮晖的呀……村主任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难过,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没什么,真相总在那里,相信老人以后会明白的,倒是凤儿可惜了……他告诉小黄,板寸头不是什么好鸟,整天和社会上打流的混在一起,早先偷鸡摸狗,现在勾结检查站上的公家人,偷运木材。出事是早晚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些小黄也知道一点,也正因为此,才有这一切发生,如今忙没帮上,自己倒弄得里外不是人,有口说不清。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无非是从旋祸中跳出来就是,管别人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呢,一切都与他不相干。至于凤儿会有什么不侧,倒是板寸头会被千人指,万人戳,他也有理由去遣责板寸头的强盗行径,而自己丝毫不内疚!
但是,他能做到吗?
耳边又响起那男人呼唤花儿的令人心颤的声音。花儿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身后还有个深爱的人,坚守如初。而凤儿呢,命运会不会是花儿的翻版?
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又是那样的真实……
十八
尽管流言迷了人的眼,他还是要往流言窝里去,无法像常人那样选择逃避,邮包和他的责任心一样厚重。
来时太阳还明晃晃的刺眼,上了山天空蓦地阴沉下来。天地间像个巨大的闷葫芦,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雷声在山那边,云那边翻滚,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远远地,他瞧见了凤儿。
村口,樟树下,两步远的距离,不再有纤细的声音,柔柔的问。她两腮凹陷,面容憔悴,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这里我是一刻了也呆不下去了,你帮我逃走吧!”凤儿恳求道,乌黑的眼里饱含期待。
要是从前他会爽快答应,而现在……她妈妈的话犹在耳边,弥漫在空中的流言尚在俊巡,他矛盾着,思忖着。
“你不是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吗?你不是说包袱太沉就要放弃一些吗?怎么这会儿,你也为难了?犹豫了?无语了?怕了?”
凤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令他没有退路,也不容他有些许迟疑。但他还是想劝凤儿冷静些,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你的意思是去晖那里?”
“是的,我要远走高飞!”凤儿语气异常坚定。
雷声隆隆滚过。
随之而来有吵吵嚷嚷声,朝他们奔来。
是凤儿父母,还有板寸头。
他的心不由惊慌起来!
而凤儿冷漠地看着,仿佛做好了与敌博杀的准备。
凤儿妈一路唤着:“凤儿——”跟在凤儿爸后面。
凤儿爸疾呼:“莫冲动,好好说。”跟在板寸头后面。
板寸头狼一样狂怒着,叫骂着,向小黄扑来!
小黄来不及躲闪,脸上就挨了一拳;又来不及反应,裆部挨了一脚。可怜他两手捂得了下面,顾不了上面,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有挡手之功,无还手之力。
凤儿爸上来了,死死抱住板寸头,直呼小黄快跑。
凤儿吓坏了,挡在小黄面前,边哭边骂板寸头,流氓,土匪!
凤儿妈拉扯着凤儿要往家走,生气地说:“你们究竟是咋回事哟,咋就不怕人说闲话呢?!”
看热闹的有人出来帮忙把板寸头拉向村里去。
板寸头一路骂骂咧咧,不时回头强横地对小黄叫道:“不要让我见着你,见一次,打一次,狗*的!”
沉闷的天空终于被雷声轰开了口子,豆大的雨点“扑扑”地敲得大地冒烟。
他的鼻孔和嘴角流着血,也不去擦,任由雨水淋着,冲着……
一把锈迹斑斑的黑伞移向他头顶,小黄回过头去,身后默默站着的竟然是他,花儿的男人!
蓦地,他的心一动。
瞬间,他感到自己真的没有退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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