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起了。一夜的秋风竟然将宿舍门前那颗高大的香椿树的叶子一扫而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失魂般的瑟缩着。踩着沙沙作响的枯叶，我早早的走出了宿舍的大门。抬头看了一眼堆着厚重云层的天空，我下意识地把风衣的领子拉得更紧，好像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秋风、秋意拒于千里之外。看看手表，刚刚九点过一点，离子轩乘坐的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我去哪里打发这段空余的时间呢？心里想着，脚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心梦无痕”茶室的门口。

记得第一次进来是因为看上了她的名字：心梦无痕，想来有这样名字的茶室应该也是个雅致的所在。果然，不大的店面里竹桌竹椅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之乐，品着一杯香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喜欢在晚饭后，一个人来这里要上一壶茶，在袅袅升起的茶烟里整理凌乱的思绪，慢慢地竟然成了常客。推门进来，往常总是满座的茶室只有一对情侣在细语呢喃。也许时间还早，看来周末人们要么还赖在床上，要么就是去哪里游玩，这个时间来静坐的反倒少了。“文清来了！”一脸慈祥的老板娘像看自己孩子一样满眼装着爱意，已经熟稔的可以直呼名字了。我微笑了一下算作答复，找个角落坐了下来。“燕子，给你文青姐沏一壶红茶，用最好的那种”，热情又不失生意人精明的老板娘用我刚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叮嘱着服务员。我不懂茶，但是却极喜欢红茶那种闻上去喝起来的独特味道，给人一种胃里暖暖的感觉。

望着氤氲升起的雾气，脑子里开始考虑和子轩一会的见面。子轩，那个一直给我支持，默默关心我的好男人，不久的见面，我将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思绪犹如茶烟，越飘越远。

一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叶文青，和我们去跳绳吧”，同学晓丽大声地喊我，“你们去吧，我看会书”，“哎呀，刚开学，还没上课呢，看什么书呀，真是的”，晓丽嘀咕着和别的女孩子跑了出去。初中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一暑期没见面的同学们又欢聚于校园，还没有作业和考试的压力，大家都兴奋地在一起说说笑笑，只有我是个例外吧。可能因为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的原因，同样十四、五岁的年龄，别的女孩子还只知道傻乎乎地玩，我却已经开始做起了五颜六色的梦。家里堆满了姐姐文兰读过的书，她比我大四岁，喜欢文学的她已经是师大中文系一年级的学生。受姐姐的影响，我在大家还读小儿书的年龄里就已经囫囵读过了《红楼梦》、《聊斋志异》、《一千零一夜》、《子夜》和许多的诗词，虽然没有甚解，但是却养成了伤感忧郁的毛病，常常自己发呆，偶尔还会写一些东西，所以虽然总挨数学老师的批评，语文却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作文更是在很多市区级的比赛中获奖。久之，同学们倒也习惯了我的独处。

预备铃响了，大家陆续地跑进了教室，开始作上课的准备，一边还小声地议论着哪些老师将要教这学期的课。第一节是语文课，我也期待着语文老师的出现。踩着上课铃声，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拿着书走了进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大家都在偷偷打量和猜测这个新老师会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课上会不会很严格，课下会不会留很多作业，考试后对考得不好的同学会不会横眉立目。我也在看他，但想的却不是那些，我想的是他会不会和原来那个语文老太太一样，能把优美的散文诗歌讲得枯燥刻板、引人入睡。他中等个子，上身一件半袖白衬衣，下摆塞在黑色长裤里，看上去衣着简单但整洁。他面容清瘦，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下不大的眼睛却黑亮幽深如两眼不见底的井，竟然使我产生片刻眩晕的感觉。挺挺的鼻梁下薄厚适中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以至嘴角竟有道深深的纹路延伸向鬓角。他用眼光巡视了一圈他未来的子民，继而用浑厚的男中音说：“上课！”“起立！”随着班长的一声号令，同学们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老师好！”我捕捉到了他眉头瞬间皱了一下的动作。“坐下吧”，他伸出右手作了一个向下的姿势，“上课前我先自我介绍，我姓李，李雨墨”，随着他的话音，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已经同时写到了黑板上，“以后我和大家一起来学好语文。上课之前，我先说一下，不管你们的班主任对上课有什么要求，今天开始，只要是我的课，上课开始时候的‘起立、老师好’这些礼节一律取消，你们能认真听讲，积极思考，做好作业，学好语文，这就是对我、还有对你们自己最大的尊重！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几年后，当年的同学在回忆中学时代秉性各异的老师们时，李雨墨好像是谁都会重点提到的，大家对他与众不同的第一次发言、对他讲课的生动形象和课堂语言的风趣幽默等等，记忆尤深。而我，在众人的谈话中，始终是一个一言不发的旁听者，虽然也许我最有发言的权利。因为，在离开他的日子里，我闲时可做的事情，只有一遍遍回忆他的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

因为语文成绩总是第一名的不可动摇的地位，我理所当然的继续作我的语文课代表，和李雨墨的接触自是比别人要多。逐渐的从旁人的片言只语中我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他是北师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毕业时本可以留在大城市并拥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但是固执的父母却以生命作要挟，用一纸婚书把独子召回了身边，也就断送了他对未来的一切梦想。带着遗憾和失望，他只好返回了故乡的小县城。可是他不想整天面对会唤起他痛苦的父母和包办婚姻下的爱人，就在分配时选择了离家60里外的一个小镇的中学，开始了他的只有周末才能回家的教书生涯，一待就是十年。虽然妻子贤惠，已经六岁的女儿活泼可爱，但是他还是固执的留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品尝着寂寞。为着这一点同情，这一点好奇，就格外的对他的课关注起来。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能把语文讲得这么好。他讲课，根本不看学生，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他应该不是好老师。因为传统意义的好老师是要时刻关注学生的反应，把上课睡觉、看闲书、说话的学生随时抓个现行，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无地自容，好多天都抬不起头来。可他不用这样，因为他的课，基本上没有学生干别的，孩子们都睁着崇拜的眼睛，陶醉在那个同样陶醉在文学里的老师诗样的语言里。他不用看书，虽然每次他都把书拿来，但常常是怎样拿来的再怎样拿回去。他会目光坚定而又迷离的向着空中一个缥缈的所在，激情澎湃、滔滔不绝的演讲着。偶尔想起下边还坐着很多的小听众，他才暂时收回目光，巡视一下教室。有时他会让学生闭上眼睛，听他朗诵一段书上的散文，然后让大家把感受说出来，不管观点如何，他都会用肯定的目光注视着发言的同学，让从来被动的孩子居然产生被重视的感动，越发地投入。最喜欢上的是他的作文课，他留作文从来不给大家命题，只要是写规定的体裁，写什么都行，甚至如果有新意，即使题材不合规定也是可以的。他最难以容忍的就是抄袭，如果发现哪个学生的作文是抄的，那么他会毫不客气把剽窃者批评一顿，让他重写。了解了他的脾气，往日颇有些顽劣的学生也会老老实实的听话，因为他们觉得李老师有大哥的风范。拿回作文本大家最兴奋的事就是看他的评语，往常的老师每次作文只亲自判三分之一，其他的由老师指定的班干部来完成，即使老师亲自判的，评语也往往是常看到的那几句：立意、结构、语言，字迹怎么样等等，只要不是“重写”两个字，基本没人看。但是李雨墨不是，他亲自判每一份作文，而且评语都是他临时按照学生作文情况写得一首小诗，看他的诗都是一种享受，为了能得到这样新颖的夸奖，班里居然掀起了写作文的热潮。

我依然是最优秀的学生，得到他的评语也是最好的。但是我发现，虽然他认真，他充满激情，可是在激情的背后，掩藏的是距离，他离我们很远很远，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人能走进去。虽然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从没有注意过我这个沉默的小女孩，我却在偷偷的窥视着他，而且在梦里竟然常常出现他的身影，心灵里过早的承载了一份说不清楚的东西。我渴盼着上语文课，每到周五我就为有两天会见不到他万分失落，而见到他却又为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和他无拘无束地说话苦恼。隐隐约约的我知道自己推开了少女紧锁的感情的大门，但是想要放进来的却是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一个离我很远的男人，我想，那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但我又不愿让这个梦破灭。

二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矣”。初中生活就在这样的一种混沌状态下终于结束了，中考过后，在姐姐的建议下父母同意让我报考师范学校。那几年的师范招生很火爆，是热门专业，要求的分数比重点中学的也不低，而且我考的那一年招生学校说，考上后只要自愿，可以中专大专连读，五年后直接拿到大专毕业证。这对于除了语文、英语是强项，理科专业不理想的我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姐姐让我把握住。最后，我挤掉众多的竞争者，终于如愿以偿的走进了师范学校的大门，现在想来，运气对我还是很垂青的。

开学了，熟悉环境、结识新朋友、了解学校的各方面情况，真正恢复平静已经一学期过半，我不禁感慨时间的匆忙。上这个学校的好处，是可以不用像高中生那样为迎接生命中必经的独木桥—高考而拼死拼活，只要老老实实的完成学校的学习要求，不违反校规校纪，自己灵活支配的时间是很多的。而且，每个月学校还给师范生三十多块钱的生活补助，大家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以至每次和上高中的老同学见面，他们都会羡慕的要死，继而大叹命苦。可是我的心里，那份沉甸甸的东西还是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试图摆脱，但在一次次失败之后，我放任它了。看着别的女孩子情窦初开，谈论着班里、学校里的同龄男生，我无动于衷，因此常被她们嘲笑心理年龄太小，我只有在心里苦笑一下。三年，我就靠着读书，写日记来打发时光，和外界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交流。在和老同学见面时，我也会注意听他们提起以前老师的情况，当然主要还是想了解李雨墨的情况，他还是老样子。

当别的女孩子在享受美好的青春时，我却在盲目和急切地等待自己的长大。我始终保持着表面那份平静，只是我的心，总有一种微痛的感觉，让我难以得到真正的安宁。三年，就这样在等待中匆匆流逝了。

三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大学专科的两年生活虽然不长，但是在我的一生中，却是刻下印记最深的，我遇到了生命中对我影响非常大的三个人：学姐王洁，班主任李云，还有就是陆子轩。

我们学校的住宿条件还算可以，六人一间的宿舍，两个空床用来码放大家的行李箱和多得数不清的书籍。基本上是同班的一个宿舍，但是最后分到我们宿舍只有5个人，就又搭配进来一个二年级的女生，就是王洁。因为新生开学晚，我们来时她已经住下几天了。我们都按照床边贴的名字把行李安置好，开始了大学时期的住宿生活。很巧，我就住在王洁的上铺，所以最早就和她先熟悉了。王洁告诉我她是学表演的，这让我们大吃一惊，我们学校是全国大学里招收表演专业较早的学校，她是第一批表演的学生。历来觉得演员是离我们普通人生活很远的一个群体，各种感觉都是从报纸杂志上得来的，神秘、放纵而另类，没想到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学表演的人，没准哪天也能成为大明星呢。几个女孩子趁王洁不在会议论一下她，但是议论的结果是大家觉得她也是一般的女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慢慢地大家就失去了对她的兴趣，把注意力转移到校内的社团活动、班级对抗赛、校外单位的联欢等上边。我和王洁的秘密友情，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虽然我有姐姐文兰，但是因为年龄差的大一点，从上大学到读研她一直又都在外地，难得见上一面，交流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一直没有感受到我们之间太多的姐妹情深的东西。反倒在王洁的身上，我得到了如同姐姐一般的疼爱。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是很甜美，是那种乖巧可爱的类型，音乐、舞蹈、文学知识都很丰富，甚至我们学中文的不知道的书，很多她都读过，我很佩服她。而我最佩服的，是她的思想。别看她才比我们大一岁，但因为以前经常在外边参加各种比赛，经多见广，分析问题很是深刻。　她看我总是一个人落落寡欢、不很合群的样子，就对我从生活到学习到思想都格外关心，有时晚饭后她没有活动，我们俩就一起去操场散心，说说心里话，我越来越信任她，

终于有一天，鼓足了勇气之后，我对她讲了自己青涩的感情故事，说完，心里就像搬掉了一块积压多年的大石头，舒服了很多。让我宽慰的是，她没有一丝惊异，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良久她说话了：“你看过琼瑶的《窗外》么？”虽然我读书很早，看过的书也很多，但是唯独对琼瑶的作品没有一点接触，因为姐姐讨厌看这种东西，她说太假，就是赚女孩子眼泪的，姐姐那时对感情的不屑，也许就已经预示了她最终走向悲剧结局的必然性。家里没有一本这方面的书，受姐姐的影响，我也不关心这类文章，在中专别的女孩看着琼瑶抹眼泪的时候，我却通常是已经在翻阅《简爱》《基督山伯爵》那类作品了。望着我迷惑的眼神，王洁给我简单的讲了《窗外》的故事内容，我的心在渐渐下沉。“文兰，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心里有事的女孩子，要不然你不会这样的。我喜欢你，像对自己的亲妹妹，我希望你能快乐。我想，我能劝你的就是给你讲这个故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心结是你自己系的，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看看你的周围，多少优秀的男孩子，为什么不给自己更多的机会？”是眼泪么，冰凉的从脸上滑落，在尘土中溅起一个个小小的圆，犹如一颗颗灰色的珍珠。“洁姐，我试过了，三年的中专生活，我做了很大的努力，可是，我没有办法！”王洁伸过胳臂，搂住我，轻轻拍着，叹了一口气，“虽有前车之鉴，但是，很多时候往往自己不经历一次，就不会长记性！只要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一样喜欢你，一样关心你。”她紧紧的搂了我一下。“再给自己一点时间，理清一下情绪，好好考虑考虑。”　那次谈话后，这个话题被我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关注我。

一年又轻轻巧巧的过去了，王洁毕业了。因为她的优秀，最后她被本市著名的人艺接受，成了一名专业话剧演员。距离没有使我们姐妹般的关系终结，我们仍然时常联系，以后还幸亏了她，我才能在现在的学校找到新的工作，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当然这是后话。

该说说班主任了。说她是班主任，不如说她更像同班同学。记得刚来学校报到时，看见一个羞涩、热情，穿一身运动服的高个女孩子在紧张地接待家长和新生，按名字给新生分发宿舍钥匙并通知大家下午在**教室开班会时，我们无一例外地把她当成帮忙的学生。下午，我们来到指定教室等班主任驾临开班会，时间到了，走进来的居然还是她！可以听见教室里有低低的惊呼，有胆子大的在小声议论：“她就是咱们的班主任？！”可能感觉到了大家的诧异，我看见她的脸上飞上了一抹淡红。局促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教室，她说话了：“大家安静一下，我先说，说完了会留给你们发言的机会。”和外表的腼腆不同，她的声音是响亮的，但是仔细听能感觉到声音里的颤抖，原来她也紧张呢！为了这紧张，我有点喜欢她了。她先说了一大堆每到新学校老师都要交待的诸如：要珍惜学习机会，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要团结礼让、要爱护教师宿舍的设施等等，看来大学的开门语也是如此。规定内容结束后，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离开了一只在看的小本子，开始看着大家，即兴发言了：“说实话，站在你们面前，我很紧张，因为我不是一个喜欢在人多的场合说话的人，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我就下决心要改变自己。我想你们之中也会有一部分人和我一样，在人多的时候会语无伦次，会手脚冰凉，我自己就这样！”下边有人在窃笑了，我知道她说的话很正确，大家的笑声是善意的认可。“但是我们都要长大，你们上的也是师范学校，毕业后绝大多数人会当老师。通过我个人的感受，我觉得你们现在就要努力锻炼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在参加工作时，更快、更好地去适应环境。”又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话“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选择师范学校，但是我当初报考师范大学的目的最主要的是：我想尽力当一名让所有学生喜欢的好老师。也许因为我一直不是一个老师眼里听话的好学生。我的老师都对我很忽视，虽然没有批评，我的成绩让他们批评不了我什么，但是你们是否有这样的体会：有时视若无睹比被老师说一顿还要难受，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以那时我就开始下决心，我一定要当老师，我要对我遇到的学生投入我的热情，我是幸运的，遇到了你们，同样的，你们也是幸运的，因为你们遇到了我！”大家都笑了，她也笑了，“我比你们大三、四岁，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更像姐姐，所以，我希望今后两年的时间，我们能荣辱与共，亲如一家！”环顾教室，我发现同学们听得很认真，好像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姐姐般的老师。“最后我要说的是对大家的几点希望：一，希望两年的时间，你们能真正做到全面发展，扩大视野，因为社会、科学的发展太快了；二，我们是学中文的，希望大家超脱一点、淡泊一点，把自己做到最好就行了，我对咱们班级、对你们个人能超越自我最感兴趣，是否在学校的各项活动中拿到第一、第二不是很重要的。记住，对得起自己，是我们最大的目的！”我的心怦然一动，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李雨墨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你们能认真听讲，积极思考，做好作业，学好语文，这就是对我、还有对你们自己最大的尊重！”我看她的目光中，掺杂了更多的东西。“我的话说完了，下面你们发言！”她这么一说，下边反而安静了，她笑了，“说呀！抓住机会，这是难得的锻炼自己的机会呀，谁能抓住？”还是没有人说话，突然一个男孩子噌地站了起来，“老师，你说了很多，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呀？”一看有人带头，大家顿时气壮了，纷纷说话，“是呀，老师叫什么呀？”她慌了，脸更红了，“哎呀，真是的，我忘了说了，本来这是最应该上来就告诉大家的，我叫李云，”她拿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同样是苍劲有力的大字！“在你们报道之前，我已经仔细看了大家的档案，为了分宿舍时打破区域性，使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尽快熟悉，我是有意那样划分的，而且尽量照顾不方便的同学，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说。现在我基本能对上谁是谁，刚才勇敢地提问的同学是陆子轩，对吧，大家一起把目光转向那个健壮的男生，他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对、对、对”。这下我们才知道，为什么报道时她能准确地叫出我们的名字，立刻给我们所住宿舍的钥匙，为什么我们班的宿舍上下铺分得那么合适，轻巧的都在上铺，身体较胖或者体质不好不方便爬上去的都分在了下铺。在众人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丝钦佩。

李云确实在努力实践她所说过的话，她细心地关注大家的生活，尽量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我们越来越喜欢她。记得开学初有场班级篮球比赛，我们班的体委季晓磊被对方球员撞倒了，脚踝扭伤，她马上带着几个男生把晓磊送到医院，跑前跑后的办手续。看完病回到宿舍，她又回家让妈妈熬了骨头挂面汤，蒸的包子，热气腾腾的送来，感动得晓磊差点掉眼泪。很多很多事情，我们大学同学偶尔见面提到她，都记忆犹新，我们确实为能遇到她这样的老师感到幸运。第一年，她教我们《文学概论》。说实话，这门课开在一年级我们一直很不满，因为理论性太强，很多东西我们根本就不理解，老师们也没人愿意上这门课，这样，新来的李云就成了唯一的候选人。为了能把课讲明白，在讲理论时，她穿插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让大家理解，我们都非常敬佩她居然看过那么多的书，而且尤其让我们心服口服的是，她能把作品中的人名字、事件说得很准确，我想，这些光靠之前的备课是远远做不到的。那时班里的男生和女生都和她建立了不可思议的友谊，男生可以和她在周末时出去喝酒，这又是让大家吃惊的地方，笑说从没有喝过酒的她居然能喝下一口杯的白酒而面不改色，但是这种情况好象只出现了一次。后来我从陆子轩那里才知道喝酒的真正原因，是班里的两个男生有了过节任谁也劝不开，李云就用男子汉常用的解决矛盾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两个仇人在酒桌上就握手言和。女孩子更是常光顾李云那个小窝，不到要熄灯都不舍得离开，细细的说些女孩的私房话。我没有找过她，我不想把心事再挖出来给别人、给自己看，那样我会更疼的。但是，她找我了，用一种很含蓄的方式来暗示我、劝解我。虽然她没能阻止我继续走下去的脚步，但我至今感谢她。

事情源于我的十八岁的生日，为了故事的完整性，陆子轩不得不提前上场了。新生排座位，陆子轩坐在了我的后边，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了。他是那种看上去大大咧咧，没遮没拦的人，更可喜的是生得古道热肠，也许是因为他第一个在班会上发言，女生都最早开始关注他，有事喜欢找他帮忙，他更是有求必应，很有“女生缘”，被眼馋嫉妒的男生誉为“白驴王子”。“白驴王子”看上去虽不是貌若潘安，倒也周正、阳光。我们的接触是从开学两个月后遭遇的教室“锁门事件”开始的。

周五下午没课，大家第四节课一下课，就匆匆收拾好该洗的脏衣服和已经早就吃得干干净净的空饭盒等等直奔车站，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家去。已经站到校门口的车站下等车了，我突然想起来英语书忘在教室了，周一老师就要默写单词，不看怎么行。我飞奔回教室，可是碰到的是铁将军把门，怎么办？就在我急得走来走去时，陆子轩神奇般的出现在我面前。“怎么了？”他看我那样子，关切地问，“我的英语书忘在教室了，进不去了，我急等车，可是不拿书又没法背单词，哎呀，怎么办！”“你先看我的吧！”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的书，“这怎么行，那你呢？”我急得直摆手，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这周不回家，一会去找不走的外地同学要钥匙，我再那你的书看不就行了！”想想没什么不妥，我就不好意思地收下了。坐在家里打开他的书，居然看见里边夹着很多树叶，一片片整洁美丽，隐隐散发出一点清香，看得出是精心收藏的。在落叶的季节，一个男孩子居然这样有心的收藏秋天，应该是个细腻多情的人。周日下午在返校的公共汽车上，我遇到了同班的张霞，聊着天，她突然问我：“那天你去拿书，遇到陆子轩了么？”“遇到了”“这小子真是热心，你刚走，他也去等车，一听说你的书忘在教室了，他立刻就跑回去了，说是要帮你忙！”！！！我的心很重的跳了一下，这么说不是意外相遇，不是不回家，为什么？还有那些叶子，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呢？我不敢往下想。

周一上课前，我把书还给了他，顺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叶子都枯黄了，还留着干什么？”他愣了愣，直视着我，坚定地说：“我就想留着这些叶子，因为我喜欢，喜欢什么，不一定要有理由的！”我的胃一阵痉挛，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晚上他就让人到宿舍找我，说有事想和我说，在同宿舍女生的兴奋甚至带有羡慕的目光里，我硬着头皮去和他见面，我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走在路灯暗淡的校园里，我可以和他保持着距离，感觉得到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大约十分钟的沉默，他突然站住了，再一次直视着我：“文清，我早就想和你谈，但是我没有勇气，如果你早晨不问我叶子的事，我可能还在犹豫，现在，我必须要说，”“一定要说么？”我目光中带着哀求的看着他，徒劳的努力着，希望那层薄纱不被揭开。“是的，一定要说。我，喜欢你！没有理由！虽然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女孩子的经历，但是从开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你就像我眼里一抹紫色的云，忧郁、温柔，让我产生强烈的想保护你的欲望。我想压制，可是压制不了，我把那些叶子就当成是你，我想把你好好的收藏起来！给我机会吧！”没想到一个男孩子也会说出这样的绵绵情话，寒冷的初冬的夜晚，我竟然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歉意，因为，我的心早就被一个现在已经39岁的男人，禁锢了太长的时间，恐怕已经生了厚厚的锈迹。我怎么和他说呢？我不想欺骗一个我信任的、真心对我的男孩子。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想摆脱这种让我有点窒息的气氛。我艰难的开口了“子轩，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可是，我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人，已经五年了，我无力承担你的感情，对不起。有很多好女孩的。”艰难地说出这些后，我心里松快了一点。我设想着他会愤怒、会绝望、会扭头走开，但是，他还站在我的面前，用同样的目光直视着我，同样坚定的开口：“我想到了，早就看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的，我不在乎！只要你别不理我，给我哪怕一点机会，我都会努力改变你，不管那个人是谁，他让你忧郁就是不对的，我想让你快乐！别赶走我的热情，这就够了，文清，好不好？”对这样一种请求，我能说什么呢？“文清，握一下手，让我们有一个好的开始，从朋友开始，或者从兄妹开始，让我们彼此都给对方一点希望好不好？”看着他递过来的有力的大手，和那双热情坚定而又充满希望的目光，我不能控制自己伸出右手，冰凉的右手，立刻就消失在一双温暖的年轻男人的手掌中。心里，竟然像封冻已久的河流遇到春风，有一种危险但是幸福的撕裂的脆响。　

我们真的从无话不说的朋友做起，不知他的心里怎么想的，我把他当成了亲人，最知心的亲人，残忍地对他讲述我的水中月，镜中花的爱情，不管他凝视我的眼神中盛满的是爱怜，是心痛，还是失落。不知情的人们把整日同来同往的我们理所当然的看作了情侣，我无意解释，也许心底里倒是希望大家这种暧昧的误会

我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我十八岁的生日。我把它当成一种宗教仪式般的神圣，因为生日过后，我就长大了，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已经上了大学二年级的落叶纷飞的秋天降临的。看着漫天飞舞的枯叶，我的心也在漂浮，在试图慢慢驶向看不到岸的对岸。六年了，一直隐约觉得要给自己青涩的感情一个交待，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生日那天，我知道了自己一直未成型的想法，就是在成人以后，我要去面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个人，虽然不知会怎样，但是我必须要做，否则我会难安的。那天我第一喝酒了，而且喝醉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大概情形是第二天宿舍的姐妹告诉我的：满身秽物的子轩在别人诧异的目光里把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的我抱回宿舍的，我不知道都对他说了什么。两天后的《外国文学》课上，我知道那天酒醉后我肯定说了什么，而且我说的话李云也已经知道了，因为李云给我们讲了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中那个母女三代的爱情故事。在说到第二代女人梅吉无望的爱情，梅吉和神父拉尔夫的儿子葬身大海后，梅吉向情人哭诉：“你从上帝手里抢走的东西，上帝早晚要收回的”，我觉得老师的眼神似是无意的总在我身上徘徊，意味深长，满是关切。故事讲完，同学们都很受震动，老师接着留课堂作业了，她让大家考虑十分钟后作简短发言，谈对故事的感受，我一切都明白了，这个故事是讲给我听的，李云用心良苦。可是心魔已生，我用六年的时间把自己亲手放到了悬崖之巅，无路可退了。在几个同学发言后，她点了我的名字，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无法直视她，对着窗外飞舞的落叶，我幽幽地说，“既然荆棘鸟生下来的目的就是寻找荆棘刺上去在枝头高歌，那么为什么不让她去实现一出生就注定的命运呢，也许临死前的歌声，真的是可以响彻云霄，胜过夜莺的绝唱呢！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在枝头唱歌的。”很短的话后，在大家的不可思议的议论中，我看见李云的眼睛中有莹莹的水光在跳舞，我的心里，有一道小溪在汩汩流淌。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开始我的成人后的第一次感情历程，在我的千万次的设想里，单单没有设计这个，是直接去找他，还是先写信诉说我的心事？我对子轩说了，他给我的建议是：先不要打扰雨墨，去偷偷地看看他，再作决定。我觉得这是一个办法，可以先验证一下我储蓄多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子轩坚决要求陪我去，我不想让他跟着，他最后让步到陪我到哪个学校的门口等我，看着他忧郁的目光我只好答应了。

我们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一起坐上了通往我的母校的汽车。梦中走了无数次的路这样长，又这样短，但不管怎样，还是到了。六年的时间，竟然没有什么变化，依稀回到从前，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晓丽清脆的呼唤：“文清，我们去跳绳吧”。门前那两棵高大的杨树在秋风中瑟缩着，好像对两个陌生人的到来感到恐惧，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我心里竟然如无根的浮萍，脆弱的不堪一击。在门口，子轩帮我拉好风衣领子，紧紧握了一下我冰凉的小手，轻声说：“去吧，我会在这一直等你”，“一直”那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我听出来了画外音，目光不敢触及他，或者说不敢面对站在对面的自己。我匆匆的走进校园，我知道，他不会走的，每次他都要到周六才回家，周日再早早的赶回来，十几年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的。站到了宿舍的门口，还没等静下心来考虑下一步怎么说，我的脚步被屋里的对话声阻止住了。“还不想回家么？孩子想你了，爸妈也想你了”，“我还有事情没作完”，“快二十年了，真的忙得顾不上家么？”“你先回去吧，秀娟”，“我们结婚那么多年，你就不能和我单独说会话么？就这么讨厌我？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心里便有别人？”我静静的站着，不光彩的偷听着我也同样感兴趣的问题，“没有，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有爱过别人，我的心早就死了。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能这样了，我知道你很委屈，如果真的受不了，你可以离开我，我早就说过了，你想带走什么就带走，我亏欠你的太多了！你是个好女人！”“只要你心里没有别人，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虽然不了解你的思想，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就够了，我想给你、给女儿、给爸妈、也给我留下一个完整的家。”“秀娟，你是好女人，虽然我忽视你，可是我心里你是好女人，我知道。”“什么也别说了，我回去了，天凉了，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沉默，而后脚步声向门口移动，我侧身躲到墙角。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先走了出来，清秀的面容刻上了岁月的沧桑，朴素的衣着尽显贤妻良母的本色。我又看到李雨墨了！！！那个梦中无数次面对的男人，是他么？是那个我脑海里保存了六年的人么?怎么找不到了一点当年的影子？当年浓密的头发已经有一半不知去向，另一半斜斜地如被风刮过般贴到了一侧，棱角分明的脸上骨头更加突兀，嘴角的那两道纹路，更加嚣张的向上延伸着。那两道目光是唯一不变的，像幽深不见底的井，但是也许水干了，有些枯竭的感觉。跟在妻子的后边，他显得更瘦了，阔大的衣服竟然撑不起来，像个影子在飘。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扶着墙，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消失，却动弹不得，心是空的，头是晕的，脚是软的。天上冰凉的太阳照得我浑身发抖，我慢慢蹲了下来，泪流满面。我在泪水中兀自无声的笑着，笑我自己！我在无声的笑中流着泪，哭我自己！一个做梦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追着自己吹出的五彩的泡泡，却又为亲手打破了泡泡而哭泣，我是孩子，是一个愚蠢可笑的小丑孩子！突然想起子轩，那个不离不弃的男孩子，还在外边等我，我机械地飘出了学校，没有回头，我知道，梦，还没有真正开始，就滑稽般的结束了。

子轩居然在抽烟，没有过的，目光穿过他，看到半空飞舞的枯黄的落叶，如同上苍悲天悯人的眼泪，流之不尽。我想继续往前飘，却被他一把拽住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的牛仔外衣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紧紧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们回学校了。很多天，我刻意回避他，因为我无法面对我自己。

在一次下课后，他站在我的面前，把我领到校园的一个小凉亭里，夏天总是情侣对对的小亭在初冬的微风中显得萧条冷清。突然，没来得及反映，他紧紧抱住了我，我无力挣脱，感觉到男孩子的强健体魄，有点窒息。“叶子，我不想让你痛苦，虽然那不是为我，但是看到你这样，我心痛！你是梦一般的女孩子，像一粒紫水晶，晶莹透亮，神秘美好，而又不堪一击。其实早在你第一次和我谈起你的初恋，我就猜到结果会是这样的，因为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梦里边。童话再美好，也只是童话，水晶鞋很唯美，但是在现实世界里如果穿上，是寸步难行的。叶子，该醒醒了，睡得时间太久了，会不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的。我不让你先给他写信，就是怕万一他和你一样耽于幻想，用诗意的语言给你继续催眠，那样你真的有可能越陷越深，越深你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的。我不想你受伤害，叶子，你是我的灰姑娘，是我现实世界的灰姑娘。回来吧，忘记吧，生活很美好的，睡醒了应该用更大的热情去迎接生活，你现在醒来是最好的。我不要你现在对我表达什么，我只是憋了这些话想对你说，我们还像原来一样，哪怕做朋友，你知道我是真实的存在就行。”我僵硬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头趴在他的肩上，任由眼泪像暴雨倾泻而出。

我把心思完全放在了读书、学习上，子轩的心一直陪着我。我觉得自己离不开子轩了，可是和他在一起，我要承受幸福和痛苦的双重洗礼，看到他就让我想到我是一个小丑孩子，心里总有种尴尬的感觉。就这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我们到了毕业，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四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分到一所离家不远的小学任教，子轩没有当老师，而是在当地的宣传部门工作，我们离得不远，他总来找我，爸爸妈妈已经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待，觉得我们两个人结婚是早晚的事。只有我保持着沉默。和王杰断断续续的联系着，告诉了她我的初恋结果，她的回答居然和子轩的一样。也许我是该清醒一下了。但是，工作半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几乎崩溃——文兰自杀了！

文兰和我同时毕业，然后留校任教，我曾经非常羡慕她，漂亮、有才、开朗，好像上天把恩宠过多的加到她的身上，谁也没想到她会割腕自杀，我们赶过去，看到的只是依然美丽，却冰凉没有了呼吸的姐姐，我看到她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我的姐姐在人间消失了，虽然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我们血肉相连，心是相通的。文兰单位的领导把在她桌子上留下的几封信拿给了我。躲在一个角落里，我颤抖着撕开了写着我名字的信封，看到了文兰在世上写给我的唯一的一封信，让我看到她思想的一封信。我永远忘不了她在信里的对生的无可留恋和对死的无限向往，我的姐姐呀。

信是这样写的：文清，我走了，很抱歉这样突然地就把一切麻烦都留给了你，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其实早就想走了，只是有很多无法割舍的亲情暂时羁绊住了我的脚步，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工作了，我想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我们很少有沟通，因而也许你会觉得我的离开是不可思议的。不要对我的弃世做什么推断，给你写信，主要是想让你了解姐姐不是因为所谓的感情事情才这样的，我不想蒙受不白之冤。我一直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很滑稽，真的，为什么生我呢，我生下来有什么用呢。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优游自在，不想受到任何干扰，我渴望一种极致的宁静，甚至轻柔的音乐都会对我造成干扰。但是妹妹，不要认为我在别人的眼里是孤僻的，相反，我是活跃、热情、精力充沛的，就像演技高超的演员，可是我真的很累很累，常常为存在的虚无而痛苦，想彻底的解脱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由来已久，无力自拔，我也不想自拔。我的离开可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原因，就是对生的没有兴趣，我不想勉强自己而无趣的活着，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得到永久的安宁的，每想到此，我就激动莫名。我不要来世。我走了，妹妹，我为自己的自私惭愧，但是你不要为我悲伤，不值的，也没必要，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热爱生活，热爱每一天，热爱爱你的人们，把我放到你记忆的深处秘密地封起来，然后阳光的活着。妹妹，爸爸妈妈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顾他们，我对不起他们了。姐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子轩里里外外的帮忙，我会成什么样子。姐姐被安葬了，带着她的梦想、她的快乐，化作一缕飞烟，去寻找她渴望的自由的天堂去了。我纯朴的父母，到死也奇怪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为什么会奇怪地选择死亡，常常哭泣命运对他们的不公。我病了，而起一病不起，到处是幻影，梦魇时刻缠绕着我，无数长着翅膀的小人总是围在我的身边起舞，吵吵闹闹，走么也赶不走，我烦躁不安，精神几近崩溃。子轩把他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他陪我看病，陪我散心，温言软语的宽慰我，看着他日渐消瘦，我真的很感动，可是每当我看到他，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李雨墨、文兰，他们像走马灯般搅得我头疼欲裂，我无法面对他。我想逃避，想走得远远的。

王洁来了，两年的工作锻炼，让她看上去更增添了一种成熟之美，虽然在她毕业后我们经常联系，可从未见过面，我在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关心和怜爱。子轩在招待王洁落座后，很识趣地离开了。杰姐告诉我，是子轩恳求她来的，子轩希望她能帮助我放松下来，战胜自我。所以她在拍戏的间隙匆匆赶来，看望她始终挂怀的妹妹。我哭倒在她的温暖的怀里，心里很长时间以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厚重的阴云随着泪水的倾泻而变淡，我肆无忌惮地哭着，直到无泪可流。在王洁临走时，我悄悄地请求她帮我在别处找一份工作，我想换一下环境，而且告诉她不能对别人讲，我知道她明白那个别人是谁。王洁沉默片刻，答应了，她说：“文清，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面对现实，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从你的现状来看，自己安静一段时间对你是有好处的，你也可以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情、你和子轩的事情，我没看到过一个男孩子可以对一个女孩子好到这种程度的，我希望你珍惜他，其实也是珍惜你自己的未来。”

五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洁很快托朋友在一个小城市的学校里帮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悄悄说服父母，并且一再叮咛他们不要把我的去向告诉子轩，爸妈为了让日渐消瘦的唯一的女儿好起来，唏嘘着无奈的答应了。那所小学正好缺少语文老师，我暂时代课，领导说如果教得好，学生们满意就可以转正。为了赢得领导和孩子们的认可，我抛开一切杂念完全投入了进去。跳舞的小人不见了踪迹，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心灵的宁静。但是每当宿舍外边细雨潺潺，我就会在寂寥中远远的想起子轩，思念就像浸了油的纸越漾越深。

又到深秋了，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早而猛烈，一场秋雨过后，萧瑟的感觉就布满了这座小城，在充实的工作之外，我有了孤独的感觉。就在这时，王洁来了，给我带来了惊喜。看着我日渐红润的脸色，她开心地笑了。我们漫步在飘满秋夜的小路上，絮絮私语。“文清，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洁姐”“真要感谢的话，别谢我，要谢子轩。”我愕然，“子轩？！”“嗯，子轩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痴心、用心的男孩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文清，你想象不到，在你的生活中如果没有遇到子轩你会怎样，我为你庆幸”，我更加迷惑了。“文清，你要冷静地听我对你说。知道么，你和子轩去找李雨墨之前，子轩已经先找过了”，在我巨大的惊异中，王洁给我讲了很多我不知道的子轩为我作过的事情。

在我的生日之后，看到李云的劝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子轩就决定要去先拜会李雨墨，因为他别无他法，他的想法是要么看到一个他无法比拟的甘心让他退出的利害角色，要么就让我的幻想的泡沫以最小的危害爆裂。真正面对比自己大一倍的李雨墨时，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第一眼就明白第一回合他赢了，更让他放下心来的是，当他讲出我的故事，苍老的仍然活在自我世界里的李雨墨，根本就已经忘记叶文清是谁，而且对这种小女孩的童话故事表示了极大的轻蔑，在子轩的一再请求下，李雨墨还是答应要给我演一场戏，虽然他觉得是那么可笑。他们怎么设计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很凑巧的雨墨的妻子秀娟的到来正好促成了事态的进展，就这样，我的泡沫就“啪”的一声爆开了。“你别怨子轩，文清，他是为你好，而且，你让我给你找工作的事情我出来就和子轩说了，我不想让你失去他，你现在的工作也是他给找的，我只是借花献佛。你不在的这几个月，他一直照顾你的父母，一直在思念着你，你就别在折磨他了。文清，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消失了，以后应该是洒满阳光的日子，我还想早日吃到你的喜糖呢。”看着我复杂的表情，王洁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子轩写给你的，好好看看，记住，别自己让自己的幸福从指尖溜走，我希望我的好妹妹能快乐幸福。”

恋恋不舍地送走王洁，我急速地回到宿舍，手指颤抖着撕开了那封并不厚的信，子轩熟悉的字迹立刻展现在眼前，我贪婪的读着：我的叶子，我太思念你了，你离开的这几个月，虽然我时刻有你的消息，知道你一切都好，但是仍然无法阻挡我渴望见到你的迫切心情，要不是洁姐拦着我，让我给你多一点时间，我早就飞到你的身边，你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文清，看到这封信时，洁姐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别恨我，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缘于我对你的爱。我的紫水晶姑娘，我要用我全部的力量去让你始终保持晶莹剔透，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渴望你的回归，我已经给你安置好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让你的心灵有一个平静的港湾休憩，我会用一生好好呵护你。叶落是要归根的，我就是你的树根，不管离开枝头你要飘多远，最后，你还是要落到我这里，我已经做好了所有接纳你的准备，这个周末，我将坐火车去接你回来。见面的时候，我想看到一片清新的叶子，被我握在掌心，带回来，好么？子轩

天还没有黑，怎么字迹开始模糊？直到一滴滴眼泪打湿了信纸，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泪水中有对少女虚幻而固执的童话结束的伤感、有对子轩执著而坚定的爱情的感动，还有对美好而温馨的未来的渴盼……

姐姐，你看到了么，我离幸福越来越近了，你在宁静的另一个世界里，一定也在为我绽开你玫瑰般的笑脸！

六

“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文清姐，茶都凉了，我再给你续点热水吧。”燕子的低语唤醒了沉思的我，看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不用了燕子，谢谢你，我有事这就走了”。结了账，从茶室走出来，早晨还阴霾的天晴了！晴朗的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但是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好温暖呀，如洗的碧空中，有一枚娇黄的叶子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翩翩如彩蝶，悠然地向着大地母亲的怀抱飞去，落在一株梧桐伟岸的树根下，我笑了。拉了拉风衣的领子，我迎着阳光，去寻找我的树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