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次见面，我敬你

王今明第一次见到许妙妙，是在东区海棉路一间酒吧的包房里。

张大发举着满满的酒杯对王今明说，王总，希望我们能合作。来，我先干了。

随即转过头去，对身边的女子说，你，去，给王总敬酒。

她便妖妖娆娆地走到王今明身边，给他倒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低低笑道，王总，初次见面，我敬你。

说完便先干为尽。酒杯放下的时候，她的长发也滑了下来。她用手去撂起，那神态，不失妩媚，却有一种天生的清纯。

王今明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张大发的意思。张大发为了能和他合作，几乎踏破了公司的门槛。陈年的老酒送过，名牌的香烟送过，甚至连钞票也塞过。可他王今明缺酒么？缺烟么？缺钱么？

不缺。

所以张大发屡次屡败。这回，他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王今明这次倒没有拒绝。他趁许妙上洗手间的空隙，指着许妙的背影对半醉半醒的张大发说，今晚，她归我。

张大发自然是眉开眼笑。他想尽了千方百计，只为和今明集团沾上些关系。不料从其他酒吧带来的这个自称叫许妙妙的出台女子，便如此简单地将王今明给打发了。

二　你要追求我，先去问我爸爸

张大发满意地结账离开了。他临走之前，王今明告诉他，明天过去找我秘书签合同。

王今明看着张大发乐呵呵的样子，自己也笑了。这个张大发确实是聪明到过头了。他千算万算，却还是失算。，

张大发不知道，他王今明的做生意的原则是，只找有实力的厂商合作。张大发前几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应允。为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张大发的实际情况。他让秘书去调查过张大发，得出的结论是可行。不然他张大发今晚约他喝酒，他王今明会来？

只是不曾想到张大发这个老狐狸，竟然安排许妙妙这一出戏。他起初以为许妙妙是张大发的人，可见他们之间有些生疏，便明白了许妙妙的出身。她定是他从别的酒吧叫来的女子，用来迷惑他王今明。

他就势顺了张大发的意，只为许妙妙的名。王今明忆起了往事。那时他二十一岁，迷上了一个女孩，叫郭妙。那时他王今明不像今日这般财大气粗。他壮着胆子去表白，她直截了当地说，你要追求我，先去问我爸爸。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叫郭妙的女孩，他的父亲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富甲一方。

想起这些，王今明笑了。

眼下，这位名叫许妙妙的女子，靠在王今明的肩上，神情迷乱，或者说迷茫。不得不承认，她是漂亮的女子，眉目之间，丝毫看不出有沦落风尘的痕迹。

王今明知道她没有醉。说，你回去吧。

许妙妙依旧装作糊涂。大哥，回哪？

王今明又笑，觉得这个女子即便是装糊涂也装得风情万种。但她的风情万种，对他王今明来说，一点也不起作用。他说，你不走，我走了。你自己想回哪便回哪。

于是再不多言，拿上外套。下了楼，去了地下停车场。

开车出来的时候，许妙妙竟然拦他的车。几乎朝他的车灯前撞过来。

灯光中的她，那样娇弱，那样笃定。

三　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害怕

王今明这才知道，竟然有这样不要命的人。他把车停下来，问她。你想干什么，想死吗？去那，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车流。

她不言不语。

激起了王今明的怒火，也激起了他的恨。那是二十一岁的自尊和爱情，但却被人抹杀。

停了车让她上。不停地开，出了市区，方向越来越僻静。

终于停了车，指了指黑暗的路，借着车灯，看见许许多多的树木排成一排。贮在黑暗里。他说，你不是胆大吗？

许妙妙看懂了她的意思，毅然开了门，走了出去。

王今明解了一口气，发动引擎，留下许妙妙在黑暗里。

王今明又回来了。

他起初只是想吓吓她，却没想到她那样从容。车子开了一段距离后，他又调了头。一路借着车灯看道路两旁，一边叫着：

“许妙妙。”

找到她的时候，她蹲在黑夜里。不哭，也不害怕。只是夜风吹得很猛，她有些冷。

他几乎是把她抱上了车。问她，你不害怕吗？

她说，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害怕。

于是他把车停在黑暗里。

他抽烟，想他的事。

她沉默，想她的事。

两个人，沉默到天明。

四　你不是很喜欢钱吗

王今明送许妙妙回去。她住的地方是一个狭小的院子，很阴暗，许是常年的潮湿，显得有些腐烂的气味。

许妙妙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迟疑了小许。王今明帮她打开了门，屋子里很小，很简单，一台电视机是屋里最好的摆设，一台旧的功放机，上面堆放着一些光碟，画面不堪入目。

王今明算是肯定了她的职业。

许妙妙突然跑了出去，蹲在院子里的墙角，泣不成声。

王今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拍拍她的肩，拿了些钱和一张名片给她，然后退了出去。

然后又退回去。对她说，以后不要做这行了，有任何困难，都可以给我电话。

竟然没有丝毫的瞧不起，竟然满是心酸。

王今明回到公司，接到张大发的电话。“王总，昨晚……”，话虽然没有完全挑出来，但言下之意，却是简单明了。

王今明在商场里面打拼，始终保持着君子风度。但他此刻却吼了出来：“张大发，你他妈的王八蛋。”

一个月后，王今明宴请客户。饭罢，客户提出去玩玩。意思很明显，王今明带领他们一行人去了酒吧。先是在包间唱歌，喝多了，醉意来了，也便于提要求了。那些人笑意吟吟地对王今明说，王总，去看看这儿有没有新货色，给我们叫上几个。

生意场上，容不得你说不。这些王今明自然懂得，这也生意越做越大的原因。

酒吧经理叫来了一行女子。丰满圆润，小巧甜美，数不胜数。她们摆着风情万种的姿势立在那里，希望有人能够看上。而那些客户一扫刚才的斯文，眼光在她们身上挑来挑去。

王今明想起了那个叫许妙妙的女子，突然间有种去找她的冲动。他始终在心里记着去她住处的路。不为别的，只为她说，没有什么能够让我害怕。

他发现，自己竟然是想念他的。这样一个貌似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子。

谁知道一抬头，却在一群低俗不堪的女子堆里瞧见了她。

王今明为了刚才突然涌出来的想念愤怒不已，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往头顶上涌去。他冲上前，对酒吧经理说，她，归我。

带她去开房。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跟在后面，眉目分明。

到了经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粗暴地把她推倒在沙发上，然后转过身去抽起了烟。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甩到她跟前，你很缺钱吗？这些够你用很久了，拿去啊。

她不接。

他说，你不是很喜欢钱吗？

他说，我以为你跟其他的女子有所不同，原来你也是俗不可耐。

说完，把钱留下，摔门而去。

五　别叫我大哥∮

却不曾想到，许妙妙救了王今明，他的名声和地位。那一晚，扫黄组行动得很迅捷，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整个酒吧给封了。男男女女，各自抱头蹲在不同的角落，接受着扫黄队的盘问审查。

王今明体验到最狼狈的时刻。他和那些客人们在一个屋子里接受审查，那个盘查员机智灵敏，咄咄逼人。那几个客户被逮到了证据，自是无话可说。可他王今明没有，他只是坐在角落里抽烟而已。

许妙妙走了出来。她穿上了职业套装，像清纯，很漂亮，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服务员。她笑着对领头的盘查员说，警官，这是我哥和他同事，你放了他们。

那警官迟疑了一下，扬扬手，把他们一行人全放了。

回去的路上王今明问许妙妙，那警官你认识吗？

许妙妙点起一根烟，抽得吞云吐雾的。她说，认识，怎么不认识。

这世界，没有黑白之分的。就带头的那个，今天在那耀武扬威的，几天前还上过我的床。要不然，他能放过你们么？

王今明突然对这个女子再也责怪不起来。这个世界是什么，他王今明又是什么？

他妈的什么也不是。

当晚，他第一次和许妙妙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在许妙妙阴暗潮湿的屋子里，他抱着她，她像蛇一样缠绕着他，一次又一次。

醒了。他不停地抽烟。

她有泪落。滴在他的衬衫上，痛了他的心。

王今明起身。她说，大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王今明说，别叫我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六　王今明，我一定要嫁给你

王今明回到家的时候，伍燕睡在沙发上。她等了他一夜。

心中有愧疚涌上来。结婚这年多年，他第一次彻夜不归。

当年他向一位名叫郭妙的女孩求爱不成，反遭奚落，却遇上伍燕这样的女子。追着他喊：“王今明，我一定要嫁给你。”

伍燕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家世好，性格好，只脸上却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伤疤。据说是小时候她父母忙于赚钱，她自己半夜去找水喝，打翻了柜上的开水瓶所致。

她的父母也愧疚啊！对她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可是有什么用？一个女子脸上那么多的疤痕，就等于毁了容貌。

可伍燕遇上了他王今明，却是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非他不嫁。她的父母护女心切，利诱两用，他王今明能不动心吗？

不然，他哪来的今明集团。

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伍燕要学识有学识，要涵养有涵养，还帮他一手打造今明集团。他由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今明集团的总裁。她哪一点配不上他？

他也许不爱她，可是这么多年的生活，早已不能用爱情来替代。

所以他也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她，亦从来不曾有背弃她意思。

可是，昨夜与许妙妙的缠绵，又算什么？

可是，她伍燕依旧不曾察觉他的异样，依旧为他脱衣，放好水让他沐浴。还依旧相信他是谈生意，陪客户，忙得不可开交。

面对这样的她，他再也没有了语言。

于是，刻意不去见许妙妙。只为了，对得起伍燕，对得起许妙妙，也对得起自己。

他记得他临走前，许妙妙对他说，明哥，若不是我母亲有病，我怎会走上这条路。不过明哥，从此以后，我收手不干。许妙妙说，明哥，有空过来看看。

那眼神，那样认真。他信。他也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些讯息。

她是喜欢自己的吧。

而自己，喜欢她吗？

王今明时刻在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她。风尘之中，不可能有爱情。他这样安慰自己。

和伍燕过日子，波澜不惊。除却相貌，她是个近乎完美的女子。从来不责问他，从来不闹腾，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于是释然，这样的女子，要去哪里寻得？

七　怕是风沙入了眼

伍燕的一个同学过生日，打了电话要她去聚聚。

party是在本市一家有名的酒店举行的。王今明送她去，到了门口，那位同学正在门口接待。见了王今明，执意留他下来喝几杯。伍燕看了一眼王今明，哀求的眼神。他便留了下来。

party上，照旧是香槟酒气的。同学之间的叙旧，谈心，笑声不绝。王今明坐在角落里，抽着烟。伍燕看出了他的落寞，让他先离开。

同学说，这么早离开啊，后面还有很多节目呢！

伍燕顾着他，他也觉得要顾着伍燕的面子。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看后面的节目。

在一阵掌声中，主持人报幕，说是有歌手上台演唱。

听歌好，至少比听划拳酒令声要好。王今明想。

殊不知，上台者却是许妙妙。她一身黑裙白衫，王今明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唱站在台上。用冰冷又好听的声音唱：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却在抬头之间见着了他，有惊喜，却又落莫。是啊，他从来没跟她说起过伍燕，而此刻伍燕却依偎在他身边。

王今明携伍燕离开的时候，演唱还没有完。她的声音很好听，引得掌得阵阵。连伍燕也附在他的耳边说，这个女孩子声音真不错。但他却不忍再听。

许妙妙在台上说，下面有首歌是我自己写的，现在送给有心人。

下面有人起哄，问她，有心人是谁。她答得不卑不亢，有心人，自在心间。

王今明离开的时候，还听到她的歌声在飘扬，那声音特别清晰。

“我为谁沉沦，又对谁沉迷

世界是染缸，我身陷其中

给你一支最后的歌，我在歌声里忘记尘埃。

王今明站在风中用手去拭擦眼睛。伍燕柔声问他怎么问事。

他回头笑笑，将外套披到伍燕肩上。

“风大，怕是风沙入了眼。”

-全文完-