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哲第一次注意到于美的时候，四月的阳光正冷峻的撒在操场上。高二的学生做完了课间操正往操场的门口涌。

云梦哲走在人流之中，他听见周围女生唧唧喳喳的谈笑声，感到自己伸腿甩臂都失去了自如。他怕碰在女生身上，让别人笑他的好色。他走着心情却越来越糟了。广播操做到第三节后，他看见邻班的刘庆滑稽的动作，他便忘记了心中的不快，还龇牙咧嘴的笑刘庆。而现在他走在人流中将要随着他们走出操场大门了，他却感到一点意思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意思，像他来到操场上做操，做完了又这样挤着回去，都没有意思。他怕被班上的张美丽看到，她只要看他，他就觉得不舒服。他用一张小纸条写上：我喜欢你，送给张美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从他那样做了到现在他都不自在，他的眼里，张美丽看了纸条后也没有自在过。云梦哲想摆脱这种困境，张美丽的表现已经证明他的表白失败了，既然失败了，他想变成个自由的人，但他并不清楚他该怎么去做。

他刚要踏出操场的大门，操场大门是带着轮子，可以东西滑动的。他的左脚已经出去，右脚就要出去的时候，前面便发出了女生毫不提防的尖叫声。他看见俯身在地上的一个瘦小的背，一头齐脖子的短发一致的往下摆去。他看见女生回过脸来，一双特别的大眼睛，一张很白的脸上已经漫出了红晕。云梦哲站着不动，他知道有许多人正在看他。他的确有扶起女生的想法，但那女生已经自己站起来。她的脚好象已经受了伤，她试探着走起来。云梦哲也移动着小步子，待到女生跨出大步时，他也就正常行走起来。他一直跟着女生，他似乎觉得她那一双眼睛里溢出了埋怨，那埋怨是针对他的。他猜测女生可能搞错了，他根本没有碰到她，他在后面走着什么都没做，她自己便倒了。他走在女生后面有些激动，他不时的调整着步子，以免女生突然慢下来时，他会撞在她身上。他就一直跟着，看见女生进了隔壁十五班的门，他最终也没有说：“不是我推的。”

第三节课下了，云梦哲站在门厅口休息。他的同学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调戏人家女生了？”他就想起了那个女生，他毫无表情的说：“我什么都没有做，她自己倒的。”他看了看，北面的门厅口，那里有几对男女喧哗的厉害。

第四节课上，他有些无聊的听着课。他对讲台上那个瘦高个的英语老师讲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冒。他从来没有学好过英语，他也没有学好的决心。他看着课文走神，想起了刘庆滑稽的举止，还有昨天读到的小说里的一个情节。他的眼睛里又出现几个英语句子，他刚知道其中一句的汉语意思，他就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他朝窗外看着，宣传栏的背面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见一个女老师走过他所看的斜前方的视野里。他想到了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女老师的快乐，他看见阳光照在教学楼的墙壁的高处，他想到微微吹动的风应该是温暖的。这一点，他认为女老师也感觉到了。“朝外面看的那个，你出去看好了！”英语老师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惊战，他低下头无地自容起来。

他每天都不怎么快乐，在班上他表现的沉默寡言，到了宿舍就不同了。他在宿舍里能跟同学热火朝天的探讨些事情，国际新闻，体育赛事。他的同学喜欢谈论班里的女生，他们往往在晚上熄灯后开始谈论，他们躺在床上说着某某某的身材，谁和谁是一对儿。几天来，他的同学都在谈论十五班里的一个女孩。有的说她的身材不错，有的反驳说她那就是一根秆子。有的说她的脸是典型的娃娃脸，他就觉得他们说的这个女生他似乎见过。有的又反驳，娃娃脸有什么好看的，她太小巧了，就跟只麻雀一样。云梦哲又云里雾里了。靠门口的那个同学问他：“你知道她吗？云梦哲。”“我不知道。”云梦哲说。

他的同学对十五班的那名女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晚上谈论了，白天就要看看，有没有说的那样好看。他们中间知道的那个总是站在一堆人的前面，等那女生走过了，就悄悄的说：“就是她呀。”他们宿舍里基本上都知道了，就运梦哲还不知道。最先知道的那个就觉得过意不去，他拉着云梦哲来到十五班门口，把云梦哲推在前面，云梦哲就看见十五班课间里的杂乱无章，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人就一直说“看到了吗？”云梦哲就不断的说没有。后面的就有点急了，“怎么会没有，坐最北靠着墙的这个，在第一排。”他便随着指令看过去，刚好那里坐着的女生抬起头来，他看见了一双特别漂亮的大眼睛。他发现他想要看的女孩就是那天在眼前歪倒的那个，她的眼睛的确像是洋娃娃的。他被吓了一跳，退出来，他看到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暖，像是认出他来。他嘴里像含了蜜，越发的甜美起来，他踏着上课的铃声跑进了教室。

云梦哲意识到这真是太特别的巧合了。后来，他发现跟那个女孩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了，他都把它们认为是甜蜜的巧合。有一天他就碰见了她四次；一次是在早晨的食堂里，一次是课间去厕所的路上，一次是中午放学去提水的路上，后一次是晚上放学在食堂里买东西吃的时候。每一次她都看他一眼，云梦哲觉得她似乎不敢看他第二眼了，她的这种状态似乎能说明什么。他快乐极了，张美丽也悄无声息的被他摆脱掉了。他开始关注这个女孩，他在晚上回宿舍时，总是觉得夜风温暖而清爽。

夏天到了，他把这个女孩介绍给刘庆。那时候他们站在门厅口，凉爽的风吹着他们。刘庆问他觉得哪个女孩最漂亮。云梦哲说他知道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坐在十五班的第一排。刘庆去看了，他回来说还行。云梦哲说；“我喜欢她。”

高中是难找到集体轻松一下的时间的。云梦哲他们却碰到一次，他们的语文老师要在星期六下午一上课就放ｄｖｄ电影。他们的老师说：“电影叫《魂断蓝桥》，放完了，你们正好去放风。”

那天云梦哲的心情特别的好，上课前，他和刘庆又站在门厅吹风，风里有浓浓的杨树叶子的味道。他们做着弹跳游戏。手里拿根粉笔头，跳起来看谁画在墙上最高。他们玩了很多轮，云梦哲总是输。他们玩的乐此不疲，玩的哈哈大笑。在云梦哲笑着站起来时，那女生从南边走过来。她走在阳光里，风拂动起几根头发。刘庆拍着云梦哲，他似乎很兴奋。他突然说：“云梦哲想对说话。”云梦哲看见刘庆指着他，而女生已经走到眼前了。云梦哲看见女生淡红色的嘴唇，那眼睛里有莫名其妙的颜色，但是她微笑起来，微笑有眼睛开始，弥漫了整张脸。，她走了过去。云梦哲看着她的背影，她弱不禁风，走的有些摇摆，他又等了女生的回头一笑，那笑脸像是被小石子击中的清澈见底的湖。

云梦哲说：“她冲我笑了呢。”他的朋友对此反应平平。他觉得《魂断蓝桥》很精彩，因为玛拉和罗依是那样的相爱。后来，他跟着他们悲伤起来——他们是那么的相爱，却难成眷属。他看了电影却不明白这个问题了，隔壁班上的那个女生为什么不能像玛拉喜欢罗依那样喜欢他呢？

时光在流逝，云梦哲却在对隔壁班里的女生的暗暗喜欢里，觉得时间十分的漫长。九月高三全体学生到操场去看露天电影。那天晚上他才知道女孩的名字为于美。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名字，又觉得知道了没什么特别，他对这不敏感，就像他还不知道女孩是哪个小镇上的。他的学校十七个小镇的学生都有的。

放完了第一个电影《毛泽东》，第二个是《法官妈妈》。云梦哲跟他的同桌大谈中国的近代史，他们赞美毛主[xi]的伟大。待到看第二个电影的时候，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已经口干舌燥了。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穿了一件厚衣服的于美，她坐在她们班的最后，在云梦哲的西南方向。云梦哲久久的看着银幕的光打出的黑暗中的于美瘦小的低着头耳语的轮廓。他的心情跟凉风的吹拂带来的愉悦是一致的。他摸到了颗小石子，朝于美那里投过去，中的却是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另外一个女孩。云梦哲知道那个女孩，她喜欢跟他们班的几小混混在一起。他又投了一颗，这次便中了。于美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说：“谁要是在砸人，小心我对他不客气。”她的声音出奇的高。云梦哲听到旁边同学的回答另一个同学的提问，那学生说那个咋呼的女生叫于美。

十月份云梦哲到校外学习写作了。他来回在学习地点到学校的路上，对学校里的于美念念不忘。云梦哲在电影里看了许多的爱情故事，而身边的同学的爱情也给他很多天真的想象。他想到了他和于美的爱情，他认为这爱情迟早都会开始的，但开始前的日子却遥遥无期的让人厌烦和绝望。

新年快到了。云梦哲走出学习的地方的大门，他跟他的一名女同学走在一起。他向他的女同学询问于美的情况。女同学说：“她还是那样呀，昨天我还见她在洗刷间洗头了呢。她说她看你的信都麻木了，不相信有你这么个人。”云梦哲说：“她知道我是谁了吗？”女同学说：“没有告诉她你是谁，虽然她问了我好几遍。”云梦哲给于美的信就是这名女同学帮忙带到的。女同学当时接过信来就看了，她说：“你的字很漂亮。”如今的云梦哲得到这样的信息，他还是很高兴。他没有多考虑“麻木”的意思，他认为那是因为他写的感情太真挚了，她是因为激动而麻木。事实上于美看了那信便交给了他的“男友”，她是因为“男友”而麻木的，孙一看了信赞美了云梦哲的文采。路上积了厚厚的雪，都冻的梆梆响了。他在雪地上滑动起来，他的女同学学他的样子，结果歪倒在地。她向云梦哲伸手，要求把她拉起来。

云梦哲是在高三开始的那个夏天里，把他喜欢于美的事情告诉了她的女同学。她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几个“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最后说：“其实，如果你喜欢她，就追她好了。”

寒假过后，专业考试就开始了。云梦哲努力的展转在各个考场里，三月初，他回到了学校。他一边忐忑地等待考试结果，一边发现了如同埋没了很久的于美。于美没有多少的变化。三月底，他梦想要去的哪个学校的专业证书来了。他把一年多对于美的暗恋趁着胜利一小步后的喜悦，写在一封长信里，他署了名字，写下了日期：２００４年４月１号。他让刘庆帮他把信送给于美。据他在十五班考试的同学说，刘庆很奇怪的把信放在于美面前，扭捏的说：“别人给你的。”那时候下一场考试在等待着他们。他的同学还说，于美接到信后没有一点惊讶的神情，她立马就把信撕开，和她的同桌看起来。他的同学为于美的反应做出解释“她收的信太多了，连打开信的动作都那么流畅。”

高考最后的两个月，云梦哲是在焦灼不安中度过的。他知道自己去理想中的那个学校有点悬，但他又只有那个学校的专业过关证。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失败，却有很强的信心。他进入了一种用胜利后的心态看待胜利前的一切的一种境地。他的思绪日常的活跃，他反思三年的高中生活，认为是贻误了青春。他讨厌所有的老师的育人思想，他们像是被高考催眠的人，他们一切都向高考看齐。云梦哲在课上写东西讽刺他所厌恶的，他从学习写作开始就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完成了。在小说里，他描写了他所认为高中生活的样子。

教室里的后黑板上，倒记时已经到了２１天。他在那天晚上觉得自己暗恋于美的行为有很多可笑的地方。他写了一个东西，写的很伤感，语句里依然有对于美的依依不舍，但他已经决定放弃了。他把纸片折叠起来，它斜穿安静的教室，来到女同学手里。

他看见班主任进来。他的这位班主任像所有的班主任那样对学生的恋爱行为进行无情的摧残，他妖魔化那些恋爱的人，让学生们觉得恋爱是一种流氓行为。他在班上的学生学习专业之初，曾拒绝恋爱中的男女学习专业的请求。他还用一个事情警戒学了专业的学生：上一年，就有一个学生因为恋爱而失去了去山艺的机会。他强调那学生还是他的侄子。班主任进门的那刻，云梦哲没有意识到他掩藏的很好的并且已经结束的暗恋，将浮出水面，以刚刚开始的姿态折腾一番。

班主任走到那女生的桌子前，女生坐在第一排靠窗子的地方。他对女生说：“你看看田辉是不是在宿舍里？。”女生走出教室时，脚步发出闷闷的响动。班主任在女生历史课本底下拿出了那张折叠着的纸片。他看完了，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走出教室而后很快的进来。他又慢悠悠的走到云梦哲的桌子旁边，他伸出手臂，中指的指尖在云梦哲的书摞上点了点。云梦哲听到“哚哚”的声音便站起来，随班主任走出了教室。　

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云梦哲挨了一顿猛揍。班主任又用了同样的时间对云梦哲进行了思想教育。云梦哲回宿舍时，已经１１点了。第二天，班里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云梦哲跟那女生谈了恋爱，并且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班上的刘一是知道内情的，云梦哲喜欢的女生曾是他的“女朋友”，他们现在分手了，刘一曾在宿舍里描述他是怎么在空荡的教学楼里亲吻于美的。而那些对他来说早就过去了。那名女生更早的充当了刘一跟于美的牵线人的角色。那年的那天晚上她很想告诉云梦哲真相，她却没有。

２００４年６月底，云梦哲已明确的知道他丢掉了高考。他的一切梦想都破碎了，但新的追梦又开始了。

６月８号下午，云梦哲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他在疾驶的公共汽车上，看见让他灼痛无比的麦田，他看见路上带有烟火气息的人流，汽车，感到如梦方醒。但是又有无奈的痛楚和寒冷的厌倦。

他来到孙孙镇汽车站，已经有很多家长在等待儿女的归来了。他坐在装着被子的白色袋子上，盛衣服的包放在他两腿中间。他也在等待着家长的到来。

他看见从一辆刚到的车上走下来的学生重复着刚才的情形，他们忙碌了一会儿，车站上又变的安静和空旷。时间过去了一段，当云梦哲再次看向那里的时候，他看见了他所熟悉的身影。他看见了于美。

于美坐在装被子的白袋子上，她的两腿间也放着装衣服的包。她手里拿着包包的背带，无意识的摆弄着它们。她朝北面无聊的看着，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情景。她随意的朝这里看了一眼，看见了云梦哲。

云梦哲知道她是一个镇上的女孩了。他们用很短的时间就消除了邂逅的局促。于美的目光变的坦然起来，她冲云梦哲微笑了，用她孩子气十足的脸蛋儿。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了手，在彼此的微笑里，缓慢的完成了招手打招呼的动作。

２００７·１０·１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