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历史文化,能复原的也只有电视或者电影,文字的记录远不及电子制作过的音像作品。偶尔在电视里看见船夫号子的画面:顶着夏日的太阳,裸露上身,头扎毛巾,脚蹬草鞋,手撑长篙,船载货物,顺水而下,他们清亮而高昂的歌声划破山的寂静,划破水的温柔。
唱的是方言,听得不太懂。是水和歌声的清澈感染了我,让我想起《诗经》里诸多水湄吟唱的场景。“在河之洲,参差荇菜”、“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等等,无一不与水有关。
试想千年古人临水而行,歌唱美好,歌唱爱情,歌唱心情,歌唱草木……有心之人将那些随口而出的词句整理,就成了流传下来的《诗经》。《诗经》记录的多是生活的场景,或劳动,或祭祀,为助兴,为祭奠,为愉悦,也为记录生活。
古人唱歌不象现代人表演,有专门的舞台,有人包装,从作词、作曲到编排,乃至定型设计表演风格等等。古人人人都是唱歌的能手,人人都是天生的诗人。很羡慕古人运用歌唱表达内心的方式,无所谓华丽的装饰,信手拈来的词句,简单、朴素。因所居方位的不同形成不同的格调,我理解成之后的所谓“词牌”名。
我甚至在想,象《国风》里的“召南”、“周南”、“齐风”、“郑风”所记录的内容,这个区域的唱那个区域的歌,那个区域的人也熟悉这个区域的生活,他们之间会不会相互走动,会不会相互切磋。
起初的《诗经》叫《诗三百》,是后人代为整理的,流传下来的也都是些有代表性的内容。现代人已无法追溯“原创”那个问题了,究竟谁是第一创始人,谁又是最终的定稿者,或许当初他(她)想要表达的是一时的兴致或者内心,因为经典的缘故,或者因别的什么原因被世人传播、船唱。
遥想撑船的男子或者女子,因为船行的枯燥或者寂寞,同样也歌唱心中的愉悦或者小悲伤,或为舒缓疲劳,或为增添气息,随心而唱,随意而歌。久之,那些船夫号子沉淀为民族文化遗产,归结为“民歌”范畴。民歌是广大人民群众从长期的生活、劳动和斗争中口耳相传,不断加工而成。它是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的结晶,是时代的镜子,是劳动人民的心声。它象一幅画,生动形象而又深刻的表达了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和愿望。
这里只说船夫号子,和《诗经》有着什么内在的联系或者拓展与蔓延。《诗经》有着其丰富的内涵和其规则的表现形式。澧水船夫号子只是劳动号子的一种,流行于湖南澧水流域,高亢悠扬铿锵有力。如果说《诗经》用其文雅的风格表现的话,那么澧水号子表现的方式有点小小的不同,或许没有规定的唱词,甚至没有具体内容的唱词。
船夫们在行船的过程中因水流湍急、滩多、水情复杂,同时因不同劳动,产生不同的号子。装载较笨重货物时唱的号子简短有力,无唱词,多用“哼”、“嗬”、“哟”等。那一声声,一句句,令两岸山水荡气回肠,行船于流水,再笨重的货物也在清亮干净的号子声中变得轻盈起来,一如诗人笔下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下水用的号子,即摇橹号子,有四种,“三么台”在风平浪静摇橹时唱,曲调较低沉,中等速度,歌词即兴编唱。这点与《诗经》里许多的歌唱场景相似,采野菜割芦篙随性而歌,随心而唱,歌词无拘无束,遗留下来的,大概是极其精典的内容了。不知如今的行船摇橹还唱不唱历史记忆里的歌谣。如今什么都在变化,手摇的木桨多被机动的船只所替代,或许在比较贫困落后的山区或者湖区还保留着那些原始的木筏或船只。澧水上也有木船来往,摇橹的男女好似羞涩得很,几乎没有听见他们唱过号子,却听得见鸬鹚黄昏中寂寞的鸣叫,要不,水面就被机器的“隆冬”声所侵扰。那些远去的岁月,远去的风帆,和风雨日月下的船夫号子,都只能在文化博物馆里欣赏了。
慢行船时唱“么妹子嗬咳”,曲调高昂,速度较慢。在壶瓶山漂流的时候,橡胶船行至浅水平缓处,曾央求“船长”也就是旅游公司的请的当地掌船山民唱过船夫号子。他们哼唱的翻来覆去的也就是那么几句,大概是为了旅行助兴接受培训所学的几句。不知道那些曾经在水上险滩长回荡的号子声都隐藏在哪里了,或许是交给了两岸青山的树木了,也或许交给河流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了,不见号子声,却见得那些树木以风的姿势生长着,那些石头也见得风雨侵蚀的痕迹。采访过当地的老人,问及行船的号子,他们能说出号子的一些种类,好在也弥补了我的一些遗憾。
“数板”在深水行船或两船比赛时唱,曲调是上、下两句,先领后和。高腔常在险滩急水行船时所唱,曲调简短,接近口语,节奏明快急促,大部分无歌词,为呼喊之声。以上四种号子可以独立唱,也可以联唱。
上水唱的号子有“拉纤号子”、“扯帆号子”、“换风号子”、“过岗号子”、“收纤号子”等。拉纤号子为浅水上滩时齐唱,一声高一声低,节奏整齐。外国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曾经在我年少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被风吹破的衣衫,那被阳光烤黄的肌肤,那被纤绳拉倾的身体,那被泥沙陷脱皮的赤脚,给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号子原本即兴而唱,不知在那样的沉重的压迫下,那些呆滞的纤夫还有没有唱号子的力气。
扯帆号子一般是一领众和,曲调动听,无歌词。换风号子用摇橹号子的曲调。过岗号子是过渡和准备上滩时唱。收纤号子为收纤时唱,曲调与摇橹号子相同。
水载舟覆舟,澧水流域船来船往,在很多年前也有着行船唱的号子,那些生活在船上的人们通过复杂多变、富有气势的号子,反应他们内心紧张而激烈的劳动生活和乐观、自豪、坚毅、勇敢的性格。后来那些号子被民间大师整理,最有名的是《澧水船夫号子》。
“太阳出来红似火,驾起船儿走江河。洞庭湖里掀起浪,自古驾船是好汉。乌云起哟狂风来,一篙撑到天外天。大风大浪我不怕,胆大心细走天下。过了一滩又一滩,滩水好比蛟龙翻。大家一心力量强,个把滩儿不为难。拿稳舵站稳,篙子拿好不要慌,齐心合力好过滩,兄弟们那加把劲,加把劲……凉风吹来好自在,要唱歌来一齐来。声齐唱歌多开怀。唱的鹅毛沉湖底,唱的石头浮起来。”
澧县的城头山于2005年走上了邮票,《澧水船夫号子》也被搬上了银幕,拍成mtv,全曲以《三幺台》《数板》《高空》《平板》四首摇撸号子联套而成。生动地描述了澧水船夫们下水摇撸、行船、过滩·、靠岸的全过程。拍摄了船夫们从风平浪静的水面摇撸驾船到遇风暴、过险滩、最后战胜艰险继续前进的喜悦心情。船工们喜在眉梢地唱道:“呀哇妹子儿哟嘿,好自在呀嘿呀哟嘿。要唱的哪个歌儿哟呵嗬,一起呀哈来……”
“洞庭湖上掀大浪,自古驾船是好汉。”澧水流域的船工们用辛勤的劳动汗水谱写了自己的赞歌,是一曲船工们在风和日丽的湖面上驾起大船开怀的高歌,又是一曲迎战风浪的劲歌,也是一曲团结一致,奋力合作的情歌。它表现了船夫们对大自然的无比热爱。表现了作者对劳动人民的赞赏。澧水号子,在那个时候才以质朴又憨厚的形象遍及澧洲大地,从那以后,我有了一个明确的信念:热爱澧水,歌唱澧水。这就是“澧水”在我近年来的文字里频繁出现的原因。
诗歌的本初劳动人们所创造的,劳作的表现形式不同,所歌唱的内容就不同,总之,诗歌为劳动者所创,也为劳动者所歌。
2007-10-21第一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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