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承载着多少恩恩爱爱，山路弯弯又有多少爱情的故事在那路上延伸……

——题记

一

北国的秋天似乎是来的特别的早，看着窗前飘飞的片片黄叶，她的心有了些伤感，叶落了，秋天就来了，她也老了。

她拿出枕边那张泛了黄的黑白照片，细细的端详着他的脸，轻轻的触摸着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额头。他依旧那样年轻，英俊，他依旧在对着她微笑。

“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她听到他在对她说。她淡淡的笑了笑：“等你，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那淡淡的笑容里藏了多少的心酸，多少的思念，多少的苦涩，没有人能知道。

“唉！杨帆啊，我等了你三十年了，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她用那双枯枝一样的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叹息着。

她发现自己的鬓角上又多了许多的白发。哦，老喽，真的老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是真的很希望，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他失望，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三十年啊，人怎么能不老呢，如今，外孙女都已经8岁啦，她又怎么能不老呢。

想到外孙女，她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盼盼快放学了，我的去接盼盼了。”她自言自语的说着，笑着，三十年了，她习惯了和自己对话。

她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放回原处，匆忙的披了件衣服向山下的小学走去。

二

小学校就在山脚下，离自己的家很远，她总是不放心盼盼一个人回家，每天都要接送的。唉，也许自己不该把盼盼留下来，该让孩子回到父母身边去会更好的。她理解这是女儿孝顺，怕她一个人住太孤单了，可是盼盼大了，城里的学校总是比这村里的小学好，她不能耽误孩子。

孩子们都大了，女儿也回到了她的亲妈妈那里了。女儿虽然几次劝她一起去，她也知道女儿很孝顺，可是她就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小村，一步都不能离开，她总是怕他回来找不到她。

她呆呆的望着学校，她仿佛看到了她的杨帆正在那里给孩子们上课。

“姥姥，我们回家吧。”盼盼如一只小燕子似的飞过来，拽住她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沉思。

外孙女是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如果不是盼盼在，她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也不知道日子会有多寂寞。想到要送走孩子，她的眼圈有点红。

“姥姥，你怎么了。”

“没事儿，秋天风大了点儿。”她拉着外孙女的手往回走，把孩子的小手紧紧的攥在自己枯枝似的手里，好像怕一松开孩子就不见了一样。

“姥姥，明天把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找来，我下星期一要穿的。老师说那天有个很远很远地方的一个叔叔要来我们小学的，让我们穿的干净些迎接，我就穿妈妈买的那件好不好。”盼盼叽叽喳喳的说。

“好，好。”她应着孩子，心却有走了神。

三十年了，她最初是守着女儿，现在是守着外孙女。想到女儿，她的泪就从她那干涩的眼里滚了出来。女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也是那个年代的债。

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代啊，人人都洋溢着激情，燃烧着热血，但是却上演着一幕幕生离死别。她有点不敢回想，也不愿意回想。

三十年前，也是沿着这弯弯的山路，她送走了她一生中最爱的人，也同样演绎了一场离别。

她没有想过，那次分手让她等了这么久，一等就是三十年啊。是意料之外也是命运之中的事情。也许是上天很眷顾她，在杨帆走了以后，就赐给了她一个女儿安安。

安安的父母都是来内蒙的知青，父亲是浙江的，母亲是安徽的。在允许知青返城的时候，安安的父亲就第一个走了，说好了，安顿好了就回来接安安和她母亲。岂知，不久就听说他在家乡又结婚了，安安的母亲在两年后也回安徽了，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带走安安。母亲无奈就把安安留给了她，自此安安就是她的女儿了。

五年前，安安的母亲寻来了，看到了她们的生活，就决定把她们都接去安徽。她是怎么都不会离开，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了安安夫妻去了安徽，安安却怎么都要把女儿盼盼留下来陪她。

她看着灯下熟睡的盼盼，不觉得又掉泪了，最近自己是怎么了，老了老了怎么这么爱哭了呢。

唉！还是看看那张照片吧，看着杨帆的笑脸，她也笑了。

三十年了，杨帆，你过的好吗？过的幸福吗？是不是也是儿孙满堂了。她又在自言自语了，这是她三十年的习惯了。

上海的秋天冷吗？

这里的秋天已经是很寒冷了，她还是习惯在这个季节站在门前，望着那曲曲弯弯的小路盼啊盼。明知道盼来的是一眼失望，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她希望总一天那弯弯的小路上有一个身影是与她心里思念的那个影子是重合的。三十年了，她就这么盼着，等着，守着，望着。盼到了满头白发，等的天荒也地老。

三

那是74年的秋天，杨帆做为一名知青从遥远的上海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于是他们就在那个年代相遇相知又相爱了。

她虽然是一个农村的姑娘，但是却很喜欢读书。杨帆是她的朋友，恋人，也是她的老师。白天他们在一起劳动，晚上他教她读书，写字，念诗。不管有多累，他都不厌其烦的教她。爱情就悄悄的成长在他们的心里。

她看他的衣服很单薄，就挤出休息的时间为他织了条围巾。那是她为他而学的，也是她生平的第一件织品。那里有一个姑娘的深情，那里有她深厚的爱。当她把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深深的看着她，第一次把她揽在在怀里。

那就是她的恋爱，不浪漫但是却很甜蜜。

杨帆是个文弱的书生，文文弱弱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繁重的体力劳动总是让他吃不消，她总是去帮助他。几个要好的姐妹有事无事的就取笑她，她不以为然，而杨帆每次都是脸一直红到耳根儿。

“病恹恹的，还不如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好的。”副队长李栋昌总是对杨帆嗤之以鼻，话语里总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就是比你强，你也就是一身的力气，却没有大脑。”每次她都为杨帆辩护。

“行，行，好妹子，他强，他强，还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李栋昌虽然对杨帆没有好脸色，但是对她却是百依百顺的。

后来，还是她托人帮忙把杨帆调到村上那所小学去教学的，那样杨帆就不那么累了。

四

很多的知青都回城了，杨帆几次都有回去的机会，可是他都偷偷的放弃了。他不想离开她，他也知道带她回上海那是不可能的，甭说政策不允许，就是父母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为了她，他宁愿留在这个荒僻的小山村。

聪明的她又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呢，她在犹豫也在彷徨，这时候杨帆的姐姐来了。姐姐说母亲为杨帆的事情病倒了，无论如何要让他回去一次，他们的事情回去之后再解决。那一天她看见杨帆哭了，她的心也流泪了。

姐姐哭着对她说：“好妹妹，你就放了杨帆吧，你瞧他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回到上海他就可以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你就那么忍心看他窝在这个小村子里一辈子吗？你就劝劝他回去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放了杨帆，她也哭了，没有回答姐姐，可是她的心犹豫了。是啊，她不能那么自私的把他留在身边，那样她也许会一生不安心的。可是她又是那么的渴望与他携手白头，她是那么的爱他，他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没有他又叫她怎么活。

放了他，放了他，她的头快要裂了，她的心也碎了。

在那个落叶飘零的秋天，她还是流着泪把他送上了回上海的车。

一路上，山路蜿蜒，秋叶零落。几声孤雁凄鸣，几丝秋风寒冷。她藏了伤，藏了痛，把淡淡的微笑给他，祝他一路平安。

她为他围上亲手织的围巾，叮嘱他注意身体。他留给她一张他的照片，说如果想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他说：“等母亲的病好些了，我就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拥的那么紧，她又一次看到他流泪了。

“柳叶，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他在车上挥着手喊。

她流着泪咬住下唇只会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就那样分别了，这一别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几个这样的三十年。杨帆，她的杨帆你在哪里，三十年里，你几次听到这样深情的呼唤，三十年里你天天在她的梦里，她有没有也在你的梦里出现过。

也许，他早就忘了她了，她也会时时的这么想。她不怪他，那不是他的错，他们的爱情也只不过是那个年代里众多爱情悲剧里的一个。

五

星期一的上午，村里来了什么大人物了，很多的村民都去了小学校。她不想去，她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听说好像就是去年捐钱建小学的那个年轻人，还说好像要在乡里投资建厂呢。

盼盼一早就穿了新衣服上学去了，家里就又剩下她一个人了。每当这个时候陪她的就是那张发黄的照片，她也习惯了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三十年前，在哪里她可以看到她心中的那个想念的影子。

……

“姥姥，咱家来客人了。”咦，这不是盼盼的声音吗。坏了，今天怎么忘记接盼盼了，她一边自责，一边向外走去。

这时候，盼盼口中的客人们已经进了小院了。走在前面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三十几岁，斯斯文文的，他一手牵着盼盼，一手提着个包裹。后面的是盼盼的班主任，还有校长和村里的干部。

她愣住了，怎么看那个年轻人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也有点怕了，是不是盼盼在学校惹了什么祸了吧，怎么班主任和校长都来了呢。

“您就是柳叶阿姨吧。”那个年轻人看到她就放开了盼盼，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有点儿湿润了。

她木呐的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哦，我太激动了。”年轻人见她吃惊才知道自己忘了介绍了。就说：“阿姨，我叫思蒙，是从上海来的，杨帆是我的舅舅，我就是受他之托来看您的。”

杨帆，这是三十年来她第一次听到杨帆的消息。她有点儿激动，亲切的拉着年轻人的手，说话都有点儿颤抖了：“他是你舅舅，那他现在还好吗？”

思蒙迟疑了，看着眼前的老人，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还是村长打破了沉默，“别都站在这儿了，快到屋里再说吧。”

六

思蒙搀扶着她进屋，让她坐在炕沿儿上。然后，他一脸沉重的打开手里的那个包裹。里面是一条围巾，一本书，还有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围巾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送给杨帆的，书好像是一本很新的书，至于那个盒子她见了，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

“阿姨，这些都是舅舅让我带来的。这条围巾是舅舅一直带在身边的，我知道这是您送给他的。舅舅也总是讲起你们的故事。这本书是舅舅的小说《山路弯弯》，书里记录了舅舅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也记载了你们的爱情。书里还有一封信，那是舅舅写给您的。”

思蒙最后很郑重的取出了那个很精致的盒子，眼睛里却挂满了泪水。

“阿姨，这是舅舅的骨灰，他在几天前病逝了。他最后的遗愿就是嘱咐我把他的骨灰送回内蒙，他说他答应了一定会回来的，他不能再失约了……”

骨灰，骨灰，这是怎样的两个字眼儿，她怎么能承受的起这两个字，三十年了，她等回来的是这两个字，老天还真会捉弄人啊。

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了，木在那里仿佛是一座逼真的雕塑。

“阿姨，您老也别太伤心了。这么多年，舅舅的心一直就在这个小山村，一直都在您的身边。他把他的全部积蓄都让我带来重建小学，还有在这里投资建厂。他说他的家在这里，他不想家乡一直那么贫穷下去。他的根在这儿，他的爱也在这儿。舅舅一生未娶，没有儿女，这些事情就由我来做了。我的名字还是舅舅取的呢，我知道他想念这儿，想念您。”

七

柳叶：

当你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间了，你不要太伤心。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记得我，这么多年了，是我伤害了你，我不知道我的这封信是不是会又一次让你受伤，可是我真的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

我回到上海才知道母亲的病情是伪装的，为的就是让我回来。我和我的父母理论，我和他们吵，可是就是无法改变他们心里那根深蒂固的思想。

我绝望了，但是我没有放弃。我写给你的信都让姐姐给我扣了，我想偷偷的回来，可是他们好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来。

春天到了，我知道你已经等了我好几个月了，我真的很想念你。于是，一天夜里，我趁父母睡着的时候，想从二楼的阳台上悄悄的溜出去。可是我没有成功，而且还摔断了双腿，从此我的人生也就在轮椅上度过了。我也就不能去找你了，因为我再也不能照顾你，还会给你增添麻烦。

那个时候，我想过死，但是我不能。我的父母也好可怜啊，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我回上海的一年后，李栋昌来了，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的。但是我没有见他，是姐姐接待的他，我让姐姐告诉他说我已经结婚了。姐姐回来说，他把我大骂了一通，还说他说了是你瞎了眼睛看错了我，他回去后就会追求你，和你结婚让我后悔一辈子。那天，我哭了，真的哭了。不过，有他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他也是很爱你的，也许他的爱一点也不比我少，你们会幸福的，你能幸福也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柳叶，你们过的好吗？栋昌大哥对你好吗？

我没有了双脚，但是我生活的还是可以的，我每天都坐在轮椅上写书。稿费就够我生活的了，我最后的一本小说《山路弯弯》是我在病床上写完的。老天对我真的有点不公平，没有双腿，又患上了胃癌。我的时间不多了，好在我的心里还有你在，这样我就感到很温暖了。我把那本书让思蒙带给你，那里面是我们的影子，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我们毕竟相爱过。

我还是选择了回到那个小山村，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回去的，只是回去的有点晚了。最后，请求你和栋昌大哥就把我埋在那个山梁上吧。能看着那片曾经给过我满满回忆的村落，我也就安心了。

柳叶，我想说的话还很多，但是我没有力气了。

不要哭，对我笑一次吧，毕竟我回家了。

爱你的杨帆绝笔

她捧着那封信一遍又一遍的看，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又笑了。杨帆啊，你真的很傻，我又怎么会嫁给栋昌呢。在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

她依旧是在那里自言自语，习惯了，早就习惯了这样子和他的对话。

八

深秋的天气更加的冷了，风卷起地上那几片枯黄的落叶呜咽着，山梁冷的在颤抖。她披上衣服，围上那条围巾蹒跚的向那座新坟走去。

她要去看看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寂寞。

她佝偻着身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三十年一样，她蹒跚在秋风里，蹒跚在那弯弯的山路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