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爽啊!秋天来了。这是卜秋最喜欢的季节。年年都喜欢,盼着夏天赶快过去,迎面撞着凉丝丝的秋,这对皮肤而言也无疑是一种享受。秋天是卜秋精神的酵母。每当秋风提前袭来,他都能预感到整个身心在活泼泼地萌动对生活,对一种新的生活的敏锐感触。无论是从树上翻落下来的黄叶,还是从遥远的湖泊飞来的鸟雀,都是一种联想的引子,启发他多彩缤纷的想象,似乎有一股暖流穿越变换的季节而来,注入了他宁静的思绪中,又万般地流溢而出,像秋天般的灿烂表现,又像秋天般的辉煌景象。
卜秋自称生存者。他有些叛逆,有些深沉,又讲究实际,却不是个生活中的骡子,而是无牵无挂,自由如风的崇尚精神的人。他的思想有一种彻底的精确的执着,一种完美的信念,一种始终渴求地向着人生最美的境界勇敢进发的意志。他是个始终沉醉在理想中的人,一个诗人,一个采掘语言矿石,并加以冶炼,铸造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的诚实的工人。
他极其厌恶那种有脑子的人,说他们没有心。他说那种有脑子的人就像蜘蛛一样,有一种贪婪可鄙的欲望,对任何落入他的触觉之网的东西,都表现出一种疯狂的,没有节制的占有欲。他们的感觉就像蛛丝一样,是一种捆绑的工具,一种野蛮的意志和残忍的扼杀所绞合成的虚幻而空洞的强硬命令。尽管他们个个丰衣足食,储藏室里盆满钵满,其实他们真正是一无所有,永远是一个深深陷落下去的不见底的大沟壑。
没有心,一个有脑子的人自然会成为一个热衷于掺杂使假的伪人,一个迫不及待地赶时髦的衣着光鲜的人物,一个始终渴望在风头浪尖摇摇摆摆的戏子。他不仅主动自觉地去拍政治的马屁,而且,从此遍及一切的各个领域的优胜者的马屁都是待拍的对象,恨不能自己的手是记忆金属做的,这样广泛地拍起来,被拍的对象既能感受按摩似的舒服力度,从此响屁连连,又能使自己的手不致疲劳过度,关节劳损,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
卜秋说,他的心要大过脑子。所以,脑子要求做的事,只要心否定了,那就一直枯萎着,绝不会开花结果。遵从你的心!卜秋说,在这每个角落都挤满了脑子的世界里,有心的人走的是北京长安街那样的宽阔道路,而脑子们却打定主意,不是你挤死我就是我挤死你,绝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微小可能。有的是寸土必争,寸利必夺的土族野人心理和出名要趁早,晚了就来不及了的无止境的虚荣热望。
脑子是悲剧,而心自有它喜剧的自在的独特性,卜秋说,心为脑子所压抑,矛盾重重的脑子又自己化解不开,需要心来别出心裁,所以,心是自由的主宰,是天空中的飞鸟,是一弧闪亮的彩虹,是脑子们在虚幻的梦境里才可见的事物,而绝不是其身临其境能直接感知到的,因为这种感知的能力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存在。脑子们装神弄鬼,有意飞天,可这绝不是真正的想象境界,想象应该是一种无穷的生活,是从现实生活中成倍获取的生活,绝不是想当然地挖生活的墙角,像一个贪心的土财主所做的,看见地上一块烂砖头,都要趁人不注意捡回家。
要做一个诚实而纯洁的人,卜秋说,这样的人有一颗火热的心,这种火热源于对生命的热爱和高度自信,一种在现实中纯化了的人生信仰。卜秋说,不要耻于提升生命的境界,不仅要在广度上开拓,而且要在内部深掘,永远不要在茫茫沙漠中悲观失望,而要努力寻找生命的绿洲!一个诚实的人是有福的,时光在流逝,在带走一切,可不能带走一颗诚实的心,不能消蚀纯洁的真金。只有这样的生命才能长存,一颗纯洁的心,像卡夫卡那样的心,他的全部作品只透露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可这就足以永不磨灭了。只有心才有不可度量的深度,而脑子却只能在事实的表面沉浮。
秋天来了,这是四季里卜秋最感甜蜜和精神健旺的季节。卜秋说这是他生命的季节。清明透亮的雨水从大气压的天然水桶——积雨云中压出来,向着生机无限的广袤大地注入甘甜的滋养,城市,乡村,山峦,湖泊,在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季节交响曲中渡入一种安详的宁静,一种纯净的秋的浓情,这就是秋,光明闪亮的生命之秋,它有一种无限的,包容一切的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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