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他时,她六岁,还是个扎着两条羊角辫走路一踮一踮的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尽管咯吱作响的旧风扇吹出的风就象是刚从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大人们还是沉沉的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来到鸭圈。两只毛茸茸的小鸭正伸长脖子嘎嘎叫唤,见人来了叫得更欢。
小鸭一定是想妈妈了。她一手抓住一只来到小河边。小鸭的妈妈果然在河中央畅快地游着。快去找妈妈吧。她把小鸭放进水里,可是小鸭却总在原地扑腾,而鸭妈妈也似乎没看见自己的孩子,继续在那边自在的游着。她伸出小手想把小鸭赶到鸭妈妈身边去,脚已不自觉地离了岸,发觉时,水已漫及胸部,回头望去,眼睛里除了无数颗金色的星星就什么也看不见。小鸭子终于找到妈妈了,而她却隐约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小鸭,救我!
记不清哭了多久,只觉得累了,困了,做梦了。小鸭变成了王子,牵着她的小手,安全地把她送回岸上。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她点头。
“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乱跑了,更不要独自玩水,很危险的”。
她再点头。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头,走了。
“小鸭王子--,谢谢你救了我”她冲着他的背影喊。
他回头一笑,象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从此定格在她幼小的心灵里。
2
第二次见他时,她十四岁,不再是成天跟在大人身后撒娇哭闹的小屁孩了,开始喜欢安静地坐在窗前思考一些知道答案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值日完毕的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两个混混拦住去路。正当他们拿着她仅装着6块钱的荷包悻悻离去时,他,出现了。一身合体的绿军装更衬出他飒爽英姿,三拳两腿就把那两个混混打得落荒而逃。
林-小-月。快打开荷包看看钱有没有少?当他照着荷包上绣的字一个一个念出她的名字时,她的脸红了,一半是因为害羞,另一半是因为兴奋,是他没错,小鸭王子。就在他刚出现的那会她就觉得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直到再见他那晴天般干净清爽的笑容就更加确定无疑了。
只是,他并没有认出她,又或许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未曾有过她。
“谢谢你”她淡淡的吐出这三个字,却将“小鸭王子”四个字吞回嗓子里。不是不想说出口,只是害怕说出来后换来对方一脸的愕然。自讨没趣的事情她是不屑去做的。
他走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多么希望他能回过头来对她说,‘嗨,还记得小鸭王子吗?’可是她的希望就象他的背影一样越来越小,终至无影。
3
第三次见他时,她二十二岁,已经成为武警总队医院里最美丽的一朵雪莲花,含苞待放,暗自芬芳。追求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高干子弟,军官教授,可她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便得了‘冰山上的雪莲’这么个雅号。
可她自己清楚,雪莲其实早已在自己14岁那年静悄悄的开过,一直在默默等待心里的那个人儿来摘。
初春的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窗很温柔的洒在值班室的桌上。窗外,两只小鸟栖在树上头挨着头相互呢喃,应该是对情侣吧?正在说着甜蜜的悄悄话吧?这样想着,她的脸蓦地红了。
“医生,快给咱连长看看病”。两个军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把他们带到急诊室。也大致了解到他们是新兵连的战士,他们的连长陈剑豪患了重感冒却坚持奋战在抗洪第一线,结果病情加重,高烧昏迷了。
因为对他平添了几分敬重,所以她下针的时候手特别轻,尽量将他的痛苦降到最低。
下午她帮他换水的时候,他醒了。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事,快帮我把针拔了,我要去抗洪前线,战士们在等着我,老百姓也需要我。’
如果说他的话震撼了她,那么他的脸就更加让她震撼。和他对视的第一眼,她的心‘突突’狂跳不已,居然又是他--小鸭王子。为何总在即将把他淡忘的时候又让他们重逢?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莫非是缘分的手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她?第一次,他救了她的命;第二次,他替她解围;那么这一次命运会安排他为她做什么呢?
4
他强烈要求出院,医生给他讲了一箩筐关于生命可贵的大道理,他就是听不进去,护士给他打针他也不配合,成了住院部的问题患者。
她走近他,努力使步调显得从容,心,却还是莫名其妙的乱。“你,该吃药了。”
他不说话,头扭向窗外。
来,把手给我,打点滴了。
他还是不说话。
她搬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瞅着他。
“你老盯着我干嘛?”他毕竟是第一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况且对方还老盯着他看,让他浑身觉得不自在。
“哦,原来你不是哑巴。”她装做很惊讶的样子。
“你这丫头--真鬼。”他终于笑了,笑容灿烂如窗外的阳光。她看着他,依稀又看见了好多年前的那个牵着她的手,给了她安全感的‘小鸭王子’。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问。
“不会又想算计我吧?”
“你的偶像是谁?”她在问他的时候心里已经替他想好答案了,只等他亲口说出来验证对错罢了。
“毛主[xi]”。他的回答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鱼儿又上钩了。
“那么毛主[xi]的话你听是不听?”
“主[xi]的话都是妙语箴言,我当然要听。”
“那么就请陈剑豪同志伸出手来配合林小月护士的工作。因为毛主[xi]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现在身体有病,必须把病治好,把身体养好,才能继续革命不是吗?”
“你--你这个鬼丫头,我又着了你的道了。”
愉快的笑声迅即溢满了原本沉闷的病室。他第一次以纯异性的眼光去打量她,清秀的瓜子脸上一双清澈的杏眼仿佛会说话,微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就连她的名字‘林-小-月’也有几分熟悉,略作思索,却还是想不起来。
5
他不再嚷嚷着要出院了,可他却还是不肯配合护士打针,除了林小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总是希望见到她,一天不见就感觉少了点什么。一旦见到她,总会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一整天都会觉得精神饱满,象是树上快乐歌唱的鸟。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的身体基本康复,只需回去调理些时日就完全好了。出院的那天,他居然有些不舍得离开了。不是不舍得离开医院,而是舍不得一个人。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她的名字,眼睛搜索着她的身影,可是直到他出了院门也没见着伊人倩影。
其实她一直都在,只是她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不让他看见。她知道他今天出院,她的心里从昨天开始就空落落的,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多年前和他相见的片段一直在脑海里浮浮沉沉。她想告诉他,她老早就认识他,可是她又好怕他说他不记得了。况且即便是他想起她了又有什么含义?认还是不认?认了怎样?不认又怎样?好多好多的问号把她的心搅得一团糟。
他踏出医院门口的那一刻,她追了出来,她想如果他回过头来,她就告诉他小鸭王子的故事。可是,他没有回头。泪,无声滑落。
6
他回到连队一个月了,身体也完全好了,可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胃口也没有以前好了。连里的那些新兵蛋子说连长的心一定是被武警总院的哪个护士给偷去了。他说他们瞎扯淡,其实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事实。他的心确实是被武警总院的一朵雪莲花偷走了。
他千百次地对自己说男人是铁打的汉,必须先立业再成家,三十岁以前不谈儿女私情。可是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全都是她的影子,一颦一笑都那么清楚,仿佛她就在他眼前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二十八岁的人了,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原来是这般摧肝断肠,痛彻心扉。他决定投降了。他决定勇敢去向她表白一切,即使被她拒绝也比现在受这样的折磨要舒服百倍,何况她不一定会拒绝他呢。
再次来到武警总院,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在这里吧。林-小-月,默默在心里念上一遍,竟有一丝甜蜜的滋味。
他找到值班室的时候她正好出去给病人打针了。他坐在她天天坐过的椅子上,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稿纸后却粘在上面收不回来了。上面凌乱地写了好多个‘陈剑豪’和‘小鸭王子’,字体娟秀,应该是她的笔迹。陈剑豪是他,可是小鸭王子是谁呢?他联想到了白马王子,莫非是她把他比作她心中的王子,只是觉得他不够帅,称不上‘白马’而只能算是‘丑小鸭’?这样想着,他心里乐开了花。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他,脸迅即通红。
林--小月同志,你--好!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她‘扑哧’一笑,脸更红了,象熟透的苹果。他看得痴了。
可是她的笑容象雨后的虹,一会儿就不见了。她一把夺过桌上的那张稿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
他赶紧把那纸团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铺平整,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上衣口袋里。
她看着他如此紧张自己扔掉的那张纸,心里隐隐泛起甜蜜,嘴上却淡淡的问他为什么。
“因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而且是出自你手,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有多重大?”她问得很小声,似乎只说给自己听,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了答案,却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林小月同志,我--我想--郑重的请示你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平日训练新兵时振振有辞的他此刻却突然结巴起来,手心里全是汗。
从六岁起就一直默默铭记于心的人经过了仿若一个世纪的等待终于在此刻向她袒露心迹。有些迟,却没有错过花期,雪莲花羞答答的开了。
7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领了结婚证后的第七天,再过一个月就是她和他的婚礼,她原本打算在新婚之夜将小鸭王子的故事说给他听,却没想到他再也听不到了。
“小月,等我回来,我要给你一个最浪漫的婚礼,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言犹在耳,人却一去不回,剩下肝肠寸断的她终日抱着他的遗像夜不成寐。
她永远也忘不了在抗洪大堤上那个小女孩对她说的话“小月阿姨,救我的那个解放军叔叔让我告诉你他来世还要做你的小鸭王子。”
8
她,在人间,而他,去了天堂。虽天人永隔,她却从未觉得他已远离,只因她深信--两颗相爱的心没有距离。
本文已被编辑[湘西南箫剑]于2007-10-16 21:31:16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燕微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