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玉，是在1994年初夏，一所学校里。我在这里读研究生。那是一个由稚嫩向成熟过渡的季节，茂密的人工林和杂乱的灌木丛笼罩着校园，两条曲折的石板小道把校园分割成几大块，块与块之间有几个水塘相隔，我就站在其中最边远的一块上。我这人就喜欢离群索居的孤独感，那种宁静的苍凉感让人着迷。朱自清说：“爱群居，也爱独处。”相比之下，我更爱独处，但并不妨碍我喜爱强劲甚至是疯狂的摇滚乐。这些想法可以证明人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人的丰富性。背靠坚硬的岩石，我漫不经心地穿过稀疏的树叶把目光投向阳光地带，现在大约是下午4点钟左右吧，如果是在课堂上的话，现在老教授可能正在讲凯恩斯的经济理论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总是在勉强地干着一些自己内心并不很感兴趣的事情，这十多年来一直如此，想起来令人灰心丧气。比如专业选择：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却偏偏选了经济学，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吗？真倒霉！不过考虑到我本科学的就是相关专业，也就将就了。所以这时候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独自欣赏风景。眼前是两个相连的人工湖，湖面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明亮而宁静，偶尔箭一般地飞过一只长着红绿相间羽毛的水鸟，敏捷而轻盈地用脚或许是嘴点一下水，这才微微地打破一下长久的寂静。然而，静止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就象有一只看不见的神秘的大手，轻轻一抚就带走了小鸟制造的生动，几秒后一切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静。这让我想起“蝉噪林越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句来。古代的文人真是太厉害，把好东西都写绝了，还要不要我们写？宽阔的湖水周围是金银花的世界，金黄和银白色的小花错杂地竞相开放，犹如无数高傲而任性的少女毫无商量余地的闯入你的眼帘，浓郁的花香弥漫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告诉你什么叫沁人心脾，花香是会醉人的，我决定向她屈服。于是我在灌木丛后寻了一处干燥的草地躺下，慢慢放松，迷迷糊糊地睡去。

毕竟是在湖水边，湿气较重，大概没多久我就醒了。睁开沉重的眼皮，呆呆地看着灌木丛下面的小路，一个女子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正在向我这个方向走来，越来越近，高挑的身材，丰满的体态，轻盈而有力的脚步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位经常运动的女子。我的眼睛有点近视，无法看清女子的脸。不过我猜大约不怎么样。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大多数身材好的女子相貌都不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约是由于东方美女都不好运动。那女子好象在做什么？我凝神细看，噢，她在采摘金银花。我处在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浓密的灌木丛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而我却可以透过树叶间的逢隙看到外面的情况。女子走近了，my　god！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定睛一看，我的心脏立即暂时停止了跳动），整个头部给人以惊人完美的感觉，仿佛雕塑家精心的作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女子的颈部，运动员一般的身体上却生长着极为秀气、极为精致的脖子，简直美得令人难以至信。不谦虚地讲，我受过很好的艺术熏陶和教育，对什么是美好我比较有把握，我可以断言这位女士有着很标准、很优秀的的身体，虽然她穿着衣服。

按照我的习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我会立即跳出来给女士一个惊喜：“hi！你好”，先热情洋溢的打个招呼，然后非常自然地和她一起采摘金银花。这没有任何困难，大家都是中国人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不了我就想象我们是在异国相逢。我通常都是这样做。然而，这次我却没敢动，下了几次决心还是没敢动，而是怔怔地看着这美女走了过去。“真美！”我在心里说，同时痛骂自己是个胆小鬼。下午开饭的时候，我在饭厅里刻意巡视了好几遍却根本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只好作罢。心中懊悔怎么当时没敢冲出去认识一下，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留意着，但始终没有再见到那女子。真它妈活见鬼了！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的时间，《西方经济学》、《国际金融》、《国际贸易》······，一科接一科的考试让我头晕目眩，这也是一件活见鬼的事，我连深圳都没有去过，还一天就和西方、国际打交道！好象明天就要去华尔街上班似的，无聊。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的学业是不错的，反正从小学以来从没有补考过，不象有的同学，一天到黑都在学却总是补考。这就叫聪明，没办法的事。废寝忘食的考试之后，我打点行装准备回家。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信步走到寝室外面，想再看一看美丽的校园。我们寝室的门前有两棵修剪得很好的四季桂，我坐在右边一棵的浓荫下。眼前是一条林荫小道，沿道种植的是水杉等名贵树种，挺拔的枝干和青翠而富于层次感的针叶象一把接一把叠起来的雨伞，给人以很好的视觉享受，再远处是一大片草坪舒服地平躺在耀眼的阳光中，让人忌妒。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好听，这时，从林荫道拐角处传来《叶塞尼娅》的曲子，有人在哼唱，我好奇地透过桂树的枝叶看过去，是位女士。只看一眼，我就认出了她——采金银花的女子，我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这个女子从穿着到气质都很西化，少见。她穿着一条很长的方格裙子，上面是一件短袖的t恤，脚上是一双平跟鞋（那时穿平跟鞋的女士可不多见），很休闲的样子。女子很快走过了桂树，跨上了台阶，正要进入寝室楼门时我轻轻说道：“hi！”女子有些意外地侧身向我这边看来，身姿相当优美。然后，微笑着用好听的普通话回答我：“您好！”然后就跨进门去了。我傻乎乎地继续保持着微笑，心里说：“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这一次偶遇给我留下了多年难以磨灭的印象：林荫道、桂树、《叶塞尼娅》、穿长裙的美女，回眸一笑，象一幅精美绝仑的油画一般牢牢地钉在我记忆的墙上。

坐在回家的大巴上，我仍然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女孩子让我有这种深刻印象了。一边想着怎样才能接近她，一边又懊悔自己的胆怯，嘴里不禁咕咙着：“笨蛋，胆小鬼！”“你在说些什么？”坐在旁边的表哥问。表哥和我是同学，我笑着回答：“没什么，想起一位女士，我很欣赏却不敢表达爱意。”表哥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说：“天，你都不敢表达爱意？还会吗？”我想，我在表哥的心目中大约是个很善于追求女孩子的家伙吧，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也许我确实属于有女人缘的那一类人，平时我与女孩子相处得较多较好，但一旦遇到我真正非常喜欢的女人时，我就象换了一个人，变得很羞怯，　这个秘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也是我验证自己感情的一个重要方法。我心中很想接近、认识那位穿长裙的女子，但我又有些害怕，这证明我很重视这个女子。回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买了一张有《叶塞尼娅》的cd，不时单独潜心欣赏，当然，同时也幸福地重温那次短暂的相逢。渐渐地感觉竟然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一听到这首曲子，眼前就会出现她的影子，仿佛这是一首魔曲。这件事情不对头，很不公平，我坠入了爱河，可我爱的人却一无所知，让我一个人饱尝单相思的痛苦。基本上，我是一个追求公平与正义的人，而这样的人无论在处理任何事上首先都会考虑是否公平。所以，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在这件事上我也一定要实现公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她躺在我的怀中静听《叶塞尼娅》。

再见到那女子是两个月以后，学校里。那是一个星期天，很早我就起了床，拿着一本书悠闲地踱到了学校外面的公路上，这是一条通往县份里的公路，车不多，很安静。大概昨夜下了一点小雨，公路上竟然有些雾气，没有车也没有行人，空气非常清新。我在路边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随意翻看着书本，很快就进入了专注的状态。我是一个书虫，没有书我简直没法过日子。记得比尔·盖茨曾说：“注意那些书呆子，说不定将来你们都要为他打工。”这话我信。中国有句古话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我也信。所以我很爱读书，这件事证明人都是有功利心的。当然，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读书本身就是一种十分高级的精神享受，有点类似听音乐和做爱。这些事情的过程很相似，艺术都是相通的。我简直无法想如果不让我看书我会变成什么样？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您如果用健康的、客观的、平和的心态来想这几件事，相信会同意至少是部分同意我这种说法。“hi！”公路对面传来一声招呼，我抬头一看，真是令我喜出望外，两位女士手拿着书本显然是在向我打招呼，其中一位正是那让我“害怕”的女子。我飞快地站起来迈着尽可能稳健的步伐走了过去，说：“hello,hello,大家好，背书吗？”心里想：“哈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当我们微笑着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时，一起车祸突然发生了。一辆大卡车从弯道那边开过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失控，一头撞在路边的一颗树上，巨大的冲击力把那棵行道树都撞断了，那棵树，正是我刚才坐在下面看书的那一棵。

作为小说，难免有虚构的成分，但这次车祸确实发生过。我是个无神论者，所以不相信冥冥之中会有什么神明关照着我。对于这件事我的结论是：玉的那声招呼救了我。如果不是她刚巧在那里并且又及时向我打招呼的话，沉迷在书中的我后果恐怕是很严重的，虽然我身体一向很强健，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我没有行道树坚硬。我满怀感激地向她表示我真诚的谢意，玉笑着说：“吉人自有天象，也许是您的福星高照吧。”分手时，我邀请她下午一起吃饭，她同意了。

这件事对我产生了一定影响，从整个我的一生来看，它提醒我生命的无常。一个偶然的事件可能会改变我们的一生，我暗暗庆幸当时毫不犹豫地向玉走去。如果当时我羞怯一点的话，后来的故事大概就没有了。因此我决定抛弃羞怯这鬼东西，立即开始追求我的“救命恩人”。不知是我的魅力使然，还是车祸一事对她也有一点影响，“救命恩人”对我也很有兴趣。连续几天我俩都在晚饭后一起散步，学校幽静的环境为我们创造了难得的浪漫气氛，我们在一起谈生活、谈读书、谈工作······最后，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感情。玉说一口南方少有的标准的普通话，语音温婉，举止优雅，是一位很有品位、很懂情调的女子。从根本上讲，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她也是，这种人基本上一接触就能感觉出来。所以我们很谈得来，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当然，我的普通话也说得不错，至少在南方人中算优秀的。愉快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爱情萌芽时期尤其如此，转眼一个星期就过去了。周末有舞会，我俩相约同往。请玉跳舞的人很多，很显然她是当之无愧的舞会皇后，我想，这要怪学校的美女太少。而我只会跳两种舞，一种是节奏很快的迪斯科，另一种是节奏很慢的“八步”，俗称“情人舞”的那种。由于受音乐制约的原因，一场舞会我只跳了三曲，都是和玉共舞。玉的身材非常好，和她跳舞感觉很捧，其余的曲子我就坐着看她与别人跳。舞会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出来，月色很好，夜色温柔，我提议散散步，玉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很温柔的东西在荡漾。其实，在我提这个建议之前，已经有几位男士向她发出了同样的邀请，她都拒绝了。这是玉后来告诉我的。

我和玉沿着林荫道走下去，随意轻声地交谈着。听着玉圆润悦耳的话语，我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感激，感激命运让我们相遇。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荷花池，这是一个有几十平方米的池子，中间有一些假山造型，时间长了，有杉树种随风漂落到上面长到一人多高，恍如浑然天成的一个大盆景。假山周围是一米多深的水，水面上铺满了荷叶，间或有一两朵红白相间的花儿伸出水面，玉说：“那是睡莲。”我象说梦话一样轻轻在玉耳边说：“那是你。”银白色的娇洁的月亮在微带蓝色的天空中望着我们，无声无息地把玉塑为一尊立体雕像，在月光的辉映下，玉的面部和脖子仿佛散发出白玉一样的光泽，我情不自禁地在玉的脖子上轻轻一吻。玉的全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真美。”其实，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我们正式认识不过几天。不过，在这种情境下，不做点什么似乎也不对劲儿吧？而且这一吻是圣洁的，没有一点肉欲的成份，这种圣洁和受教育程度无关，是因为月光的原因。夜深了，我送玉回寝室，守门的小刘含蓄地对我笑了笑。

这一吻就象江河决口一般，从此我和玉的情感奔涌而出，象两条交汇的大河，势不可挡地把我们俩拖入了爱的狂潮中。坦率地说，我和玉都不是初次遭遇爱情，但这次恋情却产生了如此强大的震憾力，令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并对我们以后的生活和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玉的原因，我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程序。玉习惯晨跑，于是，每天清晨校园里就会出现我俩运动的身影。果然不出我所料，玉的健美身材来源于喜爱运动，修长结实的腿挺直的胸背，圆润的双肩和俊美的头颈总让我把她与完美的雕塑连系起来，不过这是一个运动着的雕塑，是充满青春活力的现代美女。在体育运动方面，我也算涉猎很广：田径、拳击、游泳、登山、射击，我样样都能来且有一定水平；球类运动除了高尔夫与我无缘外，其它诸如篮球、足球、羽毛球、网球、桌球、保龄球等大球、小球我都能上。文雅一点的如相棋、围棋、跳棋、桥牌之类也略知一二。总之，我是一个爱好繁杂的好动分子。在我们跑步的时候，我喜欢落在玉后面，并不是跑不赢她，主要是为了欣赏她运动着的动人身体。人体是很美好的，特别是比例协调、动作优美的人体。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经常看到校友从寝室窗口处张望我们。据说，古代奥林匹克的运动员都是luo体参赛的，可惜现在不是这样了，很美好的东西得通过衣服来想象。玉喜欢把长发束在脑后，很干净利落的样子，我特别喜欢。

时光象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从我们的生命中流逝，这令我想起了朱自清的一篇文字：《匆匆》。匆匆地，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哪个聪明的人能告诉我们，那些曾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都溜到哪里去了？据我自己了解，我是一个很自信的人，但我特别害怕分别。这种时候，一切自信都离我而去，我清楚地感觉到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令人至息的忧伤压得我喘不过气，因为我根本无法掌握摇摆不定的命运。考试结束后，我们决定到我以前的母校去玩，我有两个表弟在这个学校读书。表弟对我们的到来深表欢迎，邀了几位好友来陪我们玩，在一顿气氛热烈的自制火锅大餐之后，我们一致同意去游泳的建议。下午的阳光和我们喧哗的笑声一起散落在林间小道上，很显然，玉的美丽不仅仅只有我懂得欣赏，从表弟和他年轻的同学们眼神中我发现了这一点。看着玉与他们谈笑风生，我多少有点醋意。玉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挽着我说：“我很喜欢这所学校和你的表弟他们，他们的青春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是的，我必须承认，青春勃发的表弟他们确实让人欣赏，青春本身就令人向往，即使和爱情毫无关系。我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惭愧。踏着最后一线阳光，我们兴尽而归。入夜后，我邀请玉同游我的母校。

这是一所很美的学校，青山环抱的校园绿树成荫、幽静迷人，各种各样的花儿在夏夜里静静绽放，仿佛正在与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青春少女争芳斗艳，而我心爱的玉肯定是众多花儿中最美的几朵之一。走到操场边上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声，我知道，舞会开始了。我对玉说：“跳舞吧？”玉说：“好！”于是，我们亲热地手挽着手走向舞厅。如果把获取知识的快乐放在一边不讲，大学生活是清贫而枯燥的，这从舞厅的异常热闹中可见一斑。宽大的舞厅中象从前一样挤满了人，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总是挤满了人。只是现在的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心中有点凄楚地想：“那时候我是多么年轻啊，那些美好的时光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在柔情的萨克斯声中我轻拥着玉滑入舞池。这几年，母校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舞厅的装饰比以前好了不少，乐队的质量也有很大提高，是艺术系学生组成的现场乐队。吹萨克斯的小伙子我似曾相识，他卖命地吹奏着，感动着我们，更感动着他自己。柔情、浪漫而又略带一丝感伤的蓝调式乐曲使我很想把玉拥紧些，但我又有些顾虑，担心是否有伤风化？会不会污染了师弟、师妹们幼小的心灵？我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立即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么可笑：师弟、师妹们早就随着动人的音乐而消灭了他（她）们之间最后的距离，双人舞看起来仿佛是单人舞。从这件事我看到了青年的希望，这是一代更加开放，更加自信，更加懂得欣赏美好的青年。于是我赶紧把玉紧紧搂进怀里，我可不愿让别人小瞧了我们，无论怎么说我们也还是属于青年范畴的。玉温顺地拥抱着我，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用句现代一点的话说：很有女人味。现在的舞曲是凯利·金的《春风》，在萨克斯手深情的演绎中，我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听任自己的双腿随着音乐缓慢挪动，心中好象想了很多，想起那些我曾经过的美丽；似乎又什么也没有想，完全沉迷在玉的让人舒服的气味里，大脑一片空朦。不久，随着一声有力的男低音喊叫，强劲的迪斯科音乐把舞会推向了高[chao]，在刺眼的疯狂晃动的激光灯下我和玉尽情地放松着自己，象青春年少的小同学们一样，自由欢快地扭动着身体，活力四射。我一边狂舞一边欣赏面前的玉，她健美的身体随着乐声有节奏地抖动着，匀称的身体结构和协调的动作与震耳的打击乐交相辉映，令我陶醉。大约11点钟左右舞会结束了，我俩走出了舞厅。皎洁的月光铺满了本该是暗夜的校园，给人一种恍若白昼的错觉，慢步在校园的小道上，玉说：“今夜真有点黑白颠倒啊，太亮了，象白天一样。”我无声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轻说：“不仅是黑白颠倒，我简直是神魂颠倒了。”玉转头看着我，眼中有一种深情的温柔传递过来，我轻抚着玉的肩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树阴替我们遮掩了身影，草丛中的虫呜掩盖了我们逐渐急促的呼吸。手牵手，谈着情，说着爱，我们踱到了一块林间草坪，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12：00了。这里是没有路灯的，四周除了如华的月光之外，什么也没有。宁静的夏夜的田野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声，那是另一场我们不了解的兴高采烈的舞会吧？我想，于是就联想起王子与灰姑娘这些童话来。其实，现在的我想起那时候也觉得象一个童话，一个美妙的童话，似乎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似乎又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当时应该是这样的，我俩并排躺在草坪上，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中，月光是不会被污染的，她从古至今都是那样美丽动人，她还会这样一直美丽下去。“今月曾经照古人”，是啊，月光从来没有变，而滔滔人事却飞快地变迁着，留也留不住，这些想法让我心里产生出淡淡的忧伤。我侧身对玉说：“玉，我想和你做爱。”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轻轻放下了眼帘······（以下省略1000字）。似乎一写到做爱，就会出现“省略、删除”这类字眼，其实，并不是下面会有什么惊人之举（真的，我根本就不相信谁能写出什么惊人之举来），而是为了遵循传统美德，这多少有点象我们在影视厅常看到的“少儿不宜”这类善意提醒的意思。但用“少儿不宜”来要求全部读者、各种各样不同文化层次的读者，显然是可笑的。这件事王小波比我谈得更清楚，读者可以看看他的杂文。

如水的月光从遥远的天际流淌过来，一直流淌到玉如白玉一般白嫩光滑的肌肤上，同时流淌在这冰凉肌肤上的还有我的手。手告诉我，这是一个成熟的、美丽的女人，运用我的触觉、嗅觉和视觉，我怀着满腔真诚的爱意和感激享受和欣赏着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玉犹如湿润的大地承受着月光的普照一般，尽情地拥抱着我火热的激情，当我的手穿过她乌黑长发那一刻，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我背上的肌肤，毫无预兆，欢乐与痛苦交织的极限突然来临，无法克制的呻吟漫过了无数蛙声和虫鸣。在近乎痉挛的紧张过后的完全松驰中，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让属于你的花儿尽情绽放，然后凋谢。这时，我发现了一件意外的事，令我非常感动，但却不愿写出来，我想这大约属于隐私行列，作家也有隐私，对吧？这件事让我明白，这个女人是多么爱我。夜已经很深了，寒意阵阵袭来，促使我们放弃了露宿的打算，回到表弟的寝室，门开着，一个人也没有，大概今夜狂欢的不只是青蛙和我们。我们进屋上床一觉睡到大天亮。

早晨出发时，表弟坏笑着叫玉“嫂子”，玉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我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我想，表弟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建议先送玉回家然后自己再走，玉同意了。她家离这座城市不太远，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这是一个显得有些破败的工厂，规模不注，但一眼就给人不景气的感觉，联想到国有企业的普遍亏损和国个职工的艰难生存状态，我心里有些难受。在此之前我听说过不少国企职工生活非常困难，还一直不太相信，但来到这里后，我相信了。为什么呢？玉带我在厂区散步，通过她的介绍我认识了一些工人，这些人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自尊心极强。他们多数是“三线建设”时来到贵州的，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北方人血统，生性耿直，心地善良。这些人的前辈当然也包括他们，几十年风风雨雨，为建设祖国、为保家卫国备战来到这个地方并扎根于此。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并且他们的儿女仍然继续着这种贡献和牺牲，为国家的建设他们确实做到了：“献了青春献一生，献了一生献儿孙。”当然国家也曾给了他们良好的待遇。正是这种长时间的较周围老百姓高得多的生产条件和生活待遇，使他们普遍形成了极强的自尊心和依赖性。而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来临，国企面临的巨大冲击使其职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长期发不出工资的国有企业比比皆是，而这些企业中成千上万的职工除了少数有门路、头脑灵活、胆子大、能力强的人抢先找到了生活出路之外，大多数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贫困，不少人更陷入了绝对贫困之中。而多年形成的高度自尊又令他们无法开口求助，而且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于是传出了有人活活饿死的传闻。当然，这只是传闻。

玉的父母都是北方人，已经退休，对人和气，很讲礼节。她的弟弟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目前正处于半失业状态，我想玉的健美身材与遗传也有些关系。我和玉的家人都很谈得来，我心里想，假如我与玉结为夫妻的话一定会很幸福。然而，我知道我不能和玉结婚，因为，这时在我家中正有另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等我回去和她结婚。这个女人名叫芳，是我父母之命的未婚妻，我这样说并不是想为自己辩护或掩饰什么，事实如此，并且我对芳已有感情和承诺。我这人有个特点，言出必行。

夜色降临了，月亮象一只白色的妖精一样从独眼中射出惨白的光，这光有种极深的凄清和悲凉的意味，犹如我此刻的心境。我眷恋的思绪如游魂一般围绕在玉的身边不肯离去，而我的身躯却不得不离开心爱的人去履行他的社会责任。意识与身体的分离使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以后我履行繁多的社会职责的日子里，偶尔会突然陷入呆滞状态，双目无光地盯着一个地方。公司的同事或朋友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苦笑着无言以对，这种时候大多数是因为玉走进了了这具行尸走肉中而令我复活了。不变的月亮可以作证，我是多么热爱这个女人啊！我的心将跟随着她，无论她在哪里。

在这个临别伤感的夏夜里，玉向我展示了她的人生画面：一个在和睦的工人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子，天知聪明，心地善良，温柔可爱，美丽动人，很有教养，秀外慧中的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那时厂里的一枝最美丽的花儿。中学毕业后进入了总厂的技校，同样是校花一级的青春少女，可想而知追求她的男生是很多的。那时候，玉是总厂艺术团的主要演员之一，天赋加上训练以及无数次的演出，使她得到了良好的艺术养成与修为，青春在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中流逝，后来，玉嫁给了一个狂热的追求者。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但也还聪明，而且非常喜欢玉，用了无数方法终于把玉娶到手。美女怕缠，而且在那样一个很封闭的工厂里，玉也没有多大选择余地。婚姻在结束了玉少女时代的同时也结束了很多其它东西，她成了一个贤妻良母，在日益艰难的大环境下他们维持着一个幸福的家。然而，命运常常在你没有作好一点准备的时候发生巨变，玉的先生在厂外做生意，找了点钱，有了外遇，在痛苦的挣扎后，玉与先生分手了。当从几年的婚姻美梦中清醒之后，玉感到了自己的不值得，她不愿意就这样混下去。于是，她开始重新拿起久违的书本，决心重塑一个自我，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本科学历即将完成。这时她遇到了我。

几个小时的倾述中，玉不只一次泪湿素妆，我能理解这种心情，那是一个天份很高的女人对青春的留念和对残酷多变命运的无奈与抗争，那是一个不愿麻木沉沦的并不坚强的灵魂在向冰冷的现实反抗。我是多么想告诉她我愿意和她永远融合在一起，携手走向灿烂的明天。然而，我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以及很多我无法掌控的东西使我难表真意、难吐真情，我清楚地认识到，我和她都不是命运的对手，我们的爱就在今天，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而我又不能向她撒谎，我从不对我爱的女人说谎。我只能轻抚着她的肩头说：“玉，我爱你。”我也告诉了玉我即将成婚的事，看得出她很难受，她看着我，很久没有说一句话。最后玉轻抚着我的脸对我说：“结婚的时候通知我，我想去祝福你。”

第二天，迎着晨光我告别了玉，车就要开了，玉握着我的手说：“相聚的欢乐总是抽象而浅薄，而离别的痛苦却总是具体而深刻。”据说美女都是空洞的，但我想，玉是一个懂得人生真意的美女，她不空洞。这样的美女已经很少见了，但我却不得不和这难得的缘份说再见，真可惜。我默默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身体，看到了那颗因为受伤而更加美丽的心灵。然后轻轻松开了她温软的手，车开了。我在心里念叨着：“再见，我亲爱的玉。”很久没有的疼痛的感觉象深不可测的海浪一样奔涌而来，淹没了我的心。

关于“掌握命运”这一说法，我以为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面对冰冷的现实，软弱的人性使我们根本没有多大选择余地。我的婚事如期举行。在临近大喜之时，我给玉去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并邀请她来参加婚礼，玉在电话中祝福我并告诉我她不能前来了，因为她已经去了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

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一生大约和“等待”这两个字极有缘份，我似乎总是在等待。有的等待在望眼欲穿之后仍然杳如黄鹤，象一首歌所唱的那样：“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只有我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而另一些等待是有结果的：玉来信告诉我她在南方的情况。那是一个酷热而美丽的海滨城市，辽阔无垠的大海抚慰着离乡游子的心，热浪中的城市充满了更热的生存竞争。看着玉秀丽的字迹，我读到了她离乡背井的无奈和投身新生活的兴奋，读到了她想家的辛酸和对新环境的由衷的喜爱，读到了她对亲人的思念、牵挂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很理解并感激玉，通过她的双眼我看到和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因为玉的缘故，我对这座陌生的城市也产生了好感。

时光在等待中缓慢地向前流去，再见玉时已经是1995年的夏天。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半躺在寝室的床上，随手翻看着一本杂志，上面有余光中的诗，是关于隔海思念的，写得缠绵而忧伤。“hi”,一声轻呼传来，那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啊。我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门开着，玉站在门口，黑色的紧身恤衫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配上一双平跟皮凉鞋，黑黑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从脸庞两侧泻落肩头，一脸青春亮丽的微笑。真美，我心中赞叹。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我一把丢掉书本鱼跃而起，冲过去把迎上来的玉紧拥在怀里，长长的热吻使我们都缓不过气来，我感到舌头隐隐作痛。间息的时候，我对玉说：“我们这一吻大概可以参加吉尼斯世界纪录评比了吧？”玉用秀气的指头点着我的头说：“这脑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老是胡思乱想。”因久别重逢而勃发的激情如夏日雨后的阳光一样不可阻挡地笼罩着我们，湿润而灼热。只要不下雨，我们每天都去游泳，那是一条学校后面不远的小溪。从学校的后门出发，穿过茂密的人工林，踏着松软的黄土地上堆积很厚的松针，看着不时出现的大小不一而不知名的蘑菇以及跳跃其间的长尾巴灰松鼠，让人心旷神怡。偶尔会有成熟的松果掉在头上，吓你一大跳，随之是一阵放肆的大笑，结果把松鼠吓了一大跳。大自然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丢掉面具放肆地大笑，我想。很快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布依族村子，那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小村子啊，石头垒成的墙，石板铺盖的屋顶，青石块铺就的院坝上晒着黄玉米、红辣椒，大小不一的石块铺筑的年代久远的小路仿佛在象人们述说着遥远的过去，整个村子如同一本古老的石头记录的历史，让人浮想连篇。小路上不时有身着布依族服饰的小孩或老人赶着牛慢慢地走过，悠扬的山歌不时从茂密的竹林深处若有若无地传来······　村子边上的一棵参天古木是指向小溪的路标，穿过布依村子我们就能到达一条小溪，以前我们来过。长年不断的溪水把水底的岩石冲刷得非常光滑，由于溪流的落差很大，湍激的水流把这个地方冲击出了一个大坑，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小游泳池。

生命历程中有一些片段，在当时看来，似乎很寻常、很不起眼，但随着岁月流水般地滑过，不容分辨地带走了一切，繁华飘零、尘埃落定，一些细微的片段却在不经意间慢慢浮上心海，以其恬淡而清新的温情抚慰我日渐疲倦的心灵，就象沉入箱底的上等绸缎，历久弥新。我看到的这丛野百合就是如此。

如前所述，我们学校的后面是一个布依族村寨，是一个完全由石头组成的世界，石头砌墙、石片盖顶、石块铺地、石头院坝、石块小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舒服得很。寨子里有树，不多，基本上都是年龄很老的古树。人走在寨子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仿佛如我们久违而梦想的精神家园，既陌生又熟悉。有雨的时候，尤其如此。寨子的周围，是整齐划一的稻田，以前来的时候记得还是青青的，现在已是黄灿灿的一大片，一直延伸出去接上了远山的绿。阡陌纵横，乱走一气，我们并不需要认识路，因为田埂都是相通的。贪婪地呼吸着充满乡土气息的空气，里面有淡淡的发孝的牛屎的味道，并不难闻。到了小溪边上，我们坐下看那水。非常洁净，旁若无人哗哗地流淌着，如奔路喧闹的孩子。两边有生形古怪的大石头和小块小块的野草，近水的芦苇随风飘摇。农田到这里被小溪切割开来，就如金黄色的彩绘被一刀划开，多少有些令人沮丧。但另一方面，因了这条小溪，这里却得以顽强地保持着原生态，仿佛人为沙漠里的自然绿洲。在我们这样一个原始农耕文明深远厚重的国家，要发现这样的绿洲已经不太容易了，即使是在我们贵州这样相对落后的地方。人类发展的负作用实在是太大了。一念及此，一丝淡淡的忧伤萦绕于心，不肯离去。

视线从水波荡漾的河面上抬起，我看到了一座高高的小桥横跨过小河，注意一看，其实那不是桥，而是一个石头砌的渡漕。这东西在乡间原不稀奇，稻田需要水，渡漕是不可少的。但我在这渡漕上却发现了一样十分稀奇的东西：一丛纯白色的巨大的野百合花。首先，这花能生长在这地方本身就是个奇迹，石头砌的渡漕上面积本就不大，又要通水，泥土就更少，这花差不多就是生长在石缝中，难得长成那么大一丛。更稀奇的是，那丛野百合枝叶的繁茂与丰厚，花朵的庞大与娇艳，都超出我的经验甚至想象，西斜的阳光穿过绿叶白花，在遥远蓝天的映衬下，野百合是真正的空谷佳人。我素喜花草，看到过很多种类和颜色的百合花，但都没有这一丛野百合动人。渡漕离地至少也有两、三米高，我是够不上那花儿的，况且我也并不真想去攀摘她。其实就算我费点心力把她摘下来送给玉，我们又能多得到点什么呢？答案是否定的。于是我们就站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抬着头温柔地欣赏着半空中那近乎透明的美丽。

十三年后的今天回忆起这个画面，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从客观角度看，我和玉也只是两个生命现象而已，与那永远不再的野百合一样。但这有什么值得忧伤的呢？我们活过、我们爱过、我们微笑过、我们痛哭过，就如野百合曾开过、曾谢过、曾鲜艳过、曾枯萎过，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或许，这野百合，只有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被那时的我和玉撞见，才得以构成那样一个美丽的生命片段。在那个时候，有谁能阻拦我、玉和野百合在一起呢？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我们的相遇，这就是很难得、很幸福的事了。而那个片段就这样静静地沉入了我记忆的箱底。　

娇艳的阳光热情地抚慰着这片土地也抚慰着我们，汗水已经出来了，赶紧换上泳装（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周围几平方公里之内根本看不到一个人），玉首先跃入水中，我则坐在岸边的岩石上从容地欣赏着“美女入浴图”。不过，这可不杨贵妃似的娇弱女子入温泉浴，水流很急，玉正在水中逆流而上，奋力向前，她优美的身姿在清澈的水中一览无余，让我有点魂不守舍。我想，在都是美女的前提下，我比较喜欢健康型的美女。“源，快下来！”玉大声喊着，我从发呆状态中醒过来，立即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出我所料，山间的水是如此冰冷，让人有点受不了。但我喜欢这种感觉，说实话，我本质上是一个讨厌一成不变的人，新奇的具有刺激性的东西很能吸引我。我久久地停留在水下，感受着湍急的水流在身体周围奔涌，舒服极了！当我从水中浮起时，看到玉正斜躺在岩石上享受着急流的冲撞，飞珠碎玉般的浪花在她的身上和身边飞越，玉就象一条美丽的鱼。真美啊，我心赞叹。可惜我不是摄影师，不留摄下这个美丽的片刻。但不要紧，我可以当一个渔夫，立即去捕捉这条美人鱼。从小在水中泡大的我水性很好，一口气潜水五六十米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于是我再次轻轻潜入水中，在水里睁着眼睛游到玉的身下，轻抚着她光滑冰凉的肌肤，轻吻着这美人鱼柔软的鳞，再慢慢把头浮出水面温柔地吻着她的唇。紧紧贴着美人鱼水中轻轻扭动的身体，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冲动。玉显然感觉到了，我们完全松驰身心尽情地拥吻着，岩石缝中的野百合静静地看着我们在水中进行高难度的热身运动······和以前不一样，我们没有出汗，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任何人也不可能出汗。当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与暮归的老黄牛一起心满意足地向学校走去。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是一件遗憾的事情。这使很多与玉在一起时的细节随着时光的逃走而变得模糊。所幸，一些珍贵的景象如同胶片一样已经永不褪色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相聚的时光随着玉她们考试的结束而结束了，玉又要离开我前往遥远的南方。临别前夜，我们彻夜长谈，玉告诉我，她在那边又有了一个男朋友，是一位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优秀男士，玉说她被他所吸引，并且这位先生也很迷恋她。玉说她很爱我，无法忘记我，和他在一起时常常会想起我，就如和我在一起时常会想起他一样。我很理解玉的感受，我不是不会吃醋，而是我能理解，因为我有过类似的感受。其实，我一向认为一个人完全可能在不同时期甚至同一个时期爱上两个或者更多的情人。我赞同这样一个观点：人的精神容量是不一样的，一个精神内涵较大的人，就象一座房屋一样，有比较大的空间。而爱他（她）的人，或他（她）爱的人，可能在精神空间上没有他那么大。那么，当小空间的情人因为爱而住进他（她）的大房间时，就会留下很大的空间，这就在情感上留下了他同时爱上别人的可能。因为那多余的空间就在那里空着。玉对我说：“如果你在我身边，我是不会爱上别人的，因为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相信她所说，同时对她也心存感激，毕竟她没有忘记我们的感情。同时我很高兴玉是一个精神空间比较大的人，这一点我们真的很象。这一夜我们谈了很多很多，既作为情人，又作为朋友。半夜时分，下起了小雨，淅淅漓漓的雨声让人感到莫名的凄楚，如同我们临别的心情。

天亮了，太阳照往常一样升起，但我们却又要分开了。我坚持要送玉去机场，一是为了节约钱，二是主要想和玉多呆一会儿，我们太不容易见一次面了，就算多看到对方一分钟也弥足珍贵。所以我们不怕麻烦，我们乘大巴又换乘中巴去机场。然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当轰鸣的客机从机场上飘过时，我手摇恤衫在机场旁边的草坪上跟随飞机跑着，不知道玉是否能看见？悲伤的我声嘶力竭地唱着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欢笑悲伤全都会失去······”一瞬间，令人绝望的孤独感控制了我的灵魂。是啊！无论我们多么留念和不舍，那些生命中动人的场景都将会离我们而去。

以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玉偶尔的来信或电话才让我的内心死水微澜。玉的来信我都保存着，我把这些信看作我生命的一部分，很宝贵的一部分，毕竟我真正爱过的人并不多。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动，我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明显地加快了，毕竟现在我是这个公司的副总了。加上时空的间隔，我和玉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但这并没有使我们之间的情感受损，相反，每当偶尔联系的时候，我总感到内心世界激情奔流难以遏止。其实，我们现在的关系更象是知心朋友，情人的成份已经占得很少了。每次联系的时候，除了开头和结尾会表达彼此的爱意和思念外，我们的话题更多涉及更广阔的人生问题。我们坦诚地向对方表述自己对人生的看法，谈体验、谈奋斗、谈艰辛、谈无奈、谈悲哀、谈家庭、谈未来······，最后就开诚布公地谈各自的感情生活，在我们之间大概已没有“隐私”这一概念存在了。我们都相信这样一种说法：“爱是进入对方人格深处的唯一方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和玉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情人”而上升到“精神伴侣”的高度，除了对对方的爱与思念，我们没有别的需求，我们甚至十年不见一面也同样深爱着对方，我为此深感自豪。当然，也因为客观条件决定我们确实很难在一起。我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和玉今后的路都还很长。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我们都将各自奋力走下去，在物质上我们彼此可能很难为对方做点什么，但是，作为一种精神上的后方，我心爱的女人如果需要痛哭一场的话，我不会吝啬我的并不太结实的肩膀。我想，玉对我也一样。说实话，有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难免有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哭泣的渴望，但当你真正想哭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你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可靠的肩膀。

最后一次与玉相聚是在1996年7月，随着毕业考试的来临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分别。感觉到分别脚步的不断逼近，我们本能地更加相互依恋。这天晚饭后我们循例出去散步，不过这次我们没有走校园中的小道，而是出了大门向学校对面的一个小山坡走去。这是一个长满了青草的小山坡，坡度很缓，茂盛的青草发出绿油油的光，象一块巨大的绿地毯一样呈弧形铺展出去。很好的牧草，我想。不过现在却看不到一只牛马羊，大约都已经回家了吧。缓步走到草坡的顶部，置身于　落日亲吻下的草地中央，玉和我都情不自禁地有些兴奋。我们畅饮着略带农家气息的田野上吹过来的新鲜空气，观赏着近处的稻田，远处的群山以及更远处的红太阳。落日稳稳地坐在遥远山峰之上，仿佛一位诡异的魔术师，娴熟地运用它的光刀随意地雕刻着晚霞的形状和色泽，晚霞随着落日位置的改变不断呈现出各种难以言表的绚丽。当火红的落日即将坠入地平线时，周围的云霞突然全部变成了血一样的沉重的红，就象落日的血全部流进了它们的身体一样，这种绝美的景色，如同动人的女子一样，一生也不会遇到几个，我只能叹为观止。正当我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时，玉从我身后抱住了我，感受着玉柔软的身体传过来的体温，感受着她在微风中飘动的发丝以及她那熟悉的味道，我想，我是多么深刻地爱着这个女人啊！我象自言自语似的慢慢地向她倾述我对她的爱，我希望能与她共度此生，无论去天涯海角，无论贫或富，不管苦与乐，我只愿与她携手同行······我说了很多很多，玉默默地听着。从她变化的呼吸和拥抱我的力度改变中，我感到了她内心的波澜。玉对我说，她很感激我同时她也很爱我，她也希望我们能够相爱相伴一生。但是，现实不允许我们梦幻成真。她谈到了我所处的社会环境，谈到了我的父母家庭，谈到了我的妻子女儿······最后，她谈到了我的理想抱负。玉很了解我，她太了解我了。有时我想，这也是真爱的悲哀。对我而言，理想或者说功成名就的欲望，才是挡在我们之间的巨石。我的父母都从政多年，从小我就受到家庭的要求，希望我能在政界有所作为。同时由于我有少数民族血缘，使我能够更深切地感受到“政治”的重要。随着我身体和思想的不断成长，对权力和通过权力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的渴望使我的事业目标锁定在政界，这已经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众所周知，政界的复杂和艰辛在中国是无与伦比的，有人作了这样一种比较：日本是一流的人才在经商，二流的人才在从政；中国正好相反，是一流的人才在从政，二流的人才在经商。从政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在中国，这么多优秀人才想当官，可想而知其竞争之激烈。坦率的说，我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之路上并没有得到家庭的多大帮助，我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去竞争，就我自身比较而言，我通过长时间的不懈努力也取得了一定进展，而正当曙光在前之时却要为爱情而改变人生的航向，这对我是非常残酷的，很不公平。玉告诉我，她爱我，希望我活得更好，希望我活出自己应有的最大价值，希望我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面对这样一位女性，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暗暗在心底发誓，我一定要倾尽全力实现我的奋斗目标。这样，即使我们将来都老去之时，玉仍然能够骄傲地说，她曾经爱过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后来我终于还是离开了政界，归根到底还是吃了总想实现公平正义的大亏，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老实说，学经济的人经商，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作为同学，这是我给玉的留言。一个人一生中要遇到另一个与之心心相印、真心相爱的人，其实是很难的。有这样一种说法，大意是，造物主在造人时，最开始是把人造成雌雄同体的。后来，造物主因为人类犯了罪，为了惩罚人类而把人分成两半，这就有了男人和女人。然后，上帝把他和她分别撒向人间，这样，为了寻找到自身的另一半，就注定了无数男人和女人将在苦苦追寻中渡过一生。设想一下，全世界有六十多亿人，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是多么困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概率为零。然而，尽管如此困难人们却仍然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在人世间追寻着自己的另一半，我想，这是因为爱的力量，这是因为要求完整的力量。所以，没有爱与奋斗，不想走向完整，人生又有多大意义呢？毕竟人不是猪，不会因为吃饱睡足了就能满意，人还有更高要求。所以我在玉的留言簿上又加了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我送给玉的人生赠言一共有两条，一条给情人，一条给朋友。同时，我把那张我一个人听了四年的《叶塞尼娅》放在留言簿中。我想，玉是懂我的，这就够了。

宋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