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劳改战线上的一位平凡的子弟中学女教师胡笑萍同志在上海逝世了。噩耗传来,她的亲人、战友、同窗、学生陷入了深深的怀念之中。
春节过后,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来到她家,拜访和她共同生活过15个春秋的伴侣胡昌期。
在堆满书籍的房间里,静悄悄地,再也听不到女主人轻言细语的谈笑声。唯有一幅披着黑纱的遗象,胡笑萍同志英姿飒爽、目含微笑凝视着我。
“她是一个热心人,”胡昌期这样开始和我的谈话——
一个犯人的妙龄妻子怀抱牙牙学语的婴儿,冒着严寒从泰和县来探监。到达农场,天已傍晚;人地生疏,身无分文。远道而来的探监者徘徊街口,一筹莫展。是胡笑萍微笑着把她接回家,食宿款待。罪犯的家属往往受人歧视,这是一种不能容忍的偏见。罪犯固然令人憎恨,但其绝大多数也是应该挽救的对象。胡笑萍说得好:“我是个教师,有责任塑造优良的灵魂,也有责任矫正扭曲的心灵。”
“她是个有主见的人,”胡昌期继续着他的谈话——
学校安排她监护寄宿女生,这是一桩责任重大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学校没有围墙,曾发生过蒙面歹徒深夜窜入女生宿舍作案之事。有人无可奈何地说:“这是农场保卫科的职责,学校无能为力。”胡笑萍不这么看,她和校领导研究制定了严密的防范措施:宿舍装配铁门,按时上锁。动员青年教师组织护校队。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蒙面歹徒手持作案工具又潜入女生宿舍,护校队一声呐喊,堵住楼梯口。歹徒仓皇从二楼跃下,窜出校门不远,就被巡夜民兵抓获。
胡笑萍教育学生总是轻言细语,笑容可掬,但却有学生对她进行报复。我向胡昌期提起这段往事时,他感慨地说:“她就是这样,认准一个理就坚持不懈——”
她班上有几个学生,经常旷课,染上了不良习气。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了解,原来这几个学生常和一些年轻罪犯来往。其中有的学生家长是管教干部,这些昼夜忙碌的“特殊园丁”医治了许许多多病态的灵魂,竟无计雕琢自己亲生骨肉的心灵。有一位家长搓着双手,面有愧色地对胡笑萍说:“我把孩子交给你了。”家长的信赖,就是对教师最高的褒奖。对这些步入歧途的学生,胡笑萍除了尽良师之责外,兼负严父的重任。尽管当时这几个学生有抵触情绪,其中一个还砸了她的厨房,她也绝不放松对他们的严加管束。人心本是有情物。经过一段时间的耐心教诲,这几个学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转变,有的还写了感情真挚的悔过认错书。教育的效果,有时不一定能立竿见影,往往在若干年后才显出它的成效。
话题转到家庭生活时,胡昌期的眼睛湿润了,不无内疚地说:“她是个孝女,又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内助。”
那还是70年代的事了。胡昌期在十大队任大队管教,回家往返一次40华里。夫妻分居,生活上诸多不便和困难。胡笑萍已怀有身孕,还要照料双目失明的老母,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在身边分担她的欢乐和愁苦呀!可是丈夫难得回一次家,即便回家了也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纵然她无怨言,做丈夫的总感到愧对爱妻。他陪着笑脸向她解释:“不光是我,所有的管教干部都一样呀!”
寒暑假是这对牛郎职女鹊桥相聚的黄金日子。这年暑假,胡笑萍来到十大队,此时正值双抢大忙季节,当她目睹丈夫头顶星星上班,又头顶星星下班,更理解丈夫的工作了。她主动为工地上值班的管教干部弄饭送水,深夜帮助丈夫整理好犯人的材料,让丈夫美美地睡上一觉。胡昌期深情地说:“只有她在身边,我的生活才是充实、美满和幸福的。”
“为什么不调她到十大队呢?”我不解地问。
“她是个有个性的人,”胡昌期回答,“她丢不下学生,学生令她牵肠挂肚。”
胡笑萍就是这样一位共[chan*]党人,她至死也没有干过一件可以成名的大事,她毕生追求的仅仅是做一个合格的劳改干警子弟学校的教师。当卵巢癌已经侵蚀她的生命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仍然不是自己。她拖着软弱的脚步,坚持完成地理会考和初中升高中会考的监考阅卷工作。
有的人年届半百,才开始羞涩地向生活迈步,有的人正当盛年,就已经走完自己充实的一生。
她肩上的蓝盾是美丽的,也是质朴的。她的微笑,将永远激励着我们迈向美好的明天。(1989·4·20·原载《江西日报》副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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