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人在天涯

题记：对于家乡那片生你养你的土地，你可以反抗可以怨恨，但你却无法选择无法逃离，家乡就是家乡，她像黄昏的夕阳一样无论天涯海角一路陪伴着你，让你为她流泪为她断肠。

有一次与其他院系打篮球，大胜，和同学一起坐下来开庆祝party，席间不知怎么有人就把话题扯到了关于家乡上。于是，几乎每个人都大吹特吹，把自己的家乡吹得如诗如画，神仙圣地一般，吹到最后，好象自己都感觉有点言过其辞了，一个个才悻悻地转移话题，谈其他的去了。

席间，只有我一个人沉默不语，我的思绪随他们的谈话飘得很远很远，我想到了家乡逐渐苍老的母亲，隔壁满面风尘的贵叔，已经南下打工的儿时伙伴……我的眼睛一红，泪水掠过脸庞。我的家乡真的没有哪怕是一丁点足以能够端上台面来炫耀的东西。

同学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喝多了，我忙扯谎说菜里辣子太辣。我是真的想哭，放声大哭。

哭天，哭地，哭人，哭家乡一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物什，哭无所作为的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不公的世界。

我的家乡，不是柳絮飞花，绿草如茵的烟雨江南；不是牧声悠扬，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北大草原，我的家乡，云贵高原上缺穿少吃的偏僻小山村。

打一出生，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贫穷，为贫穷而辍学，为贫穷而嫁人，为贫穷而打架……童年的记忆里除了贫穷还是贫穷，在这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社会，很难找到有人会相信80年代中期出生的我和我的同伴还有着过一段饥一顿来饱一顿的童年生活。在贫穷年代的那个贫穷山村，每天放了学，饿昏了头的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是见着什么就偷吃什么，有时候是黄瓜，萝卜，有时候是青菜，油菜，实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是红辣椒也摘下来往嘴巴里塞,现在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我和我的同伴被红红的辣椒辣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红辣椒空肚子吃下去又辣又反胃﹚，只知道那时候特别能吃，尽管每天早晨的米饭中已经夹杂了红薯，马铃薯，玉米等多种杂粮，我还是每顿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上三大海碗，比父母吃得还多，而且是管不到放学就又饿了。能美美地吃上一顿白白的米饭成了童年的我最大的奢望。

在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的时候，所有的道德，廉耻就成了一纸空文，在罪恶欲望的支配下，人的本来面目其实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村子里每天都有人家东西被偷，几乎每天都有人骂架甚至打架。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为争夺一棵刚成熟的核桃树的所有权，两户人家的妇女不分白天黑夜站在自家门前互相辱骂对方，妹卖x，妈卖x的脏话被不断重复着放上嘴角当成争取主动的资本。吵到第三天，一家终于在“理屈词穷”不堪忍受时候发动了战争，两家的男人红着眼睛提着菜刀，拿着棍棒互相打杀，村子里没有人去拉架，被刀子砍出来的鲜血像水一样一滩滩地洒在地上，暗夜的山村到处回荡着哭声，骂声和狗叫声。

从那时开始，我恨死了我的家乡，恨每一个人，也包刮我那爱我而又爱骂别人的母亲，我发誓我有一天将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因为贫穷，太多和我一样年纪的人被迫辍学，为了生计，成批成批的青年人加入到了南下广东打工的行列。从我开始读书起，母亲就不只一次对我说“要好好读书，书读好了，才能摆脱这个屙屎不生蛆的地方，才能有白米饭吃，才能不被人欺侮。”我并不再羡慕那白白的米饭，也不害怕被人欺侮，我的骨子里也充满可耻的暴力，可我确实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离开这个令我讨厌的地方，走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上了初中，逐渐懂事的我不再逃课打架，为着自己心中叛逆的信念在书海里奋斗，然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设在地区的省级重点中学，在那里，贫穷在我心中开始有了比较清晰的概念：和穿着黑色皮鞋的城里孩子相比，穿着灰色球鞋的从乡下来的我们才叫贫穷，在鲜衣亮丽的环境里，我开始领悟了贫穷的可怕，为了自尊，我常会以愤怒的拳头来回击看不起乡下孩子的任何城市人。每次母亲托隔壁的贵叔给我往城里送钱，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从他大冬天里单薄的衣衫和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眼睛浮肿上，我看到了贫穷的无奈和辛酸，忽然从心底里原谅了他曾经的骂人，还有我那起早贪黑在家操劳吃着干涩窝窝头的母亲。我想哭。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现在的大学。临走的时候，父老乡亲排起长队送我，放鞭炮，朝我身上挂红毛线，往我兜里塞绉巴巴的零钱，他们说：走出去好，走出去有出息了，来看看我们。——我是村子里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同学送我去县城汽车站的路上，往日一向爱说爱笑的我愁云惨淡一句话不说，我的心中满是落寞和伤悲，一种长大成人肩负责任的使命在我身上形成，心中一千个理想，万种豪情：有一天我要改变家乡，让这些在苦难困苦中挣扎的乡亲腰杆直起来。

离开贫穷的山村，一下子融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城市的五色灯火让我感到绚晕，和大多数城里人一样，我学会了泡吧，打网游，喝咖啡，大学三年来，我没有回过一次家，这座城市有我娇小可人的女朋友。大学生活在如梦如幻的迷离里如水流淌，在流光溢彩的转瞬然后是面临毕业，准备答辩论文，拿各种各样的证书，参加五花八门的招聘会，在预期的个人前途面前，曾经的壮志豪情和故乡的一切在我的记忆里逐渐如烟淡去。

为了工作，我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整夜整夜地彻底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去就大梦不断：母亲，贵叔，家对门骂人最凶的牛阿姨，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我的梦境里不断跳跃闪烁。尔后，从不生病的我大病一场，恢复后我开始想回家，想我的母亲，想我的亲人和儿时的朋友。　

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才发现，这些年来，我骨子里原来还如此眷恋着那个生我养我而又如此偏僻的山村。儿时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在残酷，冷漠的社会现实面前都化作了美好的记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奢华，如此的绚烂，却又如此的虚幻，如此的不真实，好象只有家乡才是我心灵最后的归宿了，只有她才能让了焦虑的心找到停泊的港湾，朝我鲜血淋淋的伤口上抹药。　

故乡依然贫穷。

而我，却到底为家乡做了些什么？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眺望山重水复的南方，悔恨的泪水随着西边的晚霞一起慢慢滑落，背负着变革家乡的使命，一腔热血远赴异乡，最后却在灯红酒绿的柔情蜜意中找不着南，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豪情，包刮曾经的我，都已空了，去了，远了！大学四年，就这样一无所有回去，拿什么来面对我那在水和火中痛苦煎熬的亲人，用什么来拯救我堕落的肉和魂？

年少轻狂，涉世不深，不知忧愁为何物，等到自己真正长大成人的时候，才知道有一种没有兑现承偌的痛叫撕心裂肺，一种失落灵魂的牵挂叫魂牵梦萦。家乡的山水养育了我，教育了我，助我为了万千期盼着的将来而求学他乡，而我却在温柔散漫的时光隧道里把她彻底忘却。我虚伪，罪大极恶，是一只披着羊匹的羊，正穷途末路徘徊在荒僻的沙漠，却幻想着回到那个被他抛弃的贫穷却温煦的草原之家。

夕阳西下，一无所有，凄惶无助的我，肠断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