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　贺　礼　

眼看我结婚的日子就要到了，一方面多添一口人，另一方面又可以趁机大受贺礼，爹和娘近一段时间以来，见人就喜笑颜开。　

爹和娘高兴的深层次原因，在于我有个在省城当大官的舅舅。具体不知道他担任什么职务，只感觉他是单位的一个头目。众亲戚也都知道我娘有这么一个在省城当大官的弟弟，到时候我舅舅拿个三千、五千元，我三个姑姑，两个姑奶，还有四个姐姐，她们也不能少拿呀，这几家重亲戚都这么拿，再加上其他亲戚的贺礼，少说也有两万哪！这在农村可是个了不起的数字呀！每每谈到这里，我娘都掩饰不住眼花角上的笑容，连我父亲干起活来也似乎增添了力量。　

没有日子愁坏人，有了日子不用愁，我结婚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众亲戚也陆陆续续来到。院子里两个大火炉里的煤火烧得通红，两口大锅热气腾腾，两个厨师切炒烹炸忙的不亦乐乎，帮忙的来来往往；院子外面一拉溜摆了七、八张圆桌，四个人的乐队卖力地吹奏着；还有一张方桌是专门上喜簿的，上面摆放好了笔墨和大红的喜簿。考虑到我舅舅今天一定要来，知客又安排几个小孩子到较远的路口放哨，一发现有轿车向这开来，就赶紧跑回来报告，以便鞭炮、唢呐迎接。一切都安排妥当，专候我这位省城的高官舅舅光临。　

将近11点钟，有小孩子跑过来报信：来了一辆小轿车。知客忙招呼鞭炮、唢呐迎接。一会的功夫，缓缓驶过来一辆黑色铮亮的小轿车，立刻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在这欢庆的气氛中，车门打开了，走出了我那可亲可敬的舅舅和容光焕发的舅母。舅舅今天显得特别有精神，笔挺的灰色西装，整齐的乌黑头发；舅母打扮得也十分得体，手里拎个女式坤包，亦步亦趋地跟在舅舅身后。舅舅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和熟人打招呼。知客把他领到邻居的堂屋里，让他陪今天最尊贵的客人——送亲的。　

很快新娘子的花车也到了，众人忙着卸嫁妆，拜堂仪式结束后，紧接着的一项就是上柜桌子，即收贺礼。我的三个姑姑、两个姑奶，四个姐姐，还有其他亲戚都三三两两地围在柜子周围，做出随时上帐的准备。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似乎放在裤兜里攥钱的手都冒出了汗。按我们农村的规矩，新郎的舅舅第一个上帐，然后依次是姨、姑等其他亲戚。事后听说，我姑姑家准备4000元，姑奶家准备3000元，我四个姐姐每人5000元，其他亲戚也都暗暗抬高了贺礼的数目，似乎出手少了生怕我这个舅舅看不起他们似的。　

一挂小鞭响过，我庄上的一位老者和我大姐夫开始准备收钱，老者手握毛笔，专门在大红喜簿上记贺礼；我大姐夫手里拎个大提包，专门收钱。一般来说，第一个上账的应该是结婚人的舅舅。不一会，我舅舅从邻居家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唰”的一声集中到我舅舅身上，甚至连眼球都随着我舅舅的脚步移动而转动。舅舅缓步走到柜桌前，从左胸前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版百元人民币，递给了我大姐夫，然后报一声姓名。本来我舅舅和我大姐夫相互认识，根本不须要报姓名的。　

众人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怎么，就一张！不是一摞吗？”还有的伸长了脖子，或揉了揉眼睛自信地回答：“不错，就拿一张。”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议论开来。　

“玉健他舅也太尖了，才拿一百块！”　

“就是嘛，还在省里当大官哩！”

“还没有农村人舍得哩！别丢人现眼啦！”　

“要是我真拿不出手！”

“听说玉健他姥爷、姥娘过世得早，他还是玉健他妈养活大哩来！”　

“咋不是哩，他小时候上学就住在这里。”有人肯定地说。　

“听说他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他玉健他妈供养大的。”

“这人也太没良心了！”　

“你说养活别人干啥？”　

总之，说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如果我舅舅要是听见的话，不气晕过去才怪哩。就是因为我舅舅带了个“头”，我三个姑姑、两个姑奶，还有四个姐姐，每人都只好少拿钱，其他亲戚也都相应地减少了数字，整个收入与预先估计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舅舅上帐就拿一百块钱的事，很快就象一阵风一样传到我娘耳朵里去了，她当时脸色就变了，几乎站立不稳，幸被众人扶住，被众人搀回到屋里后，蒙头大睡，连午饭都没有吃。　

午饭后，众亲戚逐渐散去，摆到院坝的自行车和摩托车也都不见了，只在地面上留下碎红纸、坏瓶盖、黑烟蒂和零乱的脚印和车轮印；只有我舅舅和舅妈没有走，他们的黑色小轿车也随着太阳光照的减弱而失去了白日的光彩。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舅舅特意把我娘从房间里扶到餐桌旁坐在上座。外面两张桌坐的是帮忙的和厨师，堂屋里只有爹、娘、舅舅、舅妈、我两个叔叔、新娘子和我共八个人。没有动筷前，我舅舅先发了话：“今天没有外人，我要和你们说几句知心话。”接下来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外甥，外甥结婚，当舅舅的能不高兴吗？按说拿一百块钱，实在拿不出手；在单位就是看一次病人少说也要拿二百块。”顿了顿，舅舅又说道：“姐姐、姐夫把我扶养大，又供养我上大学，一直到参加工作，对我恩重如山，就是爹娘在世也不过如此哟？这个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呀！”

“……前些年我就和桂丽商量好了，等我外甥结婚时，一定要表示一下心意。”说着话中间，舅妈从坤包里掏出一方红色的手帕，平放在桌面上，抖开看时，整整齐齐的三沓新版人民币，舅妈说：“这是三万元整。”大家一时看呆了，我爹、我娘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啊。舅舅接着说：“这些钱都给你们，你们也别嫌少。就这些也报答不了姐姐、姐夫对我的大恩大德——不过请你们放心，这些钱不是我贪污受的，是我和桂丽多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电灯在咝咝地发出耀眼的亮光。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　

舅舅象是在唱独角戏，又象是领导在讲话：“我早考虑好了，如果我在柜桌上拿出这么多钱，其他亲戚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他们也显得面上无光；再一个，几家重要的亲戚每家能拿个三千、五千的，你们可以多收一些贺礼，解决一时的困难；但你们想过没有，等到人家办事的时候，你们可要如数退还？姐姐、姐夫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劳动，到时候上哪弄这么多钱？还不是一样发愁？　这些钱，是我送给你们的，不要你们还的······”　

舅舅说到这里，我发现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苍老的脸颊滚滚坠落，亮晶晶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