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风吹起的时候，故乡那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了，落进田野，落进小溪，落进草丛里。这时候的深秋里，就响起了姑姑婶婶们一个个执着扫帚扫树叶儿的声音，“唰——唰——”，这声音从故乡飘来，飘在我的耳际，让我听到了秋的声音，闻到了秋的气息和故乡的味道。

故乡多树，满山遍野都是树木和庄稼，秋天的田野是一桌丰收的盛晏，这里是包谷棒子堆，那里是土豆小山，荞麦、糜谷、大豆，还有红红的辣椒、长长的豆角，都从田野往出走，一切是那么的丰盈。那是养育人的土地，赋予农家蜜一样甜的生活。九月过后，小麦种上了，各种秋庄稼也上了场、入了仓。一场秋雨一场寒，有劲的秋风吹起来，吹来了秋凉，吹来了寒意，吹来了冬天的脚步，一片片树叶就变成了黄色，开始从树上往下飘了。

该是准备冬天煨土炕的东西了。煨土炕的东西有两种，一种就是把落叶收集起来，一种就是等到冬天地皮冻了后去铲草皮。现在因为退耕还林的政策，也因为老乡们的日子好过多了，铲草皮的不多了，但树叶还是扫的。记得小时候，姑姑婶婶们一人背一只背篓，每人拿一把用老了的扫帚，到山沟里去，到树林里去，到大自然里去，扫拾那些大树落下来的叶子。

那时候姑姑婶婶们总是天不亮就出发，去抢占有利地形，抢占树叶资源，因为那意味着一个早晨的收获。但有谁真的来得迟了，见那块地方已经被人开始扫了，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不再埋怨，不再强求，只是默默地去寻找另一块地方，故乡广阔的林源，也使她能够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盘，然后放下背篓，“唰——唰——”地扫起来，不一会儿她面前也会堆起一个“小山”来。在这深秋冬初的日子里，在这长风刮起的时候，姑姑婶婶们就这样的扫着，扫着时光，扫着秋风，拾着落叶，捡着温暖，直把岁月从秋扫到冬。在她们简单而重复的劳作里，寒风里被冻僵的手慢慢地在手心里浸出了汗，身子也热了，脸也红了；累了的时候，她们就抬头看看天，又顺手擦擦额角的汗。就在这时候，一轮红日从东方慢慢升出来，不久就冒出了山巅，照到了丛林里，照到她们的身上。在晨曦的照耀下，她们继续劳作，她们的身姿因为劳作而显得更加的令人感动。

该吃“干粮”了，故乡把早餐和午饭中间吃的一顿饭叫做“吃干粮”，也许因为是在野外大多吃干馍不喝汤而得名。大家伙儿一一招呼，姑姑婶婶们四五个凑到一起，你吃我家的玉米棒了，她吃我家的洋芋蛋，我吃她家的糜子面馍馍，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别人家的东西吃着香，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吃得香气四溢，再说些家长里短，欢欢乐乐，嘻嘻哈哈，显得热闹而充实。

小时候的我也去扫落叶，跟着姑姑去扫。但我是极贪玩的，一个早上也扫不了多少，一是因为扫起来总觉得地形不开阔，手中的武器总找不到用武之地，有劲使不上；另一个原因是性子特别急，总想一下子扫个“堆”儿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的成绩总是很差；而且天气越来越冻，我总受不了那份罪。就在埋怨声中，姑姑说那你就把扫起来的往回运吧，这份差事我倒喜欢，就一趟趟地往家里背运起树叶来。比我大五六岁的姑姑，没有读书，过早地投入了家庭劳动。她扫起落叶来很有耐心，不急不躁，专心致志，只听见扫帚撞击地面的声音非常有节奏的传来，“唰——唰——”就这样一直往下扫着，不长时间就扫一座“小山”，又是一座“小山”。再看她扫过的地方，一片落叶也没剩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真的令人佩服。看着姑姑那么有耐心地扫着，我想，扫树叶儿是急不得的，跟做学问一样，只有一扫帚接着一扫帚地去扫，不怕麻烦，坚持下去，慢慢地才能积少成多，时间一长面前也有“堆”了，有成绩了。哲学来源于劳动，也许这对我来说是最伟大的哲理，因为此后的日子里，它让我屡试屡爽，终身受用。

记得那次去姨家走亲戚，远房叔叔也去了。第二天早晨他主动提出要去扫落叶，我也跟上去了。结果到了地方，扫树叶儿的地方还有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可很奇怪的是，开始扫树叶不长时间，就只剩下一个姑娘和那位远房叔叔在那儿扫了，别的都说这里的树叶不多，到别处去了，其中姨的一个邻居顺便把我也叫走了，让我跟她们一起去。我看了看那位叔叔和那位姑娘，不明白为啥他们俩就能在这里扫到树叶，回去就向姨讨教这个问题。姨说，小孩子懂什么，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吓得我退了回来。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样的扫树叶，不是真正的扫树叶，而是在扫“对象”。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两个最后也没戏，这中间的曲直我也说不清。

此后的日子，人们继续扫着树叶，继续煨着热炕。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一天天地忙于上学、工作，再也没怎么扫过树叶，但小时候跟着姑姑扫落叶的那些日子时常让我感动，每当黄叶飘飘的时候，我总想起姑姑婶婶们“唰——唰——”扫树叶的声音。

此时再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不禁让我更加怀念起故乡来，尤其是小时候的故乡来，那《诗经》一样的生活，那《乐府》一样的经历，一提起就让我沉浸在古老而清新的记忆里。我想如果有时间，我一定好好写写故乡，写写小时候的故乡，那些动人心弦的事，真的比网上的那些无病呻吟现实而生动得多。

2007、10、1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