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我最爱玩的,是画画:在一张纸上滴上点黑黑的墨汁,几口吹下去,然后拿狼毫笔蘸上红墨水点染点染,就是我的墨梅图。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我滴上墨水,刚低头下去,对面一股风过来,墨汁就在我脸上开了花。睁开眼,面前是软软那张笑得很欠揍的脸。越到后来,我去洗脸的次数越多,到最后,发展到我只要拿出单页的a4纸,前面立马就有一个掉头过来的脑袋做好准备搁我对面。
班级里有很多次位置大调动,可软软一直是我的前桌。所以她颇有资本,一回头就说,真不知道你修了几辈子才修到的福分。我看着她,你这叫阴魂不散。她指着我的鼻子,文科班的人,连词语也不会用,什么“阴魂不散”,这叫“友谊长存”。
软软好动,自习课上那些为她运送乱七八糟的字句的纸飞机,没有少为她争来做值日生的“美差”。有一次,一架被她写上“如果撞上你,证明你是猪”的飞机,准确无误地降落到来检查纪律的教导主任的衣领里,扣了五分量化分不说,那天晚自习,全班同学陪着软软在操场站了三个小时。如果不是看在苦苦求情的班主任的份上,那次软软还得在全校大会上作检讨。
那时候,幸好“成绩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总排全级前几名的软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不然,十个软软也不够去补她捅的那些娄子。
每天上午做完课间操,软软就飞快地冲到收发室领信,几十个班级,天天她第一。一边往回走,一边撕邮票(她只撕我信上的),回来后,温柔地告诉我,我比班主任手快,没有让他收缴到信,所以这些邮票都得给我。不过软软最高兴的,是看到有我的汇款单,扯着嗓子叫着我的名字,然后有节奏地重复着,稿费,稿费。她那夸张到几乎让全校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让人恨不得直接掐住脖子把她灭口算了。
此时想想,那时能真正分享这些的朋友,还真找不到几个,特别是女生。软软也和别的朋友一样闹着请客,不过她从不以单子上的金额作要求,十五块时她要一袋巧克力豆,三五百时她要的还是一袋巧克力豆。
她在我面前一粒一粒地慢慢吃,一粒能吃上个三四分钟,一边吃一边笑。吃到我看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抬头感叹,这胜利果实来得不容易,要不你也吃一口。每次,软软都要拿一粒埋进教学楼后面的花盆里,紫罗兰下面,菊花下面,仙人掌下面……她往一串红下埋的时候,定的下一个目标是月季,不过这个目标,她没有实现。因为等我买下一袋巧克力豆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那辆翻进水库的车里坐了十五个人,死了两个,软软和她的弟弟,我见过那个小男生,和软软一样机灵古怪。软软的死,对学校的唯一影响是让每个人缴了五块六毛钱,请了市里所谓的专家来学校讲了一天逃生之类的知识。初中部高中部的几千人坐在操场上,听着主[xi]台上那帮人拿软软当反面教材。他们不说那是交通事故,也不说那个水库那么大那么深,更不说车里其他逃到岸上的人的绝情,只说软软。
全世界都是对的,只有软软一个人错了,能言善辩的软软第一次那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那么不公平的事,谁叫她不能站起来为自己辩护呢?
我的前面很快就有人坐了,全级的名次自然也立马更新,班主任也少了和稀泥的机会,我们班上的信班长每三天去领一次,我第一次知道我信上的邮票以普通图案的居多……
学校为了七十校庆,把那些瓦花盆全换成了白瓷的那种,再排列个图案出来的时候,我彻底找不到我和软软曾经埋过巧克力豆的花。所幸的是,自己在那里再也没有拿过能为软软买巧克力豆的汇款单。
记得软软有次缠着我,问一加五等于几。我说,等于六。她又问,二加四等于几。我说,等于六。她接着问,三加三等于几。我说,还是等于六。她继续问我,四加二等于几。我说,等……于……六。
她看着不耐烦的我笑,又问,五加一等于几。我说,你再问我,我非得打你。
过了一会,她不怕死地转过来,你现在告诉我一种蔬菜的名字。
我说,菠萝。
她死死地瞪着我,同学,你们家的菠萝是蔬菜吗?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这个测试,上面说,百分之九十八的人最后的回答都是大白菜。突然我就想笑。再后来,也有人和我玩这个游戏,我都耐心做完,最后告诉别人的答案,都是“大白菜”。因为现在,没有那个要摘下我头来看看构造的软软,至于“菠萝是不是蔬菜”这种孩子气的问题,也早就不会有谁来追究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游戏,我和一个朋友,在很早以前一起玩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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