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回乡下老家,看到老宅子前面的那片白杨被锯掉了,只剩下贴近地皮的树墩。树是邻居的,人家有权处置,可是我对这片白杨的记忆却是属于我的。
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老家刚刚开始土地承包,生产队里有片近二百亩的苹果园被生产队长以二百块钱私自化为己有。没几年时间,队长凭着这片果园富的冒油,而老百姓却在贫困线上挣扎。
有一年暑假,我从果园旁边经过,看到每棵树上都挂满了苹果,果园四周被密密的花椒树围着,里面几只高大的狼狗正吃着鱼和肉,这可是我们百姓过年过节时买了给孩子们吃的呀!
于是,我气愤地来到队长家里理论:“你为什么把集体的果园占为己有?”
“哈哈,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敢和我这样说话?”他非常傲慢地说。
“你应该把它分给每家每户!”我瞪着眼睛也不甘示弱。
“分给每家每户?你去问问哪个敢要?”他恶狠狠地说。
“你别狂,我要到法院去告你!”我理直气壮地说。
“哈哈,笑话?我上面有的是人,你去告呀。”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我把去队长家的事告诉了父亲,他非常生气地对我说:“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事干什么呢?你学习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啊。”
“我就是看不贯,你们受苦受累受贫,而队长家的狗吃的都比咱百姓们不知道好多少倍,这世道合理吗?”我感到非常委屈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窗外起风了,风纠集着缕缕雨丝。
我站立窗前,揉一下愤怒的眼睛,窗外是一副怎样的画卷噢,风雨弥漫处,柔弱的庄稼,纤细的小草,无一不在风中起伏,显出任风摆布的无可奈何之势。然而,不远处的白杨却也动摇,我感动异常的悲哀,茅盾先生不是为白杨还写过礼赞吗?平日里,它们钢的筋骨,挺拔的身躯曾令我敬慕,给了我抗拒邪恶,知难而上的胆识和勇气。可是,在这风雨里,他们竟也扭曲了高贵的头颅,把手臂曲向一旁就象束手就擒的样子,就连那伟岸的躯干也晃来晃去了……。不必再欣赏了,这已经足够了!
我已出离愤怒,离开窗户,进入到如同暗室般的房间,希望不再听到和看到窗外的一切。然而,呼啸的狂风不停地钻入耳孔,俯首听命的白杨总在眼前晃动。
噢,原来世上的一切都这样啊,哪仅是墙上草随风倒呢?呜呼,“吾与熟归?”
哎,我对大同世界理想在此时此刻被碰的头破血流了,内心感觉从未有过的压抑。
后来,父亲和其他人经常悄悄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显得特别神秘,由于当时我的心情很糟糕,也懒的去问。再后来,他们中的不少人受到不名身份人的殴打。父亲继续出去,不过更加小心了,有时很晚才回到家里。
暑假快开学的时候,队长撤职被公安局的警车带走了,那片果园真的分给了各家各户,我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笑着说没你小孩子的事。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狂风平息后,留下了一片萧杀的景象。庄稼、小草仍蜷伏着身子,白杨已恢复了挺拔,只是脸侧向一边,垂着泪,不,是汗、是血!
我眼睛一亮,不禁为不久前对父亲的质问愧疚起来。
说庄稼、小草的柔弱,白杨的挺拔那都是相对的,而狂风却是集众邪恶的暴君,他企图想让所有被他蹂躏的人们对他俯手贴耳。然而,庄稼、小草和白杨虽然身体被扭曲了,但都不曾心服,不是吗?他们一刻也没停止拼命抵抗,那纷落的残枝碎叶便可为证。他们的确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被深深的误解,但却捍卫了不容侮辱的尊严。白杨啊,你原来是在风风雨雨中铸就出硬而不乏柔韧的男子汗的脊梁啊!
我在内心深情地呼唤着:白杨!白杨!我也在深深的忏悔。起初,我憎恨他们服首和随风摆动,难道就让他们高贵的头笔直得挺着,就等着狂风无情地摧残吗?指责他们缩在一起,难道就让他们四分五裂地伸出宝贵的手臂等着一个个被无情的撕掉吗?是呀,只要骨子里那颗正直、善良、坚忍不拔的种子不变质霉烂,暂时的、表面的屈服又有何不可呢?
想着多年以前那段记忆犹新的往事,望着眼前被锯掉的白杨树,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来,抚摸着那一道道清晰的年轮,似乎听到了他们与血雨腥风拼命撕杀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他们带者硝烟的味道英雄般的凯旋。
哎,白杨树真的被锯掉了,它的树墩可能很快就被挖出来当烧柴变成灰烬,但是,白杨那高傲的挺拔的英姿在我心中永远不会倒下!
2007年10月19日写于曲阜实验中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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