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秋已过,桂华依然。月润如玉,清凉似水,浩宇澄澈,清辉窈然。金桂飘香,溢出深深庭院。微风轻拂,林间小径清幽之处,芬芳渺然。如此时节,静默的坐于路边的草丛上,可以仰望苍穹,皓月高悬;可以俯首沉思,人生千态;可以倾心聆听,虫鸣唧唧,微茫缥然;可以凝神四观,皎洁空明,恍若迷梦。任露水沾湿衣巾,任思绪恣意的飞扬,其中滋味若啜江南米酒,醇而不烈,可以酣饮,却在淋漓中恍然迷醉。万千的情思倏然生发了出来,便再也无能为力,于是就情愿醉眠其中,在这仙般的境地消融……
当此良辰美景,月圆人圆之时,低低的沉吟“每逢佳节倍思亲”,不禁唏嘘不已,潸然涕下。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独游异乡,羁旅之客,斩不断的是惆怅的怀乡之思。何日不思恋,何夜不梦回?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流离既久,何堪回首。当浮萍彷徨中被波浪逐散,从漂泊的那刻起,就已经踏上决然的不归路。失却了归路的心,总是在不经意间蓦然驿动,陷入深深的纷扰,难得片刻的平静。遥远的,古老的辘轳,坍败的祖屋,恍惚记得,却又模糊,唤得一声叹息,两行浊泪。梦里依稀几度见,醒时惟余濡湿巾。
花前月下,美景迷朦,而身影茕孑,容颜凄楚,何也?情之故也。人,总是有情,甚或说是多情,特别对于文学作品,更是如此。相同之景,所触发的情感未必相同,有时甚至矛盾,何也?情发之于心,盖心念迥异故也。
人心之不同,如同其面。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面容虽有相似者,但决然没有完全相同之人。人心也是如此。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说有人旨趣相投,便凑群扎堆,引为朋友,其实是同大异小,求同存异罢了。正是“人各有心”,才使世界缤纷斑斓,趣味横生,当然也导致了林林总总的矛盾。
鲁迅先生评价《红楼梦》的一段话可以作为佐证。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言简意赅,精辟之至。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是这个意思。
英国著名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家贝克莱有一句名言——存在就是被感知,意思就是,假设鲜花绽放,而当我们没有看到花时,花是不存在的;当我们踢到石头并感觉到疼时,石头才是存在的。这句经典而又惨遭痛斥的话,于哲学,确乎荒谬;可是,从文学和美学角度分析,确是极为精邃的论断。试想,嫩叶葳蕤,艳花争荣,固然真切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然未入眼帘,未触心扉,于我有何意义?与不存在有何不同?坚硬的石头,被我无意踢中,虽是痛伤,却于我为一教训,是谓存在。所谓节日,本是普通的一日,正是千情百态的人才赋予它丰姿多彩的情。
悲观一点,想象一下:百年之后,吾侪灰飞烟灭,不知归向何方,彼时的世界,或精致或粗糙,或静谧或混沌……有我们有丁点的关系吗?单从这一点来说,对于我们,彼时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的世界其实就在我们的心中,喜悲乐忧皆从心来。心明之时,世界就灿然如花;神幽之刻,宇宙便黯淡无光。庄子在老婆去世后,鼓盆而歌,非不爱她,明晓万物规律,豁达哲人也。
陡然,秋风飒起,乌云遮月,木摇叶落,残红纷飞,露凝为霜,莽苍凄然。睹得残败秋景,我的心却释然而明:既然明月只存在于心中,那么就让她永远的照亮我们的心,驱走那绰绰的阴影。每个夜晚,无论阴晴圆缺,心如同曾经的朗月景致:月润如玉,清凉似水,浩宇澄澈,清辉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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