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的父亲离开了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子女,孤零零地躺进了土坟里。那时我还小,连悲痛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只记得母亲在哭,姐姐在哭,我与妹妹也一起哭。哭得眼泪在衣襟上冻成珠珠,哭得牙齿碰撞得咔咔响。以后的每一年中几个特定的日子,母亲都要去给父亲上坟。上坟用的黄纸要按母亲的意思,铺在草灰上,让弟弟跪着用铜钱像盖章一样,在黄纸上印一遍,边印边要用锤子砸,直到黄纸上满是铜钱的印记才能到坟上去烧。每次印钱把弟弟累得手臂酸疼,我们不能代替,母亲说女儿砸的钱,到了父亲那里不能用。
后来的黄纸有了改进,样子和人民币的外形、大小都差不多,而且张张都是面额百元的。我们都松了口气,可是母亲不允许。每次给父亲上坟,依旧是要弟弟双膝跪着,草灰铺底,在黄纸上印满铜钱。这个规矩在我家延续至今。
母亲坚信父亲能收到我们印的钱,并且可以无所顾忌地花出去。弟弟跪地印钱的时候,母亲总是在一边监督,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有哪一处钱印不清楚,一定叫弟弟返工重做。弟弟结婚的时候,全家都非常高兴,母亲说要把喜事告诉父亲知道,于是弟弟又开始跪地印钱,母亲照例在旁边监督。弟弟一锤一锤砸得十分卖力,母亲看着无声地落泪。虽然她没有讲什么,可是我们都知道,母亲的泪是流给父亲看的,她定是相信父亲能够看到。无声的泪水里有多少艰辛多少委屈,我们无从知道,那一刻,母亲的泪里更多的是欣慰,她在用这样的方式向父亲交差,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这是我母亲的爱情。三十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心里,也没有让父亲在我们心里离去。有关父亲的往事,我们每个人都能够说出很多,似乎父亲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是母亲把父亲的慈爱烙进我们的心里。
许多年以后,一个朋友的母亲,又一次深深震撼了我。那一年,朋友的父亲得了不治之症去世了。朋友的母亲在办完丧事后,不顾儿女的阻拦,一个人回到她曾经的家中。在那间矮小的土屋中,她僵硬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连同地上鞋子踩过的印记,泪水汩汩地涌出来却没有哭,是无声的抽咽。我那时才知道,大痛是不许要安慰的。
朋友的母亲是极刚强的,她拒绝了所有人的照顾,包括自己的女儿,几乎是用自虐的方式治疗自己的伤痛。太多的痛纠缠着她,使她走不出这间小屋,独自生活了半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她亲手拆掉了所有的记忆,把一切可以掀倒砸碎的东西都毁坏了,就连从前做围墙的木栅栏都拔掉烧毁。她终于没有任何牵挂地离开了,走的时候是笑着和我告别。
这是另一位母亲的爱情。她的家、她的爱、她的孤寂都随着那个故去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无聊的岁月在增减变换中计算着生存的时光。
我自己也是经历爱情的。二十岁的时候,瞢懵懂懂就经历了那份不由自主、脆弱、彷徨、敏感以及神经兮兮。不知不觉地二十年就过去了,内心里萌动的、期冀的、顾念的依旧是纯情年代的纯情。
尽管很多人对爱情已经发出了绝望的呐喊,似乎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早已抛弃了爱情的纯粹。可是爱情还是在我们身边发生了,甚至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还是震撼着、激动着、兴奋着、犹豫着、矛盾着。爱情是美丽的,拥有爱情的人并不都是幸福,经历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只有珍惜,才能演绎情与爱的和谐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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