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38度的天气热得令人心烦意乱。烦人的家事、“公事”，让人好像是火上加油，难以忍受，彻夜难眠。这一来，心脏本来不好的古稀之我，不得不踏进老年康复医院，进行药物治疗，求个心理平静。不知不觉中，我竞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和老人们相处，对我而言，绝不止是吃药、打针，而觉得观察他（她）们生活状况，那才是最有意义的一桩事。

长沙市第一社会福利院，在繁华的芙蓉路涂家冲，有4、104、105、115、123、134、150、803、804、901、902……等多条公交车停靠，交通方便。环境也十分优雅，在建的23层老年公寓，将更为它增添光彩。可以说，这是省内第一家、最好的社会福利院。院内分立“颐沁园”、“颐养园”、“颐乐园”三个老年疗养场所。我写了一首藏头诗，就是对它的歌颂：

颐年盛世遍黄花，沁透人心我自夸。

养老无忧添美景，乐悠多趣恋新家。

园中恰有安居屋，福里犹来韵味茶。

窝是妪翁团聚处，也求天下映红霞。

从规格上来说，福利院有全套的医务人员和医疗设施。所以，就又加了一个“长沙老年康复医院”的名称，分设有三个病室。

这里常年住有约5~600个老人、病人，每天总有一些老人入院，也不断有人走了。大家已经有了经验，每听到鞭炮声，就知道有一个老人走了。客观点说，隔三差五的、甚至每天都有鞭炮声，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必竞这个老人聚集处，可以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天死去，这是无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啊。

那天，我听到鞭炮声，特地走近看看。一个老妇穿着黑色寿衣，唯有那双寿鞋底是白色的，正对着我躺在停尸间。她的亲属正在燃烧纸钱，火苗很高，一阵风，吹得纸钱灰腾空而起。信迷信的人说：阴魂将钱收走了。这就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死人。

我住在三楼二病室。这天上午，医生查房刚过，一阵哭声传来，我出来一看，是11床的沈爹爹病危。他是一个60岁的老头，中风卧床多年，形同僵尸。医生抢救后对他妻子说：走了。她没了主张，只顾哭。病友都来劝慰：“他解脱了，你也解脱了。不要哭了。”我到病房一看，死者双目睁开，嘴张着，双腿弯着。我对她说：“你快去摸他的眼皮，让他闭眼；摸他的嘴唇，让他合上嘴。要把腿拉直。冷了就难搞哪。”她听了我的话，就一边哭，一边摸，死者的眼皮、嘴唇就合上了。唯有那双腿很难拉直。

其他走了的人，我都不在场。只有一个是农历七月十三走的，我对遗属说：“他走的日子好，迟一天就不好了。”我是以迷信的说法，七月十五阴府鬼门关了，死者就变成游魂了。他回答说：“是的。”

以后，我对走的人，就再不关心了。我觉得还是去关注活着的老人有意义些。

整体上可以这么说，老人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重病在身，算是风独残年，朝不保夕。有的神志不清，卧床不起，只能机械性的吞食；有的坐在轮椅上，歪头斜眼，反复用手做同一个动作；有的甚至赤luo走来走去；有一个85岁的周娭毑，不能说话，只是日夜不停地叫着“呃”。这些老人们生活完全靠家人或保姆护理。拉屎拉尿、洗澡这类事，就根本不再有男女、老少避羞的问题了，护理人员当众拿着尿壶接尿，甚至有亲生女儿为父亲洗澡，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啦。

这就是说，这些老人承受着老病的折磨，内心自有许多不可言状的痛苦！他（她）们只是维持生命而已，算是老有所养、老有所医罢了，怎么说也不是安度晚年啊。

另有一部分老人，他（她）们不仅生活可以自理，而且依然衣冠楚楚，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有的甚至是老当益壮，精神百倍。

就我自己而言，别人说：“你没病的样子”。的确如此，表面看，我行动自如，根本没什么病。其实，我从头到脚，一身的病一一神经衰弱、脑动脉硬化、白内瘴、肺气肿、白癜风、心脏病、腰椎外伤、疝气、前列腺肥大、痔疮、踝骨外伤……只是有一些老年养身罢了。住院期间，我还能为邻床病人接屎尿、扶他洗澡、帮他洗漱、教他练口语、读诗词、念儿歌，哪里像个病人呢。从年龄来说，我只70岁，算年轻的，其他老人人的小弟弟呢。

在这里养老人，有的住一个单间，就如自家的小屋子。白天，有的在阅览室看书报、下棋，有的围一桌，漫不经心地筑长城；有的就看看电视。

还有自发组织唱歌的。我也到那里去学唱《请到我们北京来》（是一个60岁彭先生为迎接奥运会填的词）、《外婆的澎湖湾》、《小城故事》、《龙的传人》、《伟大的国家伟大的党》等歌曲。大家欢乐有趣，心情欢畅。弹风琴教唱的叫洪老师，负责召集的是陈娭毑。参加唱歌年纪最大的彭老师，96岁了，还是一头黑发，拄杖自行，不需别人搀扶。坐我旁边的叫张皇甫，80岁，他就是著名歌唱家张也的叔叔哩。故我又作诗曰

福利院中处处春，深秋金菊沁温馨。

古稀耄耋期颐者，此地琴声奏福音。

有一天，我向一个打太极拳的老人请教。他叫周光亮，85岁，他练太极拳、气功多年，头发全青，手劲有力。他护理瘫痪老伴十余年，仍在医院坚持练书法、绘画，8月28日，他在福利院大厅举办人人书画展。我为所感，就写了一首藏头诗《祝周老先生个人展》送他：

祝贺声声响大厅，周年一秩果真丰。

老来不辍新书画，先辈留传好作风。

生者当知情足贵，个家犹记意纯清。

人人学习周公志，展翅高飞胜大鹏。

还有一个黄老师，79岁。她没参加唱歌，但她常去弹风琴。那天我听入了神，就凑过去打招呼。她就滔滔不绝说这说那，讲到人老了，要有个“一二三四五要”的。我觉得很有趣味。隔了一日，我再去找她，她拿出纸，让我记下那个“一二三四五要”来：一要以健康为中心；二要潇洒点、糊涂点；三要忘记年龄、忘记病、忘记恩怨；四要有个老窝、有个老底、有个老伴、有个老友；五要吊一吊、笑一笑、跳一跳、俏一俏、聊一聊。这就是老人自己总结的生活经典。

此外，老年人还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心。平时，常有青年志愿者前来献爱心。中秋节那天，院里给每个老人、病人发月饼；湖南经视频道著名节目主持人仇晓、刘胖子等也来慰问；还有几个外国友人到每个房间向老人、病人用汉语说声：“中秋节好！”激起大家一片欣喜。

重阳节，也是中国的老年节。这天，初冬的阳光，像人间的温暖一样，让人一身热呼呼的。第一师范青年志愿者协会等诸多团体来院进行慰问表演、赠送礼包。老人们坐了一院子，他（她）们被表演逗乐了，一阵阵掌声、笑声，响彻整个大院。

院社工部的小周见我喜欢写点文字，约我写首重阳诗。我没推辞，就以现实写道：

九九重阳今又是，妪翁相聚乐融融。

夕阳谁不夸它美，敬老三颐不老松。

这就是老人们的幸福，这真叫老有所养，安度晚年啊！

在这个节日，我为自己高兴，也为其他老人祝福。特写此文以资纪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