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意外地停滞在新奥机场。地面温度27度,飘着小雨。雨中葱绿宜人,半小时转眼即逝,继续北上,习惯回望,记取一些短暂陌生的画面。走走停停,风景不断,总有些风景不经意地保存下来,偶在无人角落回放,给一成不变的日子些许微澜。这也是旅行的好处之一。
较之去年的夏天,脚步轻盈了许多。那个夏天,一个人滞留双流机场,在微凉的风中,拿着相机漫无目的地瞎走,于不起眼处觅二株丹桂,绵长香气渐平复焦灼心情,淡化与九寨失之交臂的懊恼,暂时丢开无法应对的惊慌。也算是难忘的风景吧。那是个我喜欢的城市,会不定期地“回去”。再回首,风景犹在,心境已转,偶尔翻看的旧日情怀是否依旧?
此行的终点是天津,是我定期要回去的城市。三年过去,天津变化不小。这里,寻不到南方城市悠闲的味道,常年干燥,少些温润的灵动的韵致。当先生提议我们回来时,断然拒绝,固执地坚守不过长江的观点。生在九省通衢之地,南方人说我是北方人,北方人认定我是南方人,除了故乡,呆在哪儿都有点尴尬。从八字格局来看,我倒是个适合在北方大展鸿图之人,先生反倒宜居南地或东南方。回去,成全先生的孝道,顺应我的八字格局。不回去,顾全先生事业的发展,放弃开拓自己的新天地。自已也闹不明白,不肯回去的原因,是安于现状还是墨守成规,抑或是害怕从零开始?回与不回,最终的选择权真的在我的手中?生性疏懒,既无远虑亦不思近忧,一切顺其自然。或者,把最终的决定权扔给先生,让他先我之忧而忧,后我之乐而乐吧。
说不上为何不喜欢这座城市,就像许多人或事儿,明明心里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却总是表现得那么适时那么应景儿,回头想想,凭什么呀?!末了,终究还得跟着大家,就这么一条路走到底,生怕就此掉了队。看到什么,接受什么,丢弃什么,决定权在已吗?也努力过,奋斗过,坚持过,到头来还是觉得两手空空,想要的一件也没能留在手上。想着想着,心里就莫明地一阵没着落的慌,一阵紧似一阵,待要细究,那阵慌反倒自已先溜了,徒剩下自已对着说不上的怅惘,继续坠入下一个无奈。心境却总能回复到最初的平衡状态,虽偶有牢骚却总能自我调整,没有溺爱的或者明显的喜好,人云亦云,也懒得深思,随大流吧。乏了,觉得活着忒没劲儿,累了,指桑骂槐泄不满,倦了,心想且这般赖活着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到中年的心境了?
独处时,扪心自问:内心总该有一些守望、等待或坚持吧?深究的结果只能让自已头痛加剧。更多的时候,心情就象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亦或东边日出西边雨,就在手边眼前,偏生抓不牢,说不贴切,堵在心里,没个着落。这不,这阴晴不定的心情又被我归罪于这闷热的天气了。
大热天的,最怕去超市购物,人山人海,左转右转就没见着激起自已购买欲望的东西,推着车,跟着人流转了一大圈子,结帐时却发现购物车里堆满了一大堆“垃圾”。心想这大热天的,谁有时间耗在这些零碎的细节上呀,一次备齐了,放家里备着多方便,于是买单走人,心里全没一点快乐。小时候,别说是推上这一车食品,就是买上二分钱的糖一毛钱的饼干,早就一走三蹦开心忘形了。迫不及待咽下去后,根本没尝着味儿,就似那八戒后悔没吃出人参果的味儿一样后悔——咋就没能悠着点吃呢。那高兴劲儿,那甜美,难忘啊。回头见跟在身后的儿子嘟着嘴不停地抱怨:这破地方这破吃的!心里就直叹气。碰上心情差点,心里头的邪火呀就蹭蹭地往上窜。物质越丰盛,人就越难有满足感,更谈不上享受简单物质所带来的质朴的欢娱。
缺少了来自物质方面的欢娱,人一天比一天迟钝。迟钝的我却还是适应不了北方的饮食。习惯粤菜原汁原味的清淡后,浓香咸腻的北方菜实难下咽。只好每天准备一大碗白开水,一边用水洗洗一边吃,倒象足了北方人吃涮羊肉的模样。先生怕我与儿子水土不服,买了几箱矿泉水,只许我们喝瓶装水,说是不用换水土。儿子倒是活蹦乱跳的,唯有我上吐下泻续写水土不服的顽症。婆婆年事已高,偏又性子刚烈,刚愎自用。原计划去北京与发小m相聚,却被老人家斜着眼愣是丢过一句话给否了,怆得我心里一阵的慌——闷痛。
我是不会跟她计较什么的。闷闷地滞留在乡下,并不十分地怪她。她是不懂得什么叫发小的,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渴望见到分开十几年的发小的心情。m在单位忙着3c论证,她是负责人,实在抽不出空来天津。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郁闷至极。只好抱着电话说了又说,唯独不敢定下见面的日子。没着落的明天,不在我的掌握之中。
没着落的还有大学的旧友。临行前,托了深圳的同学四处打探她的行踪,试图与她联系上。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若不出国,应该还留在天津。陷在车流中,出神地盯着来往的人流,怅恼不已。此时的她,会在哪一条街上行走?她是否偶尔会想起我呢?并不爱吃桂发祥十八街麻花,但每回多少尝上一点,算是对一段友情的纪念。记得大一寒假刚开学不久,某个阴冷的午后,同宿舍的几个在抢吃她带来的麻花,我赖在被窝里不愿动,继续装睡。她出声了,让其他人小声点,别吵醒我,同时告诫她们一定要给我预留一大块。我躲在被窝里兀自感动,尽管我不爱吃这油腻的食物,但她的心意让我心里觉得很暖。后来,我们果真成了朋友,谁也没有提及此事。有些情感,源自一些寻常的关心,虽非炽烈,然悠久绵长,耐人回味。有缘相知一场,别后亦彼此惦记,纵使无缘再聚,旧情足堪回首珍藏。道一声珍重,祝一声平安,我的旧友!
也许为了让我有朝一日主动回归,四姐夫特意开车带我们去看天津新貌。去了趟杨柳青,看了看石家大院、天塔以及银河广场、水上乐园。我始终戴着墨镜拿着相机,不动声色,边走边拍。看似随意,内心却固守着对人对物最初的印象。数码时代,简便快捷,想拍就拍,不好就删,一张卡足够存贮一个夏天。可我这个老大不小的人,时常怀念用120相机拍黑白相片的岁月。较之时尚轻巧的数码相机,父亲的那个海鸥120相机又笨又重,算得上古董了。当年,酷爱摄影的父亲,在家里自建了一个小暗房。我和哥哥抢着为他当助手,比谁冲晒的相片好。放好底片和相纸,按亮曝光灯,心里默数几秒,放入显影盆中,看着人影一点一点地在水中显露,然后凭感觉和经验适时取出放入定影盆中放几分钟,最后晾干、烘干、裁剪,一张照片就算完成了。记忆深处那盏昏红的灯,愈久愈亮,红成天边西沉的落日,夜夜点染一段无忧的往事。那些曾经的无忧的点滴,再也无法企及。
旅游,更多的是自找罪受。走走停停,你必须忍受忽冷忽热的折磨。儿子只懂得空调的好,体会不到我与m小时候,大夏天结伴骑自行车玩耍的快乐。虽满头大汗,但那浑身畅快的淋漓,无拘无束的痛快劲,妙不可言。说白了,自已也蜕化成了空调房中一株缺水的植物,艰难地在不断的回望中寻找水源,寻找内心真正渴求拥有的感觉。安于人工加湿、加香、降温的空间,最终令各种感官集体钝化。于是,不停地出走,眼里却再也没有风景;不停地吃,嘴里却品不出好滋味。腻味了饭局、聚会,厌倦了看电视、看报,一个劲地鼓捣着让物质丰富再丰富,心里反倒更空更乏。拚命想抓牢渐褪色的老照片,愈心急却发现老照片正在自已手中加速风化。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没着落的慌。慌乱中,给自已找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都怪这恼人的天气。怪来怪去,只有怪这老天爷最稳妥,它绝不跟你争,不与你吵,且由着你的性子胡乱陷害。老天爷那胸怀、那境界,岂是凡人能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人少了,多得是如我这般没事尽往老天身上撒气之人。
回程,再度停留新奥机场。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回只能称作停留而非停滞了。头一遭还会抱怨,第二回就理所当然了。人就是这么快地适应了外界的变化。这一次天气不错,无雨。后在飞机上得知前一天这里遭暴雨突袭,机场一片狼籍。回到自已的家,才知道我们飞离天津后一个小时左右,天津跟着砸下一场少见的倾盆暴雨。回家的第二天,我所在的城市又逢雷电雨加热带气流。这么一比较,突然觉得很幸福。因为我随手掐算的这个返程日子,竟是穿插在这几日风雨雷电当中的绝对宜出行的好日子嘛。于是,这大半个夏天没着落的心,好歹安稳下来。剩下的事儿,就交由先生去全权打点,我接着安逸吧。
这个夏天,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来来往往,好象没有停留的借口。有些地方可以回去,然而你丢下的时光,却再也无法倒流了。岁月中太多的不可预见及偶然,推动着我们走向一个又一个未知的必然。既如此,何须过度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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