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严厉的人，看着他那一双鼓得大大的，似牛眼一般的眼睛，就让人畏惧接近。他是那种让人看不出心里想什么，或者是怎样个态度的人。

所以，直到现在，作为父女，我们都没有坐下来亲密地聊过天。印象中只有他瞪得大大的眼和板着的脸。我甚至不知道他心中是不是有我这个女儿，是不是爱我这个女儿。

小时候，10岁之前。爸爸每天都回家。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弟弟比我小五岁，整天都是哭啊闹啊，倒是给家里增添了几分热闹。妈妈和奶奶做包产地，爸爸在市场里面卖鱼。我家是村里吃得做好的，顿顿都有新鲜菜；我和弟弟是孩子中穿得最干净，最整齐的。爸爸很爱说话，嘴唇很薄。人家都说他是吃八方的人，很威风。威风不威风，我没见识过。但我是不敢和他说话的，除了有事找他，我才会同他讲话，而且声音都放得很低。

可是，我爱我爸。血浓于水的亲情使然吧。每次吃饭的时候，爸爸坐上方位，我坐下方位。我喜欢听他讲话，放下筷子听他讲话。不插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听着。等他喝完酒，要盛饭的时候。刚放下酒杯，我就嗖地站起来，绕一大圈，跑去给他盛饭。慢慢地，爸爸就会习惯性地把碗递给我。我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灶边，踮起脚尖，把碗盛得满满的。

他回家脱下鞋子，我也会拿来帮他擦掉边缘的泥或者拿到屋前的水田洗洗。等他找来穿的时候，问妈妈什么时候洗的，妈妈摇摇头。我便在旁边偷笑。我喜欢帮爸爸做事。记事起，我都有帮他洗袜子，洗鞋子，盛饭，端凳子。没有任何人的安排和吩咐。

10岁之后，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在妈妈没找到新的归宿之前，我还是住在家里。可是，我的家完全变了。奶奶逝世了，妈妈走了，却来了个小妈。我手足无措。原本熟悉的家突然变得好陌生。我看到爸爸每天回来后，不再侃侃而谈，不再把鞋子放在门边。他自己洗鞋、洗袜。爸爸是奶奶30多岁才生的小儿子，虽然穷，从小娇生惯养，很少做家务。第一次看到爸爸蹲在门口洗袜子。他是用手背搓的。我想过去帮忙，可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吃饭的时候，爸爸还是会习惯地把碗递给我。我不再欢欢喜喜地接过碗了。但我还是会给他盛得满满的。

后来，我被妈妈接走了。一走就是七、八年。第一年爸爸过生日，我回去。还没到家，便一边走一边叫他。那是我第一次敢这样大声的叫他。爸爸听到我的声音，立马出来接我。我看到他边走边用手抹眼睛。爸爸是爱我的，想我的啊！那天我坐在爸爸旁边，他给我夹菜，谈笑风生；我给他盛饭，其乐融融。因为学习忙，我也没怎么回家；妈妈结婚了，也不准我经常回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给爸爸盛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现在，我又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深圳。本来我和爸爸的就很少说话，没有太多语言，除了逢年过节或者爸爸的生日，电话都很少打。每次打电话最多四句话：

“爸爸，节日（生日）快乐！”

“嗯”

“爸爸，身体好吗？”

“还行！”

“爸爸，生意怎样？”

“过得去。”

“爸爸，我，我有点事。那，那我挂了？”

“要得。”

每次挂下电话，我都会哭一场。思念啊，挂牵啊，无论他是怎样的人，他做过什么，终究是我的爸呀！

去年，弟弟手术，我回去照顾。在车上，爸爸不停地打电话。“到哪里了？没事吧？”从第一天打到第二天，就这两个问题。到成都后，我就告诉他别大了，很快就到。他停了没两个小时，又打过来了，重复着“到哪里了？没事吧？”

下车都晚上12点过了。那时是秋天，家里都穿毛衣了。门口有个水库，风很大。爸爸和弟弟打着手电筒站在水库边的公路上等我。弟弟刚接过我的行李，我忍了一路的泪终于流出来了。我看了看爸爸，他连忙转过身：走回去，饭给你热着，老子都还没吃。我那精明如鼠的爸爸，都说好要11点左右我才能到，他竟怕车子开快了，我早到没人接，饿着肚子站在寒风中等了我至少五六个小时！

回到家，弟弟把饭端给我。我急忙想去帮爸爸盛饭。他看着我伸出去的手，笑笑，把碗递给了弟弟……吃完饭，爸爸问了我一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事情，便去睡觉了。我一个人躲在厚厚的被窝里却冷得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亏欠我。就算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啊。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他和妈妈无法生活，留一个空壳给我也是一样的伤害，一样的难过啊？

就算我辍学打工，我也没怨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啊。他一个人要养活4个，妈妈和继父又生了个小儿子，都有自己的无奈与无能为力啊！我永远都记得，爸爸听到我要退学的消息时，气得两手发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唉！

一别又是一年，工作还在原地踏步，自学法律至少还要两年才能考完。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家？才能再次接过爸爸微笑着递过来的碗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