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一定就能代表自己。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简直贯穿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一生。
例如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村里人就说“这个是谁谁的儿子”,那样,作为童年的你,就确凿无疑被你的父亲“代表”了。但是,刚长到少年的岁数,同样在村里人的嘴里,自己又能“代表”母亲了,因为那时母亲的称呼变成了“谁谁的娘”,这样看来,自己当“代表”的历史还是很长的。
后来上了学,当“代表”的机会就更多了。因为没有钱买一条红领巾自然不能站到“代表”先进行列的队伍里去,就为这个自卑了很长时间。不过,也有高兴的事,那就是自己也可以“代表”别人,例如当“课代表”,而且同时兼任算数和语文课代表,就为这两个“代表”的身份,也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再后来就开始闹革命。首先知道了地富反坏右是坏人的“代表”,刘少奇是反革命分子的“代表”,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是知识分子的“代表”,贫下中农是领导我们革命的“代表”。于是,今天反左,明天反右,到头来也没找到中间路线在哪里。于是,这天跟着这派“代表”打倒那派“代表”,明天反过来,揪了那派“代表”砸翻这派“代表”。
入团的时候,作为鼓励,老师说只要你能进入前几名,下一次的入团名额里就有你。经过努力,还真达到了这个目标。因此,就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也就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自己的政治和理想的水平,那学习的名次也“代表”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决心的大小。
不过,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幸被主[xi]接见享受一生最幸福时刻的高级“代表”。只是从后来的画面上看到了“毛主[xi]万岁”和“人民万岁”的潮水。尽管都知道谁都不可能真的“万岁”,可也很高兴自己也属于“人民”的行列,那些站在台下山呼万岁的“代表”里也一定“代表”了自己。于是有时候就幸福的想,作为人民的一员,一定也受到了主[xi]的祝福,即使不能“万岁”,也许可以富贵的。
参加工作以后,选举“代表”和当选“代表”的机会就更多了。什么某个竞赛的代表队的“代表”,什么某个政策讨论的职工“代表”,什么选举某个区的人民“代表”,什么代表组织的党“代表”……每当这样的时刻,很清楚知道自己既有选举权也有被选举权,于是就从来不肯放弃。尽管行使选举权的机会多,被人家选进而“代表”人家的机会少。而且,经常看着有些不是自己选出来的“代表”,说一些完全不能“代表”自己意愿的话,也一点不生气。――毕竟这些东西不影响眼下的工作和下月的工资收入。
工作时间长了,就感觉自己有权了。于是就能“代表”单位参加一些会议,“代表”部门签署一些文件。这份权力在行使的时候还相当荣耀,尽管有些事后麻烦。可看着自己熟悉的字体,那白纸黑字,才知道这“代表”的责任确实是不可推卸的。
可也就有一些较劲的事。例如对一件尚存争议的问题,自己可能在某些场合下说了什么意见,可如果被人写在了纸上,而且已完全不是你原来的本意,就非常生气。开始的时侯甚至为此大动干戈,非到认真澄清才肯罢休。后来慢慢经历的事多了,才知道就是十几人同时参加同一个会议,那每个人的理解也可能完全不同。这不仅体现在那些没有变成文字的个人脑海里的意念,就是变成整理下发了的正式文件也可能有着截然相反的结论。而这个结论的倾向性,或者说争论的重心,自然是和职权大小直接成正比的。如果这个概念太虚,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看一下会议桌的座次,那样就一目了然了。这么说,其实很多时候,就是你亲自参加了某个会议,亲自做了某项工作,也并不能说明你自己就真的“代表”了你,而是你屁股底下的座位才是你最根本的“代表”。
单位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和家庭比起来。在家庭里,总觉得自己是户口本上名正言顺的户主,应该可以“代表”这个家庭,可实际上却不完全如此。例如参加儿子的家长会,自己只能介绍自己是某某学生的家长,好像自己已经“代表”了自己的儿子。可回家来,儿子有儿子的意见,要穿什么衣裳,参加什么课程学习,选择什么专业方向,都有着很多争论,很多时候无法达成一致,当然咱这个家长也就不能“代表”儿子了。
由此想到,小小的三口之家,在选择“代表”的问题上尚且如此困难,就更别说这么大的社会了。您怎么能够设想,一个正在将红包揣到腰包里的医生,他怎么能代表那个哆嗦着递上红包的病人家属的利益?一个专门靠欺骗学生家长发财的高考骗子怎么能作为宣传教育公平的“代表”?一群等待房价飞涨好尽情数自己钱袋的开发商怎么能突发善心,站在了穷人“代表”的立场上,要免费收留楼下马路上的无家可归者!而那个拿着《我的奋斗》的独裁者,也喊着国家社会主义的口号,他究竟“代表”了谁!
想起那个下雪对诗的故事:“大雪纷纷落地”,“此乃皇家瑞气”,“再下三年何妨”,“放你娘的臭屁”。四句话中,每个人的身份是那么一目了然,如果谁想用其中的一个人“代表”另外的三个人去说一样的话,写一篇和谐的诗,那一定就简直是放屁了。
不过,也许会有一个超脱于一切利益之上的上帝能代表所有人。例如那个忠实记录下上述四句诗的“闲人”,至少他很忠实,没有因为秀才、官员、财主和乞丐的身份不同,而篡改他们的本意,也没有像上帝那样,只喜欢听普罗大众的赞歌,却并不为人间洒下一点公平的种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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