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树木和过往的行人都飞快地向后闪去。坐在飞驰的汽车里,大刚心里好不快乐,高考结束了,他马上就可以看到久未见面的爹和娘了。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贴身荷包里的那几封信,又拿出来看着上面的一个圆圈儿。闻着熟悉的气味,远远地似乎又看到了那幅情景:一条散发着“鱼米之乡”特有气息的河流,缓缓地注入了渔民们赖以生存的那个大湖。爹和娘的大概又在驾着小船在湖里撒网、收往吧。
大刚回家的心比飞驰的汽车还快,他要告诉辛劳了一辈子的爹娘,他感觉高考得很好,比任何一次都轻松——怀里的这些信也给予了他不少自信。他不禁又摸了摸那个荷包。
“爹、娘,我回来了!”像平常—样,距家门口还有一段路,他就高兴地喊了起来。这时,他看见娘挨着大门儿站着,望着儿子回来的方向。
“娘,我回来啦!”大刚走到门口,才看见娘眼睛是闭着的。“哦!大刚,是大刚回来了。”娘并没睁开眼,四处摸索着。大刚连忙抓住娘那双枯瘦的手,“娘,你的眼睛怎么啦?”“哦!没什么,老啦!八成是视力下降拉!”娘用她那粗糙的手摸着大刚的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没瘦吧!学校生活条件不太好,学习任务又重,娘想给你买点儿营养品送去,让你像城里娃儿那样把身体养壮,但娘的眼睛不好使。东西还在我的床头上放着呢,走,去拿了吃!”娘牵着大刚的手费力地往里走。
“娘,您的眼睛到底怎么啦?你告诉我好不好。”大刚心里异常难受,哽喑着说道。他害怕自己再也不能沐浴在娘那温和慈爱的目光中。
“没……没什么,这一阵子娘也习惯了,只是看不见你又长高了多少,老啦!”娘转过头来,偷偷爬出的根根银丝搭在她的脸上。
“爹,娘的眼睛到底怎么啦?你们寄出的信怎么不画方形呢?”见苍老了许多的爹刚从湖里回来,大刚流着泪问道。
爹的嘴张了张没说什么,他默默地递过一叠纸,那上面画的全是一个个很大的正方形,一张一个,一个一张,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刚又从贴身荷包里拿出那几封无法再简单的信:每一张都是一个圆圈,那些圆并不是很规范,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全是用心画的。写的时候似乎用了很大劲儿,把每一个都涂了很多次,连纸也有划破的痕迹。第一封、第二封……一直到高考前收到的这最后一封,上面都是圆圈。
“你娘说你读书辛苦,又要参加高考了,念叨着要给你买一点营养品送去。家里没余钱,她听别人说城里流行晚上吃鳗酒,特别喜欢大虾,常有人下乡收购这种东西,于是每天收完网回来后,她又去捞那种大虾。那天天气很热,快要下雨了,大虾都浮在水面上,有的还爬上了岸,她硬要多捞一阵子。不一会儿便又是刮大风又是下大雨的,她要我拿着网,偏要自己抱着那篓虾,谁知脚下踩着青草一滑,旧篓子上几根破了的竹匾儿弹了出来,刺中了她的眼睛……”爹吸着自己没有星火的旱烟,眼睛始终木木地望着墙角那只旧竹篓,像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浑浊的泪珠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开始,她的眼睛还有点光,我要去学校叫你回来,让她能好好看看你,她死拖着我不同意,说你时间紧。每次写信,我开始都是按你的意思画方形,她老唠叨,说你马上就要高考,学习任务重,不要让你分了心,她最向往的就是你能考上大学。我只得又一次次重新画,画成圆的。可我担心我做爹的没能力,你考上了大学,爹还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弄到学费,你娘却从箱底里摸出她陪嫁的一个金镯子,说不管怎样只要你能考上就一定让你读。有时一封信要画好几次:方、圆、圆、方,我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还是按你娘的意愿办了……”
爹还说了些什么,大刚没听见,泪眼迷蒙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离家时的情景。
“娘,我这学期可能不回家,时间很紧。”大刚边整理着东西边对娘说。
“嗯!”娘心里很清楚,儿子时间紧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疼路费,“别舍不得吃,千万别饿了肚子,该用钱就用钱,什么时候想回家就回来!”
“娘,那我们写信吧!”
“娘和你爹都是睁眼瞎,不识字,不能给你写信呀!”
大刚止住了。是的,娘和爹在湖里风吹浪打一辈子,连他们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又怎么能写信看信呢?
“娘,我看这样吧!”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刚看到娘给他做好的放在桌子上的糯米饼,高兴地说:“你们就‘画信’吧!画个大圆表示家里什么都好,画个大正方形表明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你看行吗?”
“你能看懂吗?”娘不放心地问。
“能,一定能!”
出了家门口,大刚又说:“娘有什么不顺利的事一定要画方形。”
“娘知道。平安画个圈儿,有事儿画个正方形。”娘一直用温和的目光送着儿子,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挥着手。
大刚的泪水早已汇成了两条小溪,默默地流了出来。这一封封简单的信,这一个个不很圆的圆圈,还有那不规范的方形,究竟包含了几多言语?谁能道出其中的爱?谁又能解释其中的情?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残阳映红了那条流动着的小河,它仍缓缓地流着,诉说着那虾、那信、那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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