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秋声
晚饭后华仔神经兮兮地冲进来,一把攥紧我的手掌,颤抖着声音道,刚刚在二号餐厅遇见一个人,特别像一个人,我差点就以为这个人就是那个人,我吓了一跳,可最后发现这个人不是那个人。
我不耐烦地问,哪个人?
他喘了几口气,平缓下来呼吸,接着道,就是刚与我分手的女朋友。
我说,喔,转身继续打游戏,马上就要通关了,幸亏这小子方才一拽没有打断进程。玩的是魔兽,单机版,一种越打越让人弱智的游戏,刚开始看到其他几位室友不要命地耍,我很不可思议,因为觉得没意思,但一个学期之后,我强烈地发觉大学生活更没意思,接触魔兽这玩意纯粹为了打发时间,以一种无聊驱赶另一种无聊。
华仔见我不睬他,很失望地喃喃走开。三分钟后游戏通关,我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问,后来怎么样?
华仔一下子又来了兴致,眼睛闪着光,挥了挥手臂道,真是像极了,我看着她过去打饭,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神似,边走边拨弄头发,还有,她说起话来,也习惯性地微微仰起脸。
我问,说话,跟谁?
华仔目光炯炯,道,跟她同伴,一共三个人,她们打完饭,坐在一起吃,离我相当远。
我再问,后来呢,你有没有去追?
华仔立即摇了摇头,表情遗憾,道,我不敢,餐厅那么多人,再说,她不一定会搭理我。
我说,这可说不准,她若没男朋友,又见你文质彬彬的模样,说不定就把号码给你,一步一步来,就泡到手了。
华仔支吾道,可是……我怕。
我大笑,怕什么,你的上一个女朋友,不也是这么追到手的。
那不一样,我们原本认识的,她是我同学。
我说,可是她甩了你,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更有神秘感,如今女孩子普遍肤浅,只懂得浪漫与神秘,凭你这条件,一准追得上,还有什么好怕的,怕再被甩?
华仔红了脸,道,这倒不是,我就是感觉别扭,她万一不给号码,把我晾在那,多尴尬的一件事。
我骂了一句,你这小子没救,命冲天煞孤星,一辈子光棍,看看我……
接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已沦为单身,便不再往下说了。华仔满面沮丧,躺倒在床上翻书,边翻边叹息不止。
华仔与我同班,是个书呆子,刚进大学时我第一眼见到他便一下子懵掉,真怀疑这人来自土星。说真的,他当时一身打扮土到极点,中山服灰不溜秋,长板裤,大头褐色皮鞋,头发梳成学者型。学者大半是老头,这毋庸置疑。一进教室他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捧出本《山居笔记》,极专注地看。我对这种人一向不鄙视,便凑身过去,跟他攀谈起来。这家伙红着脸谈吐大方,目光游移但不影响发音,不久我便猜测到他的性格,典型的内向兼叛逆,这副模样完全是憋屈出来的。再不久我们就开起玩笑,我问你怎么穿成这样跟外星人似的?他笑着说纯属意外,西装洗过还没有烘干,要不然一穿上它就成余秋雨了。我问你喜欢余秋雨?他还是笑着说不喜欢,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了。然后我们就哈哈大笑起来。我问你分到哪个宿舍?他说在7405。于是从教室出来后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再就一起搬东西找宿舍。
华仔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且双方已进行到互称老婆老公的地步,唯一的遗憾的是,这老公连老婆的手都没牵过,据华仔形容双方只接过一次吻,乃无意间促成。这场恋爱完美得有些柏拉图,但从无数的事实尤其华仔整日满脸的幸福上看又可充分肯定爱情并非虚假,到最后我不得不怀疑恋爱的另一方,她若非太单纯,就是压根脑筋有问题。谈恋爱谈得像童话,让人羡慕而且担忧。
华仔是文人,文人多少有点无厘头,包括理想,不像我,我能够强烈地意识到物质的重要性,我不想咬牙切齿地挖自己过往的经历寻找证据,因为这些根本无须证明,生活随时随地都在给你提示。生活也无时无刻不给华仔提示,但他陷得太深,他蛮横地以为精神是至上的是物质所替代不了的,所以他的钱大多用在精神上,买书与杂志,发短信谈恋爱,等等。我当然不否定他的好学,我担心的是,每到月末他穷得吃不起饭的时候,我不得不借钱给他。
他的思想与现实严重脱节,所以要接受现实打击,来让他面对现实。在这种前提下,他与女友顺利分手。
分手的细节华仔至今不愿多提,尽力表现出一副“天意使然”的豁达与“玉汝于成”的坦然表情。但我知道他很痛苦,他说从此不流泪是因为在黑暗的被窝里眼泪已经流得差不多了。
说真的,我同情他,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感情糟蹋了,爱没有给他带来希冀与朝气蓬勃,却使他从另一个侧面看透看够一些什么。再直接一点说,爱情使他绝望。华仔是文人,当然,失恋同时给予他灵感,他靠着这些灵感写出的文章很快发表,赚到稿费后便不再需要我的接济。
我甚至开玩笑地说过,看,你能吃饱饭了,感谢失恋。
是的,感谢失恋,因为我也曾经失恋过。
再说说宿舍里的其他人,其实用不着一一介绍,看到我就大体了解了他们。忘了很重要的一项内容:我是小混混。
混混的意思就是混日子兼混饭吃,我讨厌小混混,但直到目前我还找不出比它更适合自己的职业。我和其他的几个人混的方式不同,但本质差不了多少。
我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拿钢管打过架,某一瞬间我的凶器落在对方的后颈而对方的匕首砍在我的右臂下面,为此我被学校通报批评并留校察看一次,还带着两片钢板煎熬了半个多月。另一位因私自动刀,性质明显恶劣,被学校直接驱逐。其实我倒希望被开除的那个人是我,因为且放开性质不论,单单为了一个女的大打出手就已让我事后觉得很不爽,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几乎要抬不起头来。从更深的层面讲,我被开除,也许正宣告着某一种新生的开始。
当然,开打之前我没有这么深思熟虑过,当时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女孩,我肯为之不顾生死与人厮斗,她至少会觉得我是个比较有担当与胆识的男人,从而更欣赏我一点。可事实证明我错了,在养伤的那段时间内她甚至连半个电话也未曾打来过。
我的爱情观在那阵子彻底改变,随着改变的是我看待人生的态度。这比受伤本身更残酷。
同宿舍的阿昆反复探听之后告诉我,原来那妞,以前是砍我胳膊那小子的马子。那一刻我咬着牙没有说话,不甘心也只好忍住。
华仔一向很反对打架,他一向以为打架是再傻逼不过的举动,那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有好多东西,并非三寸不烂之舌与所谓理论能解决得了的。在动手之前他曾一再劝阻我,我急了,对着他吼,你这吃软饭的一边待着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当然,我用词有些不妥,“吃软饭”跳跃性太大,我的本意只是说他胆小怯懦,但因为一时激动舌头打转,变成了这么一句。华仔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下去,无比沮丧与怨恨,一定是我的无意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他生我气了。不过,那半个月来多亏他照顾我,在躺在床上不敢动时他甚至替我提过马桶。
砍我那人叫张诚,大三,标准的校园痞子,被开之后无处可去,一直在学校周边游荡。我不怕他报复,因为如果那次换了我用刀子恐怕他早就没命了,他自知狠不过我。
伤好了之后我不曾再打架,整天蜗居在宿舍里打游戏上网,用华仔的话说就是与堕落亲密接触。我讥笑他说你不堕落,可你小子还不是一直穷着?
自打在餐厅见过那女孩之后,华仔老是心神不宁,并时常拿出前女友的照片,边端详边喃喃自语。我知道这小子又真情发作了,我这人在感情上心肠不太硬,尤其见不得他这样子,于是三天后我说,想不想追她做女朋友?
华仔回答得极干脆,想。
我说,那就开始第一步,把她的号码要过来。
华仔低下头,我还是拉不下脸。
放心,哥哥陪你。
从这句话开始,我便陪着华仔从早到晚出没于那家餐厅,以期再睹那女孩芳踪。功夫不负我们这种别有用心的人,终于在一天傍晚,餐厅的同学快要走光的时候,一群女生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华仔手指其中一个,说,对头,就是她了。
那天我们及其顺利地要来了号码。华仔拿着一本自己的诗集手稿,正正经经地走到这群女生面前。对不起,打扰一下,他这么说。
什么事?一位身着淡紫色牛仔裙的女孩问。
华仔腼腆地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本校学生,大二,靠写字赚钱,这是我新作的一本集子,预计下个月份出版,受出版社之托,特意在校园内部做一下市场调查,请诸位多提宝贵意见。
几位美女“啧啧”称赞不已,都用艳羡的目光仰望着华仔,也顾不得吃东西,争着看那本集子。
当然,华仔忘不了提醒一句,这句话如文章主旨,有极大份量:
真是麻烦,为了更好地交流及反馈意见,请将诸位联络方式留下。当然,寝室号码亦可。
于是,我们很顺利地得到了那女孩的部分资料:手机号,宿舍门牌号与电话,所学专业及姓名。华仔得到极大满足,当夜旋即无法入睡。
我在旁指导,说不要太着急,追女孩子要悠着点,所谓欲速则不达也,明天尽可打电话邀她出来,再谈新书出版的事。记住我的用词,是邀,不是约。
结果次日华仔在拨她手机号时分外紧张,指头颤抖不已,我表示无法理解且实在看不下去,便说,罢了,打寝室电话吧。
华仔顺畅了一下呼吸,终于把号码拨出,按下通话键。
——喂,你是?
——你好,我是诗集的作者,我找小雅,谈点事。
——是你呵,我好佩服你呢!
——哪里哪里。
——你找小雅是吧,她不在,可能去校园后门的麦烧店里了。对啦,什么时候能拿到样书?好期待啊。
——这……以后会有的,打扰了不好意思。
以上这段话让华仔的手心沁满冷汗,他按回免提键,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再打,打手机。
华仔抖抖瑟瑟地拨了号,很快,电话那头有声音传来。华仔赶紧抓起听筒,说,你好,是小雅吗?我是……
哦,我听出来了,怎么,有事么?这话至少让华仔兴奋了十个钟头。
我找你,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还有,顺便吃顿饭。我发誓,这主次分明的说话方式不是我教的,他完全无师自通。
好啊,不过,我刚被人约过……
是男朋友吗?华仔神情骤然紧张。
噢,不是,刚认识的。
那没关系,你别吃太饱,他约之后,我再约你。说这话时华仔口齿清晰,脸无丝毫红色呈现。
那边顿了片刻,传来笑声,好,那你来吧。
华仔兴奋不能自已,说了句再见,匆匆挂了电话。
我提醒他,可是,人家还没告诉你地址呢。
没关系,我知道。话未说完,已拉着我冲到门外。
一刻钟后,我们出现在麦烧店的窗外,在此之前,华仔去了趟卫生间,洗洗脸湿了湿头发,到花店买了枝玫瑰,还包括借我卡里的钱以防万一,可见速度之快如电光石火。
小雅正一个人规规距距地坐着,我们在窗外矮着身子遥望片刻,确定无安全隐患后,我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点根烟,说,进去吧,祝你泡妞成功。
华仔迟疑着,终于站直身子,但刚走几步,突然又停住,像在自语说,不好。
我抽一口烟,吐出来,问,怎么了?
有个人走过去,坐在她对面了。华仔的声音有点紧张。
我站起身,转首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了那里,那人背影好生熟悉。
华仔说,该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他,朝那男人凝视了片刻,一下子恍然,与此同时,我的右胳膊隐隐作痛。
华仔注意到了我目光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有什么不妥?
我咬着嘴唇,说,是他。
你是说他?你认识这个人?华仔显得更吃惊。
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沉声说,他叫张诚,上次砍我的那一个,他妈的冤家路窄。
华仔稍稍犹豫,然后拉我一把,说,算了,咱们甭去惹他,他是无业游民,破罐子破摔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推开他,大声道,害怕了是不是,你还是不是男人?过去,按计划办。
华仔有点生气,道,别对我吼,若不是你朋友,我懒得理你。忘掉上次处分的事了?你再固执逞能,指定被开除。
我挥挥手,说,别跟我谈大道理,我不是白痴,谁说要惹他了,我只是让你进去,帮你泡妞。
华仔脱口而出,这妞,我不泡了。
我瞅着他的眼睛,说,跟她那么像,你舍得?
华仔垂下头,半晌不语,很伤感的样子。
我拍拍他,说,男子汉敢爱敢为,没结婚的女人,又没开发票,谁都能去追。张诚痞子一个,给了他浪费资源,你又不是比不上那臭小子,我看你比他好上万倍。快过去,你准备的玫瑰花呢?
华仔慢慢从内衣兜里掏出玫瑰,递给我,一脸无辜。
我说,不是给我,是给她,你要让她知道,你才是她该选择的那个人。
可是,我从来没有送过花给别人,我有点担心。华仔忐忑着说。
什么?我不可置信,心道,怪不得你女朋友会甩了你,这也太衰了,连女孩子最起码的虚荣心都满足不了,她一定甚觉委屈,不跑路才怪。我说,没关系,咱从头做起,我支持你。
华仔又忐忑了一下,说,她会不会拒绝?那男人若也在追她……
我拍拍他肩膀,说,你应该这样想,现在你是她男朋友,张诚是第三者,你就不担心了。
在我的鼓励下,华仔终于慢步走了过去,说真的,这一刻我真觉得他挺可爱的。至少在他心中,有关爱情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纯真,尽管经历过伤害。不像我,把世界整个儿看成破烂。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注视起张诚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他踩成皮球那么圆,然后一脚抽走。
华仔一步步走到那张桌子前,侧脸对着那女孩,突然放下花,转身便跑。这一过程短得连最简约的告白都不够。
华仔跑出来,气喘咻咻,我走过去,眼角的余眸中,瞥见张诚起身追过来。
我仍了烟头,用脚跟在地上碾着,等张诚到了店门口,我打个唿哨,说,好久不见。
他似乎很吃惊,朝我上下打量,忽然轻蔑地笑起来,说,怎么,伤口又痒了,想找碴儿?
我朗声说,你他妈的放尊重点,再来一次我一准砍死你,就你这副糗模样,也敢碰我朋友的马子。
你朋友?
我指指华仔,说,你最好放聪明点,我可不想继续混下去,可你若惹了我,他妈的老子敢跟你玩命。
他也许是被我的几下“他妈的”给威吓怕了,用手指向我,说,你等着,转身便走了。
我也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你也小心点。就这样张诚从我面前消失,我很愉快,至少在气势上压倒了他。
我看了一眼不住向这边张望的女孩小雅,对华仔说,我先到一边,你送小雅回去,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别让它溜走。
我又点了根烟,衔在嘴里,起身沿着张诚退去的路追过去。华仔问,你去哪里?我边走边说,宿舍。
往前走了大约百米,有一条左转的小巷,黑森森的没有路灯,我走进巷口的阴影里,看到前面有一点火星明明灭灭。
我说,张诚。
对方嘿嘿笑了笑,说道,没料到,你胆量挺大,说吧,准备什么时候?
就现在,我可没什么耐性。
现在不行,张诚把烟送进嘴里,喷出一团凄朦的白雾,缓缓道,有人和我争马子,我至少先把这件事搞妥当。
我冷笑一声,道,就你这种人,别祸害人家姑娘了,也积点德吧。我的那位兄弟,人品素养都比你强,劝你早放手,还有,我的兄弟,你不许动他,否则一定后悔。
张诚亦冷冷地笑,我泡妞,不管你什么事,当初你泡我马子。这帐我还没算清,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计较了,她本来就是个贱坯子。
我厉声说,住嘴,不许你这么说。
张诚得意地笑出声来,道,怎么,你心疼啦?你捡了破鞋,居然知道疼惜……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我便冲过去,一把卡住他的脖子。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他措手不及。
我说,再讲一句,我掐断你脖子。
张诚果然不敢出声。我放开他,转过身,悠悠道,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地方,我等你,一决雌雄。
张诚不止地咳嗽着,勉强说道,好,我等……
回去后我一直呆在宿舍等华仔,但等到将近十点钟,还不见他的影子,打他手机,被告知关机。我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张诚那浑小子气不过,要为难他们?一念至此,我再也待不住,匆匆跟正在上网的阿铭打个招呼,叫他不用等我,然后急忙赶回那家麦烧店。
店已经打烊,只有路灯在亮着,夜色逐渐凄迷,我顺着校园外围转了几个圈,不见华仔与小雅的踪影。我的心开始无规则地跳动,脊背开始有冷汗渗出,我不无震惊地想,也许,自己担心的状况恐怕要出现了。因为我肯定,华仔不会厉害到只几个小时功夫就让一个女孩子甘心陪他过夜的程度,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人。
因为怕惊动校务与保安,我不敢出声呼喊,只能一处一处慢慢找。其间我回宿舍打次电话,是阿昆接的,他似乎又在打游戏,精神振奋。我问华仔回了没有?他说没有啊。我把华仔失踪了的事告诉给他,他先是不信,我随即把他骂了一通。接着在十分钟后他溜出住宿区越墙找到我,留下阿铭守在宿舍。
阿昆说,大半夜里,会去哪儿?
我说,咱们分头去找,除了旅馆与居民区,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要是找不到,明天我把张诚那王八蛋的皮给扒喽。
阿昆问,你就这么信任华仔?
我说,除了他,我还真没这样相信过任何人,不啰嗦了,分头找。
当即我与阿昆开始迂回着寻找,空店铺,拆迁房基,短巷,旮旮旯旯都不曾放过。等到凌晨四点一刻钟,我与阿昆第三次碰头时,彼此还只是摇了摇头。
我心想,这件事闹大了,张诚这混蛋玩得太损,连无辜的人都搭上。我已决定要这小子吃些苦头。
天还未亮我便爬回校园,先溜进宿舍,发现阿铭还在玩着他的仙剑游戏,指定一夜未睡。见我回来,他转过脸问,有结果未?
我匆忙换了身衣服,又多装了些钱,说,今天我要收拾一个人,你跟着干不?
阿铭站起,说,跟,谁又欠扁了?
我说,张诚,就是砍过我那位,我找他,他估计会带不少小弟。咱们关系铁,也不提钱字了,你收拾一下,现在就动身,还有你的死党,多少叫来几个。
阿铭说,好。
我让阿铭他们在后门外候着,自己先找到张诚以前所在班级,从一位小混混那打听到他的新手机号,然后,打过去。
我说张诚你他妈的找死我朋友你都敢动是男人就别做乌龟咱们在约好的地方见我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
不等他说话我就把手机挂掉,赶到后门外点了点人数,三十多个,幸亏我平日结交不少兄弟,而阿铭这人也真够义气。
我大声说,今天见到张诚,他若不按我的意思办,交出我朋友还有我朋友的马子,就往死里打,我就不信他张诚能强硬到哪里去。
这时候阿昆走到跟前,说,以我看还是算了,打架终归不好,闹大了都不好收拾。
我悻悻道,你是想退出,还是报警?
阿昆看着我的目光,便不说话了。
我看着众人,说,今天这事儿若办得好,由我作东,咱们大大地庆祝一番。张诚这个地痞流氓,一定得让他尝尝苦头。
说这话时,我感觉自己浑似一个龙头老大,这股劲真不知来自何处。
我一挥手,走在前面,向那条短巷移动。中途手机震了几下,张诚发来信息,到了。
两大帮人在巷子深处短兵相接,各自拉开阵势。对方阵营中有持水果刀的,有手握钢棍的,甚至有操半块板砖的,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人,满脸凶横,无业游民居多。他们打架,往往会豁出去,不过我们这方面有不少体育系的精英,在校园内受过专业训练,又身经实战,业务水平普遍比他们高。
我放开声音,喊道,张诚,识相点,把我兄弟放出来,息事宁人,大开杀戒不好。
张诚却一瞪眼,我没见你兄弟。
我气不平,说,鬼才信,我朋友一宿没回宿舍,肯定是你从中作梗。
张诚还是瞪起眼,我跟他没仇。
我讥笑道,可你跟我有仇,他是我兄弟,你难免留意他。就一句话,你交不交?
张诚大叫,龟孙子放狗屁。这话一出口,对方齐涌而上。
张诚这次没用匕首,手里握着根钢管,我奔上去,一棒斜挥,棒是铁铸的,力道不小。
张诚架钢管挡住,撞击声中,各自虎口一震。张诚骂一声,抽出钢管横砸,我侧身避开,欺进去,棒尖一下抵在他右肋。张诚痛呼一声,退后一步,弯腰捂在肋下。
我走过去,再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用棒子在他眼前挥舞,说,你有种,我也不是吃素的。
张诚忽然扔下钢管,往前一纵身,抱住我的双腿,狠命地前后拉扯。我一棒击在他的后背,但不奏效,他双手依然紧抓不放。我急了,丢下棒,揪住他头发与后颈,猛一用劲,将他摁翻在下面。我骑在他身上,上去就是一拳,说,让你尝尝厉害。
张诚在身下不住地翻腾挣扎,我一拳接一拳擂在他身上,似乎并不太疼,我大吼,给你放血,探手到腰间去掏水果刀。张诚一觉拳势减缓,猛一侧滚,把我甩了下来,再咻地站起来,捡起块板砖,冲过来拍向我。我仓促避开,去了刀鞘,持刀柄的右手用劲送出。
仿佛传来噗的一声,张诚惨呼连连,倒在地上滚动不已。我看了看手里的刀,刀刃上有血迹。
张诚手捧着腹部,有血渗出衣服。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闹大了。然后只听到漫天的警车响声。
人群中有人同时喊,来警察了,跑路。一大群人齐向巷口冲去。
我说,张诚,这次算你命好,拔腿冲出巷子,向学校东面一大片荒僻的水沟边跑去。
我把刀子扔进水,听到另一种警铃声传来,是急救车。我想,这下不能再回学校了,警察调查清楚后,一定在我们宿舍楼下蹲守,我是主犯,又伤了人,估计得判不轻。
手机开始响,我按下接听键,是阿铭的声音,刚才,你把张诚给捅了?
我说,不错,应该不严重吧。
不清楚,来了辆急救车,估计是拉他的。我逃回宿舍了,你在哪里?
我说,在臭水沟那儿,你有没有去处,我先避一下。
尽快帮你找,张诚指定会把你供出,千万小心点,妈的这事给闹得……
我说,要不,我现在跑路?
这倒不必,也不是天大的事,再说,说不定车站什么的已经开始戒严了,你先藏好,我给你信息便是。手机别关。
我说,快没电了。你快点找地方。
阿铭嗯一声挂断,我立在岸边仔细想了想,沿着水沟往下游走,那里是荒郊,人少,也隐蔽,而且有土山,地形条件好。
然而未走出几步,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我看着屏幕,心里激动不已,几欲栽倒。
是华仔。
他的第一句话是,吃早餐了没有?
我哭笑不得,大声问,你小子在哪?
那边的声音出奇地镇静,我刚从网吧出来,昨晚上网了,现在开心多了。
我立刻问,她呢?
不知道,应该已经起过床了,女孩子嘛,对了,昨天晚上我压根没有去送她,她自己一个人回的宿舍……
我啪的一下挂了电话,说,靠!
在我决定自首之前华仔跑过来看我,一脸表情复杂到极点,无辜,困惑,愧疚,悲伤,全在五官那片巴掌大的地方交错呈现。
我当时住在郊外的租赁房里,阿铭帮办的。华仔提来大堆吃的,说要在物质上慰劳慰劳我,我看着他那边沮丧边开玩笑的模样,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华仔给我讲了一些细节,包括张诚的伤势,还有那天晚上我走之后发生的一切。
华仔说,我是个胆小鬼,没敢送她,心里憋屈着想回宿舍,但在半道上碰见阿昆……
我停止咀嚼,睁大眼睛,表示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华仔点头,我碰见阿昆,阿昆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哥们请你上网,轻松轻松,就没事了。
我备受打击,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直上网,阿昆说困了要睡觉,就一个人先回了。华仔平淡地说道。
半年后我被学校正式开除,我背着包袱走出学校大门,在一家快餐店外遭遇小落,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因她而被砍的那位。她见到我,想躲的样子,我迎上去,用一种犀利的眼神打量了她半晌。
最后我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
我又问,那到目前为止,你一共有过几个男朋友,除了我?
两个,她沉吟了片刻,终于说出来。
我问,都是谁?
她扬起脸,看着我微笑,说,与张诚分手之后,我认识了你,但他不是我的第一个男友,我的初恋,你本来认识。
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漂亮而妩媚。是阿昆,她说。
然后她从我面前缓缓走过,步履轻盈,我看着她的背影进了校门,转弯,消失,突然强烈地油升一种感觉。轻松的感觉。
因为,有些东西,我终于放下。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至少一刻钟,然后掏出手机,给华仔发短信。我要告诉他一些道理。
当然,那时的华仔,已经与小雅打得火热。
姓名:王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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