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天昏地暗。

杀。杀。乌鸦渐进飞过，发出嘶哑的叫声。杀……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迷漫进空气。血腥。

瞳孔变得发红。一刀劈下，一剑挥过。刀断剑折。风沙大起。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是柳。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和父亲住在一起。父亲有很高的武艺。但是他从不肯教我。父亲经常带着我去和武林高手决斗。我会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父亲拔刀，然后沉默地将对方颈劈开。血还没有流尽，我和父亲便就已经离开。死去的人的表情仍旧是那么惊异。他还没有来得及拔刀。

父亲的话很少。但是他会笑。他经常对着我笑。抚摩我的头发，突然安静地沉默下去，微微地叹着气。

日落黄昏。父亲会抱出他的琴迎着夕阳。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弹着琴。父亲的琴技很高。只是听上去会让人很悲伤。父亲也会经常地弹得泪流满面。可是他仍旧沉默，什么都不会说。

我生长在大漠。父亲的琴声已经变成了习惯。每次黄昏，在遥远的地方也会听到父亲的歌声。父亲唱到：“　寂寞夜，清冷月。寒鸦独栖，不闻旧时乐。离魂苦寻君身处，透骨冰心露。杨柳折，落日楚。凄凄莺鸣，单诉幽思属。泪眼凭栏千百宿，漫漫长湿路。”

后来父亲和我说，这首词叫苏幕遮，父亲做的曲母亲填的词。这首曲唱起来很凄凉。因为这是父母分开的时候做的。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和母亲分开呢？父亲摇了摇头，不说话。

我第一次对母亲有了概念与向往。

父亲说，你的母亲叫柳氏。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去和另一个武林高手决斗。父亲跟我说，那个人现在很辉煌。是武林奇才。他的剑从来都是出鞘见血。一剑索喉，从未失误过。我听了后点点头。我一直都相信父亲的刀法。父亲仍旧会让他还未来得及拔剑，便跌倒下去。只是父亲这一次并没有杀掉他。

父亲说，小伙子，你的剑法很好。只是慢了些。记住，出剑要快。你走吧。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比你稍快了一些而已。

然后父亲带着我回去了。现在，我仍旧会很清楚地记得他眼神中的忧郁。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我问父亲，每一次来约你比武的人你都没有让他们活着回去。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你竟然放过了他？

父亲仍旧摇了摇头，说，杀不得。

黄昏的时候，父亲仍旧弹琴。仍旧是那首词。只是从远处蹒跚地走来一个人，遮住了夕阳……他走来。在父亲的琴前停了下来。他的胸口仍旧有鲜血在流。染红了他干净的衣服。他忍住疼痛，对父亲说，在刚才，你完全是可以杀死我的。但是你没有。所以，从今天起，我的性命就是你的了。前辈，我是荷。

荷有着和父亲相同的名字。可是父亲不觉得奇怪。

父亲看了看他，然后对我说，给他包扎伤口。语气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感情。

那一次，父亲是第一次弹琴没有落泪。

父亲不愧是高手。荷的伤口并不深。在我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他的落寞，那么浓重的感觉。浓重得窒息。

以后的日子里，我，父亲还有荷一直都是平淡地生活。仍旧会有高手来向父亲决斗。我仍旧会跟在父亲的身后，看他拔刀。然后一起回家，听父亲弹那首《苏幕遮》。然后望着夕阳一丝一丝地坠落。天空会有飞鸟飞过，嘶哑的叫着。寂寞不已。只是多了荷。父亲偶尔会教一些道理给我们。只是不谈武功。

荷。是一个寂寞的孩子。他经常会在父亲弹琴的时候，安静地望着远方。他像父亲一样有明显的棱角。只会对我落寞地笑。很少说话。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开始关心起他了。会在吃饭的时候偷偷地去看他。会一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会奢侈他的落寞的笑以及他的言语。或许是因为他是除去父亲以外的唯一的一个和我接触很长时间的男人。他跟我说，我今年16。你呢？

我不知所措地笑了笑。16岁就会有如此大的作为。难怪父亲没有杀他并且答应了收留他。可是我自己究竟是多大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许多岁月都是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和父亲一起住在大漠，一起沉默。会有多少岁月我又如何会记得？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那样平淡地去活。在我之前的生命之中，并没有哪一天是特别的。所以对于他的问题，我只有无奈。我也只有苦笑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可是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出现。荷说，那是喜欢，是爱的感觉。

我不知道认识荷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只是知道荷给了我从来都没有过的生活。是他让我发现了解了世界的新奇。是他让我更加地依赖他，是那种对父亲的依赖。

四月初四。满天黄沙飞舞。

父亲说，今天会有一场生死决斗。父亲说，柳，你记得，如果我死了，不可以去寻她报仇。你只要好好地生活。父亲说，你呆在家里。如果我黄昏未回，就替我把那首《苏幕遮》好好地唱一遍。然后离开，自己生活。

我看到了父亲脸上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甚至有一些悲哀。

我点了点头。看着父亲和荷一起离开。

我突然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我甚至开始怀疑父亲的武艺。在我的生活中我是不可以没有父亲的。我担心着。也许这会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我不甘心也不舍。我不敢去想在没有父亲的生活里我该怎样去照顾自己。于是，我开始疯狂地向大漠中跑去。我要阻止父亲。我要告诉他，我可以失去一切，只是不可以没有父亲。我发狂地跑着。黄沙吹打在脸上，痛得流出了泪。我跑着，散开了头发。可是我只是想让父亲平安……

风中夹杂着血腥。

远处，父亲安静地倒在血泊之中。我看到了荷缓缓地拔出剑。父亲的全身开始冰冷下去。只是面含着笑。

父亲的身边，一个女子面无表情地跪坐着。手中握着剑。剑在滴血。荷也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我看到父亲死去的那一瞬间，心突然空洞下去，渐渐地感觉不到心跳。我扑上去。父亲仍旧那样沉默地不说一句话。我缓缓地合上了父亲渐进涣散的眼睛。抬起头去看那个杀死父亲的女人。在我们目光交接的一瞬间，我突然发觉到了她的悲哀。似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可是我仍旧是好难过。父亲终究还是离我而去。我是应该再听一次父亲的话的。那首《苏幕遮》我还是要唱。父亲不在的日子里，我是应该好好地生活。父亲都已经死了，什么恩怨世仇，什么功名利录……都烟消云散。

我站了起来，缓缓地抱起父亲。一步一步地朝我们的家走去。口中唱道：“　寂寞夜，清冷月。寒鸦独栖，不闻旧时乐。离魂苦寻君身处，透骨冰心露。杨柳折，落日楚。凄凄莺鸣，单诉幽思属。泪眼凭栏千百宿，漫漫长湿路……”

我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直唱到泪流满面。

我要把父亲好好地安葬。然后一个人平凡地生活。去守着父亲，安静地弹奏那首词，就用父亲流下的琴。

“柳，你是柳！柳，我是你娘！我是你的娘！……”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女子满面泪花。

她说，你的父亲是自己要死的。他不还手……

“我的母亲也在我的记忆中死掉了。此刻，我只是一个孤儿。……　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无论你们有什么恩怨，请不要再来打扰我和父亲。我的家不欢迎有你们。”

夕阳。我抚琴。在父亲的坟前，安静地唱着那首词。

每一次都会泪流满面……

荷又出现了。和第一次出现时一样。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夕阳的光辉。

荷说，我的母亲叫柳氏。你知道么，我的母亲就是柳氏。和你的母亲有着相同的名子。

荷说，母亲她写过一首词。词牌是《苏幕遮》。我的父亲曾经作过曲：寂寞夜，清冷月……

我没有再去理会他。仍旧像往常一样含泪地弹奏那首曲子。对我来说，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之前是那么地陌生。可是就在我收拾父亲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本书。上面记载着关于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事情。那天父亲的话以及跪坐在父亲身边的女子通通向我表达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情感。

他们的爱情会让我感动。但是我已经看怕了。我只是想拥有自己平淡的生活。如此简单的心愿。

荷在看到我转身进屋的那一刻，漠然地离去。荷，我不能憎恨你。喜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责任。我只是不想将其延续……请原谅我！

父亲在以前，一直都是一个书生。会有母亲要照顾。回挑灯夜战，只为夺取功名。那个时候父亲的志向是远大的。他会用自己的孝心与对国家的忠心来成功地生活一辈子。只是遇见了柳，他的人生出现了三角路口。父亲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柳的剑下。

只因为父亲的母亲拒绝招一个会舞剑的媳妇。

父亲埋葬奶奶后，与母亲恩断意绝。尽管母亲身怀六甲。

人生世界的险恶让父亲放弃了仕途。但是他变成了一个高手。为民除害。用另一种形式为祖国尽忠。一个雨夜，父亲杀了母亲的爹。

父亲一直对我说，世间没有什么事物会比时间长久。

我只是没有想到而已。父亲会死在同胞哥哥的手中。母亲毕竟是母亲。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对我无情。我却不可以不意。除了忘却，也只有忘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