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病无法挽留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脚步。2007年10月6日下午2时18分,她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她的灵魂已进入了我们无法预知的世界。三个女儿的哭泣淹没了所有的悲痛。她走得太匆忙了,就像秋天里一片凋零的树叶还来不及跟冬天打声招呼就默默地归于泥土。
鲇鱼滩,这个以一条鲜活的鱼命名的古老村庄,世代以盘泥巴为生。在那个打满补丁的时代,能有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吃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姐姐出生了,她的降临给这个有着浓厚封建思想的家庭带来了快乐或者不幸,因为她上面是两位姐姐,后来又添了三个弟弟,这一切也许决定了她多舛的命运。为了这个苦难的家庭,她十岁缀学,只念了三年小学,成了父母的帮手,我们兄弟的保姆。从我记事起,姐姐幼小的身体就从未离开过我们。为了争工分,姐姐从十四岁起就成了正式劳力,她和队里所有的社员一样栽田、割谷、打青、挑粪、砍柴。有一次,我看见姐姐挑一担柴差点掉进一米多深的渠沟里。姐姐栽田是一把好手,别看她身材瘦小,年龄不大,有一次,队里举行栽田比赛,她还得了一面红旗呢。
从鲇鱼滩到镇里坐渡船过河往返尽三个小时。从小饱偿了贫穷和苦难的姐姐用朴素的思想和微妙的远见看见了城里的希望。她要在那里扎根,发芽,与贫穷落后的山沟沟彻底道别。她诋毁所有世俗的目光,不顾家人和亲人的强烈反对,毅然退了父母所订的娃娃亲,和镇里一位吃国家粮的残疾完婚。那年姐姐二十二岁。那天,在漫长而弯曲的田间小径上,姐姐纤弱而多病的身躯一步一回头,她多么舍不得离开那块生她养她的土地。我的母亲哭着喊着姐姐的名字,父亲坐在板凳上,他的头低得几乎接近了地面,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烧着。那时我们谁能领悟他们的心思呢?
姐姐终于可以过上城里人的日子了。随着大女儿的降临,姐夫每月有份固定的工资,一家人的日子虽不十分富裕到也过的顺风顺水,然而中国人的封建思想总是那么根深蒂固,不管城里人和乡下人,他们把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意识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上那个时代的计划生育不是太严,姐姐一家渴望获得一个读书的,就这样他们接连又生了两个女儿,这无疑给他们不怎么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也给姐姐在家中的地位蒙上了一刀。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的体制改革如火如荼,姐夫不幸下岗了,为了养活三个女儿并送她们读书,姐姐成了一名个体户。她推着板车沿街叫卖水果蔬菜,整天东躲西藏,被城管的干部不知缴过了多少把秤。随着大女儿上大学,二女儿上高中,三女儿读初中,姐姐不得不下海打工。她没有喝过多少墨水,只能出卖苦力,每月千把元的工资全部寄给了女儿。在她回家的日子里,我没有看见她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一双比较时髦的高跟鞋。在前年,姐姐回家,我简直不认得她了,她的眼角添满了鱼尾纹,鬓角露出了白发。全然不像一位四十几岁的人。我不禁想起了阎维文那首〈〈母亲〉〉蕴涵的饱满深情。
如今,姐姐的三个女儿都上了大学,两个毕业拿到薪水了,眼看苦难的日子熬到头了,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那些路上不平的人,从小身体瘦弱、多病的姐姐怎奈折腾得了时代的变故,生活的艰辛。2006年春节开始,姐姐在南方的城市就一直卧病不起,一位好心人帮助姐夫把姐姐送了回来。她得了尿毒症并到晚期,在我们县城的医院里,她顽强地活着,与病魔抗争着,她多么希望与女儿们享受天伦之乐,与亲人们一起团聚,讲述她在南方打工的每一个日子。
姐姐走了,她像一阵风在大地上吹过,撩起了我们太多的思念。姐姐下葬的那天早晨,我们买了金银手饰,好多元宝在她坟前燃烧。姐姐的遗像始终微笑着,欣幸她在泉下有知.
2007-10-16初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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